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曾經(jīng)花容月貌的教坊女樂舞伎,如今個個狼狽不堪。 “亂看什么?” 木棍又從籠子外伸了進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趙幼苓的背上。她登時被打得往前一撲,摔倒了一個孩子的身上。 孩子一路上已經(jīng)被欺負壞了,被她一撲,就扭過頭不住嘔吐。 他吐出了囚籠,有經(jīng)過的吐渾兵沾了一星半點的穢物,整張臉都青了,拿起木棍就要打那孩子。 孩子抱頭尖叫起來,趙幼苓忙忍痛把人擋住,背朝籠外,挨了一頓狠打。 身后頭的吐渾兵一邊cao著不熟練的漢話,一邊又用他們本國的語言叱罵。趙幼苓聽得懂吐渾話,可這時候兩只耳朵嗡嗡作響,只能依稀聽到在另外的囚籠那傳來了男人的怒吼。 “五殿下!” “畜生!你們這幫畜生!” 有人抓著籠子猛撞,挨了吐渾兵一頓打。 棍棒敲打的聲音,雖然鈍,但異常清楚。直到遠處傳來哨響,這些兇神惡煞的吐渾兵這才停下動作。 籠子動了動,沒有人再去折磨籠子里的俘虜,紛紛上馬,押著囚籠繼續(xù)上路。 風很大,裹著雪花撲在人身上。 趙幼苓緩了一口氣,松開孩子,微微側(cè)身,倒在了籠內(nèi)地上。 那孩子抹干凈眼淚,手腳并用地爬到她身旁,手伸過來,微微一頓,眼淚跟著就又落了下來。 “五殿下……”趙幼苓有氣無力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煙在眼前緩緩散開,“五殿下可還撐得?。俊?/br> 五殿下紅著眼眶點點頭:“我……我沒事。”籠子里還有其他人,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尊卑,拍了拍五殿下的背,輕聲細語地安撫。 趙幼苓借著人手從地上爬起來,蜷縮到籠子邊上。 那五殿下哽咽著又問:“你……你叫什么名字?等父王來救我,我讓父王封賞你……” “我啊,我叫云雀兒……”趙幼苓笑笑,垂下了眼簾,聲音略微沙啞,“不需要封賞……” 她有些記不清面前這位小殿下的結(jié)局了。 也許是和其他俘虜一樣,死在了冰天雪地的吐渾,也許是作為奴隸,忍辱負重地活在吐渾的哪個營地里,等到大胤奪回淪陷的城池,最終由天子出面,從吐渾人的手里救了回去。 可無論是哪一樣,這位的結(jié)局都必然比她好一些。 風嗚嗚地吹,裹挾著綿綿不斷的哭聲。關(guān)押著漢人的囚籠,隨著車子緩緩啟程,一路向著草原深處去。一連數(shù)日,只偶爾停歇一下,便又再度啟程。 趙幼苓坐在囚籠里,身上穿的還是過去天天穿在身上的男裝。已經(jīng)臭了,可也保護住了她——除了義父,沒有人知道教坊司的閹伶云雀兒,其實是個女兒身。 但即便如此,這個身份到底沒有堅持太久。她始終記得,在被作為奴隸的那幾年里,她開始長開,身體上的變化瞞不過那些人。她最終還是被發(fā)現(xiàn)是女兒身,被脫下了男人的衣服,送進了充滿腥臭的營帳里…… 重活一世前,那些噩夢一樣的記憶還在腦海當中。 趙幼苓越想心底越寒,只能睜開眼看向四周。 極目所望,除了白茫茫的雪還是雪。天與地都好像被雪覆蓋成了同樣的世界,沒有山,沒有湖泊,有的只是呼嘯的北風,甚至連口吃的都沒有。 這一路上,陸續(xù)有人撐不住死了。 餓死的,凍死的。 到了這里,不管過去是什么顯赫的身份,死后都只會被胡亂丟在雪地里。等到冰雪覆蓋,再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就連魂魄能否找到回家的路,都是未知數(shù)。 “到了!” 有吐渾兵大聲呼喝。 “他們在說什么?”五殿下大概是被嚇壞了,聽到一聲喊,整個人就哆嗦了起來。 籠子里的人搖了搖頭,唯有另一個籠子里曾為五殿下怒斥過吐渾兵的男人回答道:“他們說,到了?!?/br> 趙幼苓循著聲音看過去。 那囚籠里關(guān)押著的,都是朝中的一些官員。 不是什么位高權(quán)重的大官,說話的那人是鴻臚寺的人。她曾在義父身邊見過此人。邊上還有幾位宗親旁支,還有叫不上名字的伯爺。 有吐渾兵開始開囚籠往外頭拉人。 一車女眷被趕下車,另有不少男人也被皮鞭抽著驅(qū)趕到了一起。 過去講究的男女大防,到此刻一絲不剩。那些女人見到了認識的男人,再顧不上什么身份,什么適宜不適宜,哭著撲到了男人們的身邊。 趙幼苓也被一鞭子抽了下來。 五殿下伸手想要拽她,趙幼苓咬了咬唇,忍著痛搖頭。 看著縮回手的五殿下,趙幼苓被趕到了人群邊上。 有教坊司的女樂認出了她,踉踉蹌蹌地將人抱住,眼淚嘩嘩直流。 “我沒事……”趙幼苓被打得昏昏沉沉,靠著女樂的肩頭,滿臉痛苦。 女樂:“云雀兒!你怎么也在這里?你不是應該跟著你公公走了嗎?” 趙幼苓清醒了些,苦笑:“確實是走了。但半路被擠散,然后……就碰上了一伙吐渾兵?!?/br> 她原是接了消息,跟著義父就要隨駕南逃??陕飞咸与y的人太多,她身份低微,不能緊跟義父左右,就被沖散了。再然后碰上一位相熟的內(nèi)人,一不留神就跟著撞上了一支吐渾兵。 “這可如何是好……”女樂顫聲道,“咱們……還回得去嗎?” 女樂的話中帶著哭腔,不少人都忍不住大哭起來。 吐渾人的鞭子隨之落下,“啪啪”抽得人滿身是傷。 那些吐渾人用繩子把他們男人女人分別捆成一串,喂了點又干又澀的面餅,揮著鞭子就往前走。 沒有車,穿著本就不適合在雪地里行走的鞋子,趙幼苓眼睜睜看著身旁的女眷里,有位夫人跪倒在地上。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又有人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上,引起周圍一連串的混亂。 趙幼苓倒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順著喉嚨,竄進肚子里,她猛地咳嗽幾聲,踉踉蹌蹌地往前。 再抬頭,不遠處的曠野上,出現(xiàn)了大片的氈包。高矮錯落,是個游牧部族的樣子。 趙幼苓停住了腳步,怔愣地望著那里。 直到前面的人被趕得快了,拖著她差點摔倒,她終于回過神。 戎迂的部族…… 那是戎迂族昆特勤的部族。 她果然還是到了這里。 上一世,她沒有去到吐渾,她被直接當做奴隸之一運到了草原上的另一個部族——戎迂族。 她始終記得,在被吐渾人帶回去威脅大胤將士之前的那將近四年時間里,她就生活在這個部族里。 她是部族里的奴隸,后來……更是成了戎迂族可汗之子,昆特勤的……玩物。 趙幼苓忍不住渾身發(fā)顫。 等跟著隊伍,踏上了這塊土地,聽著耳畔人聲鼎沸,她閉了閉眼。 可閉上眼,腦海里浮現(xiàn)的,都是那人猙獰的表情,和被掐住脖子時的痛苦。 “這些是什么人?”有人掀了氈簾出來。 “是吐渾的人,說是和從前一樣,老規(guī)矩,拿奴隸跟咱們特勤換兵器?!?/br> 那人站在營帳前,微微瞇眼,往前走了幾步。 “這些都是漢人?” 趙幼苓睜開眼。戎迂早年也是吐渾的一支,雖后來分了族,但幾百年下來,話仍是通的。這些人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懂,眼前的這個人,她也認識。 ——昆特勤身邊的親信烏蘭。 “又要換兵器?”那人往男丁處掃了一眼,卻是將目光落在了女眷的身上,“每次都只把這些次等的奴隸拿來交換。吐渾還把我們?nèi)钟禺斪鏊麄兊姆种Я瞬怀伞!?/br> 說話的戎迂人滿臉絡腮胡,哈哈大笑:“烏蘭大人,甭管好壞都是奴隸。不就是些兵器,這草原上除了我們?nèi)钟?,還有誰會冶煉,你總不能讓吐渾跑去找漢人交易?!?/br> 那人冷哼,算是代替特勤應下了這筆交易。 女眷們被拉拽著送去營帳,剩下的男丁還站立在風雪中,一個個凍得滿臉鐵青。 趙幼苓垂下眼簾,女眷走后,落在男丁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輕蔑。大約是嫌棄胤朝的男兒大多身形瘦弱,烏蘭看了他們很久,這才拿起馬鞭開始挑選。 “送這些男人來能干什么?胤朝的男人三個人的力氣都頂不過我戎迂一個廚娘?!?/br> “這兩個送去馬房?!?/br> “還有這個,又矮又胖,送到羊圈去。上回的奴隸前幾天凍死了,正好接上。” 聽著前頭的聲音越來越近,趙幼苓的心跳卻漸漸平緩了下來。 同樣的情景,同樣的對話…… 她不能急,不能害怕…… “這人是什么身份,細皮嫩rou的?” 有馬鞭伸了過來,強勢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這張面孔……女人?” 第3章 那馬鞭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頭掛久了,冰冷得很。 粗礪的馬鞭托起她的下巴,趙幼苓的整張臉便都露在了人前。不說烏蘭,就是邊上站著的幾個吐渾兵,在見到她容顏的那一剎那,都不由自主微微瞇起了眼。 先前從囚車上趕人下來的時候倒是沒留神,這小子竟還長了一副女人的面孔,也難怪叫人以為是個女變男裝的東西。 “不是女人。”吐渾兵吞咽了下口水,“這小子聽說是宮里頭養(yǎng)的閹伶,天生不是男人,專門養(yǎng)著給漢人皇帝唱曲兒的。” 說話間,烏蘭的馬鞭往下勾了勾,幾下解開了趙幼苓領(lǐng)口上的扣子,眼睛盯著她的臉,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直到領(lǐng)口敞開,半露出的胸口平坦的看不到任何起伏,他這才抽回馬鞭,聲音平靜如初:“閹人?” “是天閹,聽說是打小就住在漢人的皇宮里。天生不是男人,沒那物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