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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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還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好生厲害! 這樣厲害的人,要么做盟友,歸入太子麾下。可惜太子背后都是世家大族,根本瞧不起一個寒門。 那么……就徹底將他打壓,不留任何威脅! 李述抬起眼,將眼中冷厲藏在打量之后,認真地盯著他。 他今日穿的是朝廷新發(fā)的八品官服,正八品的官,官服都是深青圓領長袍。時長安城有句損人的話,說“京官似冬瓜,暗長”,說的就是正八品的官,深青官服套上身,仿佛墻角蹲著的一顆冬瓜。 只是沈孝他高而瘦,脊背挺直,因此他這顆冬瓜倒是賞心悅目。 沈孝是很英俊的,但與崔進之這種世家出身的清俊矜貴不同,他的相貌更偏冷峻沉肅。眉峰鋒利入鬢,眼窩深邃,鼻子高挺。臉型瘦長,又因為瘦,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rou。 沒有表情的時候,他就那樣沉肅著臉,將一切喜怒哀樂都湮在濃稠的瞳孔之下。 李述瞧了一會兒,目光慢慢泛出欣賞來,忽然笑道,“以前倒沒好好瞧,今日才發(fā)現(xiàn),沈大人當真是個美男子?!?/br> 濃眉深眼,是英俊,也是冷峻。 沈孝剛在棋盤上壓了她一頭,腦子里正飛快計算著平陽公主下一步會作何反應。掀了棋盤這種場景都在他腦子里過了不止一遍了,可萬沒想到……她竟然忽然談論起了男色。 閑閑將手肘撐在棋盤上,李述托著腮,湊近了沈孝,又將他仔細瞧了一遍,“當真是英俊。” 沈孝怔了怔,竟想不通她這是要做什么。都說平陽公主功于心計,此刻哪里是功于心計,分明是……功于男色。 沈孝活了二十五年,生活嚴謹,讀書刻苦,古板地從未有過任何女色之想。若非三年前被李述逼著侍寢,他至今都能是童子之身。 也是為此,那侍寢的一夜在他腦子里格外鮮明。 那是折辱,是摧毀,是因為無權無勢而只能像狗一樣討人歡喜的惡心。 李述一邊說著,一邊竟抬手要往他臉上摸,笑道,“瞧瞧這眉這眼,當真是——” “哐啷啷……” 李述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只覺得面前沈孝面容驟變,一抬手就將棋盤連帶桌子掀了滿地,他倉皇后退幾步,靠在欄桿邊,喘著粗氣,如臨大敵一般死死盯著李述。 仿佛李述是毒蛇般惡心而可怕的東西。 李述伸出去觸摸沈孝的手懸在半空,迎著沈孝厭惡的目光,她慢慢收回了手。 臉色迅速結冰。 她小時候在冷宮長大,不懂規(guī)矩、也沒有才學,每逢正式的宮宴,她只會畏畏縮縮穿著新衣服坐在宴席上,像是一條狗不小心坐上了人的席位。 宮宴上的人就用這種嫌惡的目光看著她,與此時的沈孝如出一轍。 李述忽然輕笑了笑,站起來向沈孝走了一兩步,聲音輕柔,而冷。 “沈大人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對你做什么非分之事呢?!?/br> 她笑道,“沈大人放心,本宮對你并無興趣。不過是想……沈大人這般英俊,深青色的官服倒不大稱你白皙的膚色,淺青色倒是適合你?!?/br> 李述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像凜凜的青竹,是不是?” 沈孝一怔。 八品官,深青官服;九品官,淺青官服。 從八品到九品,不僅僅是品階的問題。九品小官都是不入流的官,不掌任何實權,做的都是最瑣碎繁雜的工作。 多年寒窗苦讀,換一朝高中狀元;一封彈劾奏折,換一身淺青官服。 那雙尖銳通透的眼落在他身上,仿佛一柄柄尖刀,將他釘死在長安城的深夜里。 永世不得超生。 “紅螺,夜深了,回府?!?/br> 李述轉身就走,長長的裙擺拖在地毯上,仿佛盛開了一地金色的牡丹。 開的肆無忌憚。 作者有話要說: 摘自海瑞的天下第一疏 ☆、第 8 章 “公主且??!” 身后傳來倉促的腳步聲,不用轉身,李述都能想象到沈孝倉皇的模樣。 前途、權欲、野心、金錢……沒了官位,一切都沒了。他怎么可能不倉皇。 李述停下腳步,卻不轉身看他,語氣十分淡漠,“沈大人還有何事?” 來吧,跪地磕頭求饒,說自己是豬油蒙了心,不該妄自彈劾公主,順便再把身后指使的人供出來。 這樣……或許我能原諒你,保你這身官袍顏色不褪。 蛇打七寸,沈孝這種人,昔年能為了求得一官半職委身來做面首,如今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仕途被毀? 身后沉默半響,忽而傳來輕微的衣衫窸窣聲,接著便是膝蓋落在地毯上的聲音。 李述勾唇諷笑,這才慢慢轉過身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關于這封彈劾奏章,臣還有話要說?!?/br> 李述走了一兩步,站在沈孝面前,輕輕地踩上了他的深青官袍。 “你倒還算識趣。說罷,是誰指使你寫這封奏折的?” 沈孝跪著,脊背卻非常筆直,他一字一句道,“公主盛名,這奏折確實是有人指使微臣所寫,專門針對公主您?!?/br> 李述追問道,“是誰?” 是二皇子,想借打壓她進而打壓太子的勢力?又或是哪個皇子,也想在奪嫡之爭中分一杯羹? 李述在腦子里迅速地將朝廷大大小小的關系網捋了一遍,卻始終想不出誰這么膽大包天。 對自己看不懂的東西,李述向來非常謹慎。越是深的夜,越是容易潛藏危險。 這背后的深意是什么?為什么要找沈孝彈劾自己?那人是否知道自己曾召沈孝做過面首?可這件事發(fā)生在吳興,知道的人寥寥無幾,莫非自己身邊有人背叛了?是誰透漏的消息呢? 李述的腦子飛快地思索著,沈孝在這時緩緩開口—— “回稟公主,指示臣下彈劾公主的不是別人,正是所有受旱災影響的……關中百姓!” …… 關中……百姓? 李述愣住了。 饒是李述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此時也弄不清沈孝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怔了半晌,頭一次教別人給弄懵了。 見李述如此反應,沈孝的臉上浮出了一絲微笑,但轉瞬即逝。 李述緩過神來,冷道,“沈大人此話何意,本宮竟是不解。這偌大朝廷中,不知哪位官員的外號竟叫做‘關中百姓’?” 沈孝道,“公主說笑了?!?/br> “本宮沒有說笑!” “噢……那便是公主身處高位太久,只知廟堂之高,而不知民間之苦了?!?/br> “沈孝,你到底什么意思?” “下官沒別的意思。公主今日召臣本不是為了敘舊,就是想知道臣為何要彈劾您。一個寒門出身的八品小官,做官的第二天怎么就不要命地彈劾當朝最尊貴的公主殿下呢?若是沒有人指使,臣怎么敢做這種事?!?/br> 沈孝還是跪著的,可燈火灼灼,卻將他的身影拉的格外高大。 “可從來沒有人指使臣。滿朝公卿,誰看得上臣一介寒門?臣是為了受旱災所苦的關中百姓來彈劾公主的!” “自去冬起,關中就沒有飄過一片雪,落過一滴雨。關中大旱已經持續(xù)了半年了,眼看著還要繼續(xù)。米市上糧價持續(xù)上漲,多少關中百姓受苦受餓,您去潼關看看,成片成片的流民已經逃荒了!可王公貴族的后院里,卻堆滿了數(shù)不清的糧食。 “公主您是最受陛下恩寵的公主,光是食邑就有一萬石。可你有沒有拿出一粒米來賑災?” “天地堂堂,沈孝今日彈劾公主,為的不是私仇,而是關中百姓的公憤!” 沈孝深潭一樣的眼盯著李述,在他這番義正言辭的話之下,李述竟忽然覺得有些……羞愧。在權謀場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她竟是頭一遭覺得羞愧,面對這樣一個正氣堂堂的人。 李述別過身去,帶著幾許尷尬微咳了一聲,“沈大人可真是……天真啊?!彼緛硐胝f迂腐的,想了想又覺得這個詞不好。 可不是天真么,一腔熱血只想為百姓做點實事,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也不管后果是什么。竟然有點……傻的可愛。李述倒對他有點欣賞了。 可欣賞歸欣賞,關中大旱、糧食短缺,這已經不僅僅是賑災能解決的事了。今早她剛提出了“以糧代錢”的法子,為的就是把二皇子逼上思路,讓太子在東宮坐得穩(wěn)如泰山。此刻她怎么可能因為沈孝這一兩句義正言辭的話就毀了自己的謀略? 李述不再看沈孝,徑直往門口走去。 她站在門口,想了想,終究還是好心提醒了一句,“沈大人,念我昔年折辱于你,今日這彈劾一事本宮就既往不咎了?!?/br> “本宮再奉勸你一句,你一個寒門子弟,能擠進朝堂已是萬分不易,以后莫要再做這種傻事了。御史臺是個好地方,低調做官,好好做事,總有你熬出頭的一天?!?/br> 織金牡丹長裙慢慢消失在樓梯上,很快這屋里的所有侍女、侍衛(wèi)都跟著李述離開了。 沈孝慢慢站了起來,倒不急著走,而是轉身走向了窗口處。站在窗邊,他看到樓下平陽公主上了車架,馬車緩緩前行,最終消失在長安城的無邊夜色中。 沈孝在窗邊站著,將長安城的滿城繁華盡收眼底,燈火通明的夜間,遍地流淌的都是金錢與權力的味道。 繁繁燈火映在他黢黑的眼眸里,仿佛一瞬間爆發(fā)出濃烈的火焰——那是野心的渴望。 沈孝微微地,露出極淡的笑容,意味不明。 他收回目光,轉身離開了包廂,官靴踩在白玉棋子上,聲音悶沉地仿佛踩過一地尸體。 * 車架在平陽公主府門口慢慢停下來了,紅螺扶著李述下了車。 李述叫府門口通明的燈火晃了晃眼,皺眉道,“怎么回事兒,迎接誰呢?” 也怪不得她驚訝,平陽公主府里人不多,也就李述和崔進之兩個正經主子。再加上李述不好熱鬧,往日入夜了,府門口只是掛著幾盞羊角燈照明,哪兒像今天這么燈火通明的。 門房忙迎上來道:“稟公主,這是駙馬爺讓弄的。聽說您今夜有事出門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駙馬爺怕您回來晚了,專門點的燭火照著路呢?!?/br> 李述卻皺了皺眉,崔進之什么時候這么關心她了?無事獻殷勤,莫非太子那頭又要讓她做什么事? 李述道,“崔進之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