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里，一個西裝革履、手帶金表、神色傲慢，像極了那些坐在高級辦公室里的衣冠禽獸的虛幻人像出現(xiàn)了。對方的形象是如此的鮮明，連衣服的褶皺、金表的刻痕，甚至他被切割腳趾那一條腿的輕微扭曲，全都清晰可見，歷歷在目。

    這是一個視像。

    一個藝術(shù)者為了表演而構(gòu)建出來的虛影。

    一個聚合了薄以漸對這個角色的所有理解，并一塊塊拼湊而成的最終完整體。

    它被創(chuàng)造出來，封鎖在創(chuàng)造者的腦海之中，并在需要的時候陡然現(xiàn)身。

    因?yàn)樗趧?chuàng)造者心中，已臻真實(shí)。

    薄以漸看著這個影子，微微一笑：“他啊，雖然看著很膚淺，但也不是那么地膚淺?！?/br>
    這句話說出的當(dāng)口。

    虞生微眼中的薄以漸變了。

    沙發(fā)上的人還是那張臉，還保持著那樣平躺的姿勢，可這一刻，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覆在了薄以漸的身上，讓他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何深！

    虞生微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他開始萬分期待起白湖來，他會將自己所想要的白湖給飾演出來。

    就算薄以漸不會再重新飾演何深，在他這里，這兩個角色，也依舊有著千絲萬縷的情感糾葛，就像他期望的那樣……！

    第二十七章

    但下一刻, 突兀的手機(jī)鈴聲打破了洋溢于室內(nèi)的氛圍。

    響起的手機(jī)是虞生微的。

    虞生微心里還殘留著許多幸福感, 導(dǎo)致他的聲音跟著輕快而飛揚(yáng), 像是插上了雙撲騰撲騰的小翅膀：“什么事？”

    手機(jī)那頭說了句話。

    虞生微臉上的笑容還在，但眉頭已經(jīng)皺起來：“你說臨時有活動？之前不是讓你這兩天不要安排事情嗎？”

    又是停頓。

    幾秒鐘之后, 虞生微再度開口。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聲音也變得低沉，聽上去冷冰冰的：“推不掉？推不掉的事你為什么要接觸？”

    旁聽的薄以漸有點(diǎn)意外了。

    他一直覺得虞生微是一個脾氣很好, 特別軟的，怎么也不會生氣的小朋友。

    但現(xiàn)在看來……

    他們的視線對上了。

    虞生微明顯愣了一下，接著他慌忙轉(zhuǎn)身, 再掩飾似地把低下去的聲調(diào)拉回來，明明心不甘情不愿, 還要假裝自己很好說話：“算了, 既然都接觸, 那我就去吧。車子在樓下了是嗎？我知道，我馬上就下去?！?/br>
    他掛掉了電話, 隨后再轉(zhuǎn)向薄以漸：“以漸哥, 我臨時有點(diǎn)事……”

    薄以漸安慰對方：“沒事，你去吧。有時候是會有無法推脫的事情的?！?/br>
    虞生微：“本來想在這幾天好好和你聊聊, 但是現(xiàn)在恐怕沒時間了。那個……以漸哥會去劇組嗎？來看看我演的白湖？我覺得白湖也很想再見一見何深?！?/br>
    說完這句, 不等薄以漸回答, 虞生微忽然又以比之前更快的語速再補(bǔ)了一句：

    “車子還在底下等，我先走了，以漸哥再見?！?/br>
    薄以漸沒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顧自說完了話的人一眼也不瞧過來，抓著手機(jī)接連兩三步，像兔子一樣溜了出去，眨眼不見。

    這……

    他思考片刻，回過味來。

    這是害怕被拒絕所以先溜再說嗎？

    他接著聯(lián)想到了接電話時候，虞生微不小心表現(xiàn)出來的脾氣。

    嗯——

    雖然對方的性格和他最初想的有點(diǎn)出入。

    但這種魚雖然有刺，反正刺不到我的感覺，也著實(shí)不錯。

    薄以漸琢磨琢磨，還琢磨出了一點(diǎn)小愉悅。

    他決定答應(yīng)虞生微了，于是打開手機(jī)，從微信中翻出虞生微的號碼，回復(fù)不敢親自拿答案的小朋友：“可以?！?/br>
    發(fā)出了一條消息，薄以漸并沒有將手機(jī)放下。

    他還想對虞生微再說兩句話，于是繼續(xù)打字。

    “工作要做，也要照顧自己。真不想做，來找我?！?/br>
    薄以漸用調(diào)侃似的口吻，敲下最后一句話。

    “以漸哥幫你。“

    消息發(fā)出之后，對面遲遲沒有動靜。

    薄以漸等了一會，準(zhǔn)備將手機(jī)放下，但正是這個時候，機(jī)身一震，消息傳回來了。

    虞生微回復(fù)：“嗯！”

    薄以漸看向屏幕。

    雪白的底色上，簡單的一個字加一個感嘆號，在不短但也不長的時間里出現(xiàn)。

    就像是，對面的人正以無比慎重的態(tài)度，認(rèn)真答復(fù)。

    薄以漸放下了手機(jī)。

    他挺高興。

    ***

    既然答應(yīng)了虞生微，薄以漸也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等了幾天，等到補(bǔ)拍開始的那一天，特意乘車到了攝影棚，并在即將到達(dá)之前，給姚立明打個電話。

    姚立明：“什么事？”

    薄以漸：“補(bǔ)拍時間到了吧？那我順便過去看看?！?/br>
    姚立明并不樂意，一口回絕：“你過來干什么？劇組沒錢，請不起你?！?/br>
    薄以漸：“放心，我不要你的出場費(fèi)?！?/br>
    姚立明扣扣索索：“也沒有給你訂酒店。”

    薄以漸：“我自付房費(fèi)，可以了吧？”

    姚立明冷酷無情：“便當(dāng)也是按人數(shù)來……”

    薄以漸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掏腰包，在這幾天里點(diǎn)菜請大家吃，這回可以了吧？”

    這話一出，電話里的姚立明當(dāng)即轉(zhuǎn)怒為喜。

    他熱情洋溢，笑道：“早說啊，你要說你自付一切差旅費(fèi)，我傻了才會拒絕你來。來來來，快過來，你差多久到？要我去接你嗎？片場現(xiàn)在請了個很靈的大師在做法事……”

    薄以漸并不打算弄什么排場：“不用了，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這么幾步路出不了事?！?/br>
    姚立明這才把話說話：“……所以沒時間出去找你?！?/br>
    薄以漸：“……姚導(dǎo)?！?/br>
    姚立明：“什么？”

    薄以漸：“您真是不把我當(dāng)外人啊?！?/br>
    姚立明冷笑一聲：“從我把股份給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內(nèi)人了?！?/br>
    電話掛斷，再走過最后一段車程，薄以漸也到了片場。

    他到達(dá)片場的時候，法事已經(jīng)做完，劇組里的各種工作人員各就各位，做拍攝之前的最后準(zhǔn)備工作，只有散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煙氣和綁在每位工作人員身上的紅腰帶，還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看著滿目紅腰帶，薄以漸前進(jìn)的腳步都頓了頓。

    一時無比慶幸，自己出門的時候磨蹭了下，總算沒趕上這場大師法事。

    這時，一個西裝精英突然自旁邊躥來。

    西裝精英：“您好，請問您是薄老師嗎？”

    薄以漸：“我是，你是？”

    西裝精英笑了：“薄老師好，我姓湯，單名來，是虞生微的經(jīng)紀(jì)人?！?/br>
    聽見了這句話，薄以漸才認(rèn)真看了眼出現(xiàn)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只見對方四十上下，頭發(fā)整理得一絲不茍，臉上架著個金絲細(xì)邊框眼鏡，將那雙凸起來的咄咄逼人的雙眼給遮了遮。

    薄以漸明白了：“原來是湯先生?！?/br>
    湯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連那雙充滿了功利的眼睛都樂得完全瞇起來。

    他看著薄以漸，卻又不是在看薄以漸。

    他看見的是……

    各種大導(dǎo)。

    各種投資人。

    各種主辦方。

    各種電視臺負(fù)責(zé)人。

    他們的人情網(wǎng)和關(guān)系網(wǎng)。

    這個老師簡直是金子鑄的一般美麗與耀眼?。?/br>
    湯來忍不住伸出雙手，握住薄以漸，用力搖了搖，他的口吻更加熱情與親切了：“薄老師，您是娛樂圈的大前輩，也是我們小虞學(xué)習(xí)對象。不瞞您說，我們小虞真的非常喜歡您——”

    薄以漸有點(diǎn)納悶，不明白對方找自己究竟干什么，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對方商業(yè)互吹：“我也挺喜歡他的?！?/br>
    湯來：“那就好，那就好，小虞就麻煩您了?！?/br>
    薄以漸：“不麻煩，他非常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