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芮的哭泣停下，掛著眼淚的臉上怔怔的。

    “我其實明白的。他被欺騙了，徹頭徹尾的欺騙了。他父母從前很恩愛，兩個人都很有修養(yǎng)，家庭不幸福的小孩都羨慕他，如果可以做張若橙父母的小孩該多好啊?？墒?，是在騙人。虛偽的假面掉了，露出腐爛的鬼面，反過來面目猙獰厭惡地對小孩子說，啊，都是你的錯。都是因為你，因為愛你為你犧牲，我才這么不幸。兩個人都這么說。”

    蘇靈燃看著她：“因為父母彼此不忠，組建新的家庭拋棄他，所以才決定自殺的嗎？”

    文芮的眼淚滾落，面無表情：“不是啊。是因為感到絕望。原來長大后的世界是這樣的啊，成年人的世界是這個樣子的。跟我們想的不一樣。一想到未來的人生是這樣的，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慢慢變成這樣的人。就覺得絕望。張若橙的家原本那么幸福，他覺得，如果連他也釋懷接受了，就是徹底地背叛?！?/br>
    蘇靈燃輕輕地說：“這是他告訴你的嗎？還是，當時還有別的什么人在，對他說了這些話。”

    文芮的目光有一些悚然，她微微調(diào)整了坐姿，像是覺得冷：“他，我們每天下午都去那個天臺上的?？粗S昏夕陽云彩，心情就會好很多。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他早就有那個念頭了。那天我打不開上面的門，我喊他的名字，問他是不是在。沒有回答聲音，但有人說話……”

    天臺沒有樓梯，上去的話要踩著垂直墻壁的鋼筋梯子，然后往上推開頂蓋。

    頂蓋從來不會合上，但那天文芮去的時候，井蓋不但合上了，似乎從上面鎖住了。

    只有上面有人的時候，才可以這么cao作。

    文芮在下面喊張若橙的名字，以為是他做的。

    沒有張若橙的聲音，但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極輕的聲音，那種像是在一所空房子里發(fā)出的，極輕靈的，不像是人能發(fā)出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笑了一下：“……世界不是這樣的，是個噩夢啊，只要醒了一切就會結(jié)束。不會讓你一個人絕望的?！?/br>
    心理室，一陣涼風吹過。

    文芮微微睜著眼睛：“那個溫柔的聲音，這么說。我呆住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安心又害怕，等我清醒已經(jīng)在家里了。然后——等我醒來，他們都說，張若橙跳了?！?/br>
    少女沒有哭，只是呆呆的：“要是我在那里就好了，要是我看見那個人，要是我攔著張若橙?？墒?，那句話，如果那個聲音說的話是真的，這個世界只是個噩夢。老師，那是真的嗎？只是噩夢，世界不是這個樣子的?！?/br>
    蘇靈燃沒有說話，看著窗外烏壓壓的陰云。

    文芮收斂起心情，擦干眼淚：“謝謝老師，我好多了。下午，老師能陪我一起去看看他嗎？”

    “好。”

    ……

    張若橙的墓落座在小鎮(zhèn)的南山上，不遠處是神廟。

    文芮帶了鮮花，一個人站在墓碑，發(fā)呆，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話。

    蘇靈燃和少年系統(tǒng)先生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目光沒有一瞬從她身上移開。

    “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于我們而言，這個世界的確是噩夢。但對一個孩子這么說，未免有些可怕和不負責任。畢竟，就算是真實世界，這樣的事也歷歷在目。從噩夢世界醒來可以逃走，真實世界又能逃去哪里？”

    少年系統(tǒng)先生平靜地說：“查了一下。這個世界的文芮家庭環(huán)境復雜，母親每天在家無所事事只打麻將。父親經(jīng)常不回家，每次回來就會醉酒吵架，鬧到凌晨。父母有涉嫌虐待文芮的傾向，她經(jīng)常去醫(yī)務室拿藥。每天早上只吃饅頭，家里很久不開火做飯。似乎也常常忘記給她生活費。但是，他們掩飾的很好，外面很多人并不清楚，以為他們家境富裕，幸福美滿?！?/br>
    “是另一個張若橙嗎？”蘇靈燃眼神微微復雜。

    少年系統(tǒng)先生嗯一聲：“即便是噩夢世界，如果努力長大了，也可以擺脫這一切，過得幸福。雖然，要治愈童年的創(chuàng)傷或許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但是只要活下去才會有機會看到雨過天青。如果現(xiàn)在認輸，那就是徹底輸了?！?/br>
    蘇靈燃溫和地看著他：“我還以為，像云斂這樣冷靜的人會說，這些孩子太過脆弱幼稚了。”

    即便是清雋銳利的少年樣子，系統(tǒng)先生線條狹長犀利的眉眼，也有一種不易察覺的溫柔，只是被冷靜所遮掩。

    他神情淡淡，輕輕地說：“人類的靈魂悲喜是不相通的。十幾歲的孩子和成年人就像兩個物種，小孩子極力維護世界的純粹無暇，如果被打碎，就像世界再無希望。成年人欣賞千瘡百孔后愈加堅固。被現(xiàn)實擊碎的小孩子，一部分人變成現(xiàn)實的成年人，一部分拒絕被改變，選擇為碎掉的世界殉道。大人有大人的堅強平庸，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固執(zhí)幼稚?！?/br>
    蘇靈燃微微笑了一下，眼眸輕彎：“就像是，在成年之前都做了一場噩夢。有的人靈魂徹底消失了，變成了另一個自己也不認識的人。有的人靈魂永遠活在另一個世界，身體消亡。人類的幼崽長大，真是殘酷啊?！?/br>
    少年系統(tǒng)先生看向蘇靈燃：“有些好奇，你少年時期是個什么樣的人？”

    蘇靈燃溫和平靜地說：“大概是，妄想自己能改變世界的中二少年。好了，文芮過來了。抓住那個東西，或許真的能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