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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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老了老了,沒想到背后捅刀子的人竟然是他的兒子,是他嫡親嫡親的兒子! 東宮的椅子上像是長了針,太子坐不穩(wěn),生怕自己掉下去,于是在身邊拉攏了那么多人,全都是他想棄之不用的世家。 正元帝心中轉(zhuǎn)過許多種思緒,父子之間爭權(quán)力,寒門世家爭地位,皇子之間爭龍椅…… 人人都在爭,皇家無情啊。 正元帝捏著案桌一角,渾身都繃了起來,聲音出口,話極慢,又極穩(wěn)。 “沈孝聽旨,你縱兵搶糧,罪不可免,論例該罰?!?/br> 沈孝聞言,立刻繃直了身子,聽正元帝的聲音道,“朕罰你,從戶部提舉升為門下省給事中,即日便行。” 沈孝一怔,旋即立刻看向李述,她抬眼亦看了他一眼,但很快轉(zhuǎn)過了目光。 眾官員聽得臉色頓時就變了,二皇子當時就怔住了,愣愣地看向正元帝。 門下省給事中,正五品的官,天子近臣,審議百官奏章。正元帝把沈孝提拔進了門下省,就是往世家的心臟里插進了楔子! 正元帝不管別人想什么,繼續(xù)道, “平陽聽旨。朕的征糧詔頒下去有兩個多月了,沈孝捧著征糧詔在你府上求見了不是一天兩天,可你呢……” 正元帝今日頭一遭露出情緒來,冷笑一聲,“你手里攥著幾十萬石糧食,卻連區(qū)區(qū)三萬石都不想借。你這是看不起沈孝,還是看不起朕的征糧詔?!” 正元帝拿起桌上一封折子,展開來讀,“關(guān)中大旱,餓殍千里,流民遍地。然平陽公主囤積錢糧,縱情享樂,不顧民生……” 他手上拿的正是方才沈孝遞上去的那封折子。 正元帝道,“沈孝彈劾你,彈劾的句句都在理,他是為了關(guān)中百姓征糧,為了朕征糧??赡闶菫榱耸裁丛谶`抗?” 正元帝看著滿朝朱紫高官,聲音猛然拔高了,“征糧詔是朕下的,沈孝搶糧,也是因為你們不交糧!滿朝公卿,各個都不知道民間疾苦,反而要把這么一個做實事的人給打壓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的第二更,馬上還有第三更~ ☆、三更 正元帝道, “平陽公主違抗征糧詔, 論罪當罰。三日之內(nèi),再交五萬石糧食!” “平陽, 你回府去給朕好好反省反省,這件事你到底哪里做錯了!” 正元帝這句話雖然是給李述說的,可目光盯的卻是太子。 殺雞儆猴之意昭然若揭。 一番話說罷, 滿朝文武俱噤聲不言。 正元帝素來喜怒不行于色, 眾人還沒有見過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隱約中才想起了這位皇帝做皇子時南征北戰(zhàn),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三十余年的帝王生涯磨平了他的脾氣, 可是一旦有人敢觸及底線……虎豹雖老了,獠牙卻還在。 正元帝那雙眼像是鷹隼一樣盯著太子,太子頓時臉色煞白,身體幾乎是rou眼可查地顫抖了起來。 父皇從未跟他發(fā)過這樣大的脾氣。 他是嫡長子, 父皇與母后又向來親熱,都說皇室無情,可太子打小就感受到的是父慈母愛。 這么些年的東宮生涯, 他幾乎都要忘了,原來太極宮里坐著的不是他的父親, 而是這天下之主。 太子覺得自己幾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在父皇面前跪下的時候, 暗中卻伸來一只手,將他的胳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鲎 ?/br> 崔進之繃著臉看向太子,他面容嚴肅, 扶著太子,不讓太子軟下去。 感覺到崔進之扶著他,太子一下子就不慌了。 對,他身邊還有這么多世家,這些人都拱著他,他怕什么。只有這些人在他身邊支撐一日,他就在東宮里一日不會倒。 * 沈孝搶了糧,所有人都沒想到最后是這么個結(jié)局。來時器宇軒昂,去時垂眉耷眼,往含元殿外頭走。 李述腿腳不便,剛從圓凳上站起來,就聽正元帝道,“老二,你留一下。平陽,你在殿外等會兒?!?/br> 又吩咐道,“沈孝,你去換身官袍,再來見朕?!?/br> 太子剛跨上含元殿的門檻,聞言差點被絆倒,崔進之一雙手像鐵鉗一樣生生地穩(wěn)住了他的身形。 太子回身看去,正元帝叫住了老二,可偏偏沒有叫住他。這是什么意思…… 崔進之使了暗勁,幾乎是將太子抬出了殿門。 李述一瘸一拐往宮殿外走,剛才還點頭哈腰的黃門這會兒卻遲疑著,不敢來扶她。 如今平陽公主是觸了陛下的霉頭,仿佛碰她一下,那霉頭都要連到身上來。 世人功利,無過于此。 李述出了殿門,太子方才還蒼白的臉色見到她后,瞬間仿佛就被怒火點燃了,他立刻將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都遷怒到李述身上去。 平陽,都怪平陽! 要不是平陽被人搶了糧,他怎么會讓下頭的人去彈劾沈孝。要不是為此,他怎么會在父皇那里吃了掛落! 太子狠狠剜了李述一眼。 沒用的東西! 崔進之見李述獨自出來,站在廊下扶著廊柱,似是腳腕依舊很疼。 他沒想到皇上的態(tài)度如此強硬,不惜跟朝堂所有的世家對著干,都要把沈孝保下來。 他在這件事栽了跟頭,雀奴也栽了跟頭。 雀奴今日是徹底沒臉了。雖然皇上給的懲罰并不重,不過是多交幾萬石糧食,可這卻意味著皇上對平陽公主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 失了圣寵,一介庶出的公主能走多遠? 李述向來要強,如此當庭沒面子的事,也不知她此時心里有多不好受。 崔進之看她面色依舊蒼白,心里微酸,剛松開太子的手,想走過去安慰一下她。 李述見他一動,抬眼看了過來。 可太子卻忽然拉住了崔進之,“先回東宮,今日吃了這么大的虧,你得趕緊給我想個對策出來?!?/br> 崔進之被太子一拉,登時心神又回到了政事上。 他看了一眼李述,猶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轉(zhuǎn)過了身,跟著太子往東宮走了。 李述看著他走遠,漠然轉(zhuǎn)過了眼。 孰輕孰重,崔進之分得清楚。 她永遠是天平上輕的那一頭。 * 眾人去后,含元殿里十分安靜,李炎靜靜地站著,聽上頭正元帝忽然嘆了一口氣。 一封折子被皇上扔了過來,“老二,你瞧瞧吧,這是沈孝給朕遞的折子。” 李炎不知正元帝要做什么,只是木木地彎下腰撿了起來。 他此時腦子還是亂的,今日的變故太大了,他前腳剛將沈孝一把踹了出去,后腳父皇就要重用他。 李炎捧著折子看了半天,眼神卻始終無法集中。 正元帝見他如此,也不逼他,只是道,“沈孝的折子上寫了三件事。一是彈劾平陽囤積錢糧,不顧民生;二是自認搶糧有罪,自請辭官;三是與你撇清了關(guān)系,說搶糧一事皆是他自己所做,與二皇子殿下毫無瓜葛,讓我不要遷怒于你?!?/br> 這些話慢慢鉆進了李炎耳朵里,他沒有回正元帝的話,反而想起了方才在承天門外頭,沈孝說的話。 下官說了不會牽連殿下,就一定不會牽連殿下。 彈劾您的人越多,殿下越不會出事。 沈孝都算到了結(jié)局,也跟他說清楚了。 可嘆他竟然沒聽懂。 正元帝又嘆了一聲,李炎抬起眼來,看到父皇的目光中流露出失望。 李炎弓馬嫻熟,英武勇敢,跟正元帝年輕時頗為相似。后宮有許多庶出皇子,正元帝可以扶持的人很多,但他偏偏挑了老二。 他心中其實也是喜歡老二的,雖不如對太子那般的父子之情,但相較其他皇子而言,已是給了二皇子太多。 可惜老二原來也是空有勇武之名,可真到了朝堂上刀光劍影的時候,他也要向世家大族低頭。 他不是一個好的繼承者。 正元帝一念及此,開口似有喟嘆,“沈孝是忠臣,你卻不是好主子。老二,你下去吧?!?/br> 二皇子失魂落魄地出了含元殿,廊下站著的李述聽見他的腳步聲,抬起眼看了一眼。 目光中微微帶著憐憫。 李炎此時卻連一個目光的重量都無法忍受,連忙避過眼去,逃一般地下了臺階。 李述看著洞開的朱紅雕花殿門,默了片刻,這才拖著腳往里走去。 對于別人而言,含元殿里的事情結(jié)束了,可對她而言,單獨面見父皇才是今日真正要打的硬仗。 她答應(yīng)了父皇要放糧,可父皇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法子放糧。 經(jīng)此一事,她雖然吃了掛落,可是她不僅能從太子處全身而退,還讓太子吃了一個暗虧。 這筆買賣做得值當。 李述的謀劃瞞得過所有人,唯獨瞞不過父皇。更何況,她從一開始就沒想瞞著父皇。 正元帝坐在桌后,方才一直是九五之尊,身姿威嚴,可這會兒眾人走后,李述再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其實十分疲憊。 父皇老了。 見李述進來,正元帝也不說話,就那樣盯著李述,直把李述盯得慢慢跪了下去。 “兒臣向父皇請罪?!?/br> “你有何罪?” “兒臣罪在不知道‘投鼠忌器’這個道理,想要幫父皇提拔寒門,打壓世家,可是在打老鼠的過程中,卻不慎傷了花瓶?!?/br> 正元帝聽得目光一凝,良久,他喟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