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或許是信箋在路上丟了,或許是對方太忙了,或許是這地方太不好找……江九幺找了很多個理由來說服自己,但聽起來都不怎么靠譜的樣子。 江九幺和妖狐的婚禮沒有狗子,沒有柱子哥,沒有跳跳一家,也沒有當(dāng)初認(rèn)識的一眾山精妖怪。 妖狐卻沒有半點遺憾的樣子,他說婚事是他倆的,無關(guān)他人,來與不來又有何關(guān)系。 江九幺愣了半天,唯有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這天連葛葉都沒有出現(xiàn),不久前她才說過她要在婚禮當(dāng)天親自為她梳洗上妝,讓她做世間最美的新娘,但一直等到傍晚,葛葉的身影都沒有出現(xiàn)。 江九幺只好先去穿上喜服,她卻很快發(fā)現(xiàn)這件衣裳并不是新的,無論是盤扣還是袖口都有使用過的痕跡,可穿在她身上又分外合身,就跟她平日里穿的衣服一樣。 她唇邊的笑容慢慢凝固,有很多本不怎么在意的事情慢慢浮現(xiàn)在眼前,最后形成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假設(shè)在她的腦袋里膨脹。 江九幺忘了自己是怎么穿著這身舊了的喜服走出房間的,她扶著冰涼的墻壁慢慢挪著步子,那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讓她喘不過氣。 滿院梨花飄香,她在走道的另一頭瞧見了妖狐,那個她已決議托付終身的男子,他同樣換上了紅色的喜服,嘴角泛著笑意向她遞出手。 就好像,她只要走過去輕握住他的手,就能變得她所希望的那樣獲得幸福。 人啊……其實活得糊涂點并不是什么壞事。 而就在江九幺將所有的疑慮拋到腦后向他走過去的時候,院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梨花香里夾雜了淡淡的血腥味。 妖力的波動讓江九幺和妖狐兩人同時一愣,他們都認(rèn)得……這是葛葉的,她還受了不輕的傷。 信太之森。 這是狐妖葛葉棲息數(shù)百年之地,她是在此地與尊其為兄的玉藻前相遇,同樣也是在此地邂逅了此生摯愛的夫君安倍保名,并與其育有一子童子丸。 但她并沒有告訴丈夫和孩子,自己是狐妖的事實,因為她知道人妖殊途,其兄玉藻前的遭遇已經(jīng)告訴她這個可悲的事實,連半妖幼童都不肯放過的他們,同樣也不會對她和童子丸手下留情。 所以葛葉盡最大的努力去融入人類社會,在生下童子丸之后更是連信太之森都很少回了,她以為只要足夠小心就能瞞一輩子。 可她沒有想到,她的白狐之身還是被與安倍家交好的陰陽師發(fā)現(xiàn),并設(shè)下陷阱引她現(xiàn)出原形,她拼死才逃出生天回到太信之森,但那些陰陽師并沒有停下對她的追捕,而她最放心不下的丈夫孩子也被困住。 葛葉捂著肩頭可見白骨的傷口一路飛奔入林,她刻意避開玉藻前他們所在的舊宅,以免將他們也牽扯進來。以她對這片地形的熟悉程度,只要速度夠快,應(yīng)該很快就能甩開追捕她的人。可她實在傷得太重了,一路都留下了血跡。 很快,武將連同陰陽師約十?dāng)?shù)人將葛葉團團圍住,東南西北皆布下法陣令她無路可逃。 葛葉已半現(xiàn)原形,豎起的獸耳和身后搖擺的白色狐尾都證明了她正是白狐所化,她鋒利的指甲破不開前路,在環(huán)視一周后借力騰起飛向空中,想要破空逃離,卻在半途被一道符所截,狠狠地摔在地上,嘴中又是一口鮮血涌出。 “大膽狐妖!擾亂人界!還不速速受死!” 為首的陰陽師年有七十,一身肅殺的黑色狩衣,他早年便懷疑這莫名出現(xiàn)在安倍保名身邊的女人,今日一試,果不其然。 “我從未害人!問心無愧!” 那陰陽師老頭聽到這話怒火中燒,在他眼里妖就是妖,尤其是狐妖,生來就是惑亂人心的孽障。他怒喝一聲,連同門人發(fā)動符咒,而rou眼可見的網(wǎng)狀力量立刻將葛葉緊緊束起,血色很快染透了她的衣襟。 不消半刻時間,這只白狐便會被剝?nèi)グ倌甑男逓?,打回原形?/br> 葛葉被緊緊地束縛住,她傷得太重,根本無法掙脫開,她用盡全力仰天長嘯,發(fā)出狐族特有的悲鳴,面上青筋暴起,嘴中獸牙突顯。 “受死吧!狐妖!” 葛葉在絕望中閉上了眼睛,在心中唯一掛念的便是童子丸千萬不要受到波及,但原以為的痛楚并沒有傳來,一陣狂風(fēng)呼嘯而過,緊接著便是那困住她的數(shù)名陰陽道門人慘烈的叫聲。 同時,她身上的束縛被解開,呼應(yīng)打的從空中墜落,好在有人在下面及時將她接住。 “葛葉!你沒事吧?!” “……阿、阿星?” 葛葉睜開眼看到的便是本該在今日成為新娘的江九幺,而將她們一并護在身前的正是同樣穿著一身喜服的男人。 到頭來,還是連累到他們了。 “對不起,阿星……我……” “沒事了?!苯喷鄞驍嗔烁鹑~的話,她笑著捋了捋她額前的亂發(fā),“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得趕緊收拾完這里,不能擾了我拜堂的時辰?!?/br> 江九幺這么說著又是一揮長袖,將那些已從地上爬起向她們準(zhǔn)備偷襲的門人全部拍到數(shù)米開外的地方。 她側(cè)頭看了眼儼然是首領(lǐng)模樣的老者,這該來的法海遲早會來,這種場面和對話在妖怪與衛(wèi)道者之間亙古不變。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那個老者卻在與她對視后露出了驚駭?shù)谋砬椋麥喩矶荚陬澏?,眼底閃過復(fù)雜的情緒,讓人看不懂。 “你……你是……” “……” 江九幺被你你我我的弄得一臉懵逼,她可不記得自己有認(rèn)識這么一號人物,可看他那見鬼是的表情又不像裝出來的。 她或許可以跟這位法海隨口嘮一句,但一抹紅色的身影已經(jīng)先一步將兩人隔了開來,而同時有一道利刃射向那老者,卻不想他這把年紀(jì),身手還如此敏捷,竟半空騰起躲了過去。 陰陽師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地上,他將目光投向忽然向自己動手的男人,看起來是只不曾見過的狐妖。但很快他便察覺到了什么,他的雙目不似凡人,在符咒的加持下立刻認(rèn)出了眼前的妖狐究竟是何人。 原以為經(jīng)過了數(shù)十年的歲月,在陰陽道已有大成的他早已放下了心中的執(zhí)念,但知道此刻與他再度相逢才知道,時間不會沖淡任何事,只會讓仇恨越演越烈。 眼前的狐妖身著宛如當(dāng)年離開時的染血紅衣,迎風(fēng)而立,衣炔翻飛,只是面色晦暗,處處透著殺氣。 老者的目光又轉(zhuǎn)向那抱著白狐的女人,他忽然間明白了什么,繼而憤怒地捏緊了拳頭,眼底的仇恨翻江倒海,他手執(zhí)符紙指向身前的妖狐并大聲喊出他的真名—— “玉藻前?。 ?/br> 第75章 <75 橫掃天下(二十) 那是一個很遙遠(yuǎn)的故事,遠(yuǎn)到已經(jīng)很少有人還記得。 約莫五十年前,大妖怪玉藻前天生九尾,能力絕倫,想要什么都可以輕易得到。人類這種弱小的生物,他從來沒放在眼里。直到那天在神社外,一個女人的笛聲進入他的心里,玉藻前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兩人相識相戀相知,一年后成婚互許終身,女人為玉藻前生下一對雙胞胎。但他還沒來得及品嘗為人父母的快樂,天上便忽然劈下天雷。 原來女人是侍奉神明的巫女,終身不得嫁娶,否則將遭受天罰。 天雷降下時,女人舍身擋在玉藻前和孩子面前,她散去一身修為,不得進入輪回,但面對同族親友的質(zhì)問痛惜,她的回答只有一句不悔。 “這結(jié)局早該來的,羽衣和愛花就拜托你了。” 女人留下這句話便含笑離世,玉藻前的慟哭聲響徹天際,一聲聲呼喚著愛人的名字,卻再也不能將她喚醒。 之后大雨下了足足七天七夜,有人說,那是玉藻前為失去愛人流下的眼淚。 故事到這里似乎到了結(jié)局,巫女被妖狐所惑而觸怒神明不得善終,怎么看都是個教科書般的人妖相戀be。 只是這個故事的男主太過bug,都說天意難違,命運弄人,那他偏要逆天改命。巫女在遭受天雷后三魂六魄盡散,天上地下難尋,就連黃泉的黑白鬼使二人都拘不到她的魂魄,怕是真的無法再入輪回。 后來,玉藻前扮作女子的模樣照顧與巫女二人所生的雙胞胎,后又結(jié)識白狐葛葉,而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他從未一刻停止尋找他的愛人。 同樣的,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有一人也從未一刻停止尋找他。 年邁的陰陽師加茂真臣使出畢生所學(xué),他如同當(dāng)年一般怒視眼前化作另一面孔的玉藻前,痛苦仿佛要將他的胸腔炸裂。 “老夫此生做的最錯的事就是當(dāng)年未能攔住她!才會落得形神俱滅的下場!” 這樣的臺詞配上這樣的情緒,這加茂真臣一看便是當(dāng)年的知情者,還是那對巫女求而不得的苦情男二。而在他的執(zhí)念里,巫女的離世全是因為玉藻前的過錯,若是他沒有出現(xiàn),一切都該是不一樣的結(jié)局。 玉藻前未有細(xì)瞧那陰陽師兩眼,直到他說出了那樣的話,他才將眼前的老人與當(dāng)年不過二十歲的年輕男人聯(lián)系到一起。 “……原來是你?!?/br> 而本要下殺手的他也停下了動作。 五十年于玉藻前不過彈指一揮,而巫女的離世卻讓這五十年的時間過得比五百年更加漫長,而在這漫長的五十年里,遠(yuǎn)有人比他更痛更狠。 他留不住時光,換不回歲月,在仇恨的燃燒中投身于陰陽道的學(xué)習(xí),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再遇到那個將她奪走的狐妖,讓他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會在這個時候再看到那張臉。 加茂真臣再次看向抱著白狐的那個女人,她擁有與當(dāng)年巫女同樣的面容,若是早個數(shù)十年,他或許還會被這幅皮囊所惑,但如今在陰陽道已有大成的他很快便察覺到那不過是個化了人形的妖怪,是與那jian詐狡猾的玉藻前同樣的……妖怪。 區(qū)區(qū)物妖,怎敢頂著她的模樣?! 陰陽道的符咒有單一的攻擊化作數(shù)道光芒,以rou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向四周散開,有的朝向那身著喜服的銀發(fā)狐妖,有的卻朝向那懷抱白狐的年輕女人。 只是那狐妖的動作遠(yuǎn)不是陰陽師的攻擊所能及的,他單手揮開了那看似強勁的攻擊,并加倍還到了對方的身上,加茂真臣拼盡全力抵抗,卻全然不是他的對手,霸道的力量正中前胸飛起,一連撞斷了數(shù)棵樹木后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妖狐又身形一晃攔在女人和白狐面前,他擋住了朝她發(fā)出的幾道符咒,但臉上所覆的面具卻被打到,裂了開來。 江九幺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扶著重傷的葛葉躺在她的腿上,而替他們攔下陰陽師攻擊的男人在轉(zhuǎn)瞬間散亂了滿頭的銀發(fā),面具咔嚓一聲分為兩半,落到地上。 這次,他的臉終于毫無遮攔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那真的是張絕美的臉,什么風(fēng)姿綽約,眉目如畫,什么美如冠玉,貌若潘安,所有能想到的贊美之詞用在他臉上形容終歸都差了一點。 說實話,如果將眼下的場景置換,她還能樂呵呵地欣賞個帥哥,但現(xiàn)在這份心情已經(jīng)全然不見。 如果江九幺方才把玉藻前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當(dāng)做是妖狐的小名,那這一次她真的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了。 只因為她早已見過妖狐真正的樣貌,而那絕不是眼前這個人。 玉藻前? 玉藻前。 ……玉藻前。 她在原地反復(fù)念著這個名字,像是在適應(yīng)吐字發(fā)音一樣,好半天后才肯定地開口叫出了聲—— “玉藻前?!?/br> 聽到她的輕喚,一身紅衣的男人非但沒有被戳穿身份的慌亂,而是平靜如常地朝她頷首淺笑。 “嗯,我在?!?/br> 竟然這么不要臉的應(yīng)聲了。 江九幺低頭嗤笑出聲,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冷靜,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她就隱約感覺到了些什么。只是她要死不活地經(jīng)歷了太多糟糕的結(jié)局了,她的膽子也沒有從前那么大了。所以她選擇了逃避,不去詢問,不去深思,不去追究,就一定可以糊涂卻幸福地過完帚神的一生。 可迎接她的卻是現(xiàn)實的當(dāng)頭棒喝。 江九幺累了,這種疲乏感比當(dāng)年在石板里度過的七十年更甚,她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的紅色嫁衣,到頭來不過是人家的一件破衣裳,自己卻傻傻地將這當(dāng)做了寶貝。 她抬起頭,看向這可以說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面的男人,然后露出一個凄凄慘慘的笑容。 “玉藻前,你愛我嗎?” “我愛你?!?/br> 男人的淺笑不變,回答得更是沒有半點猶豫。 “你愛的真的是我嗎?” “當(dāng)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