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趙幼苓不認(rèn)得他,可看趙臻和他說話的態(tài)度,就知兩人關(guān)系親近。 趙幼苓仰頭:“徐兄說文人無用,其實不過是認(rèn)為北人比南人厲害?!?/br> 徐堪眉頭一擰,倒沒否認(rèn)。 趙幼苓將傘尖往地上一戳,笑問:“徐兄認(rèn)為,北人豪邁英勇,南人拘謹(jǐn)怯懦,北人文武兼?zhèn)?,南人重文輕武。可如果北人真的這么厲害,京城如何會破,北人又為何南遷?” 她本就帶著幾分貴氣,出門前又特地做了一番打扮,錦衣華服的少年郎君,雖然在笑,可笑里清冷,帶了十足十的揶揄。 本來那么小小的一個,誰也沒放在心上,可突然這一下,倒是讓人一時驚詫,挪不開眼來。 “天祿十一年,吐渾鐵騎如有神助,一路燒殺搶掠,攻下大胤數(shù)座城池,最后兵臨城下,不出三日,攻入京城。此時天子一行人早已南逃,京城頃刻間水深火熱,死傷無數(shù)?!?/br> 趙幼苓頓了頓,“那時候,請問驍勇善戰(zhàn),文武兼?zhèn)涞谋比巳チ四睦铮俊?/br> 徐堪臉色一青,趙臻也皺起眉頭試圖打斷她的話。 趙幼苓上前一步,咄咄道:“有膽色的北人武將為保護(hù)滿城百姓,死在了吐渾鐵騎之下。有智謀的北人文官,為求天子調(diào)兵迎敵,早已在朝堂上觸柱而亡?!?/br> 她又往前:“南逃的北人文官武將中,有不甘南逃的不得已隨駕,有膽小怯弱的拋妻棄子,只求活命。如此,徐兄也覺得北人比南人更厲害?” 見徐堪不答,趙幼苓霍地拿起傘:“南人北人有什么區(qū)別?不都是大胤的子民?真正有區(qū)別的,是為百姓戰(zhàn)死,為百姓茍活,還是為自己棄天下不顧?!?/br> 她不指著鼻子罵人,也沒打算罵這里的誰。 她不懂朝政,只知道有人為民而死,有人為己茍活。北人南人,誰好誰壞,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 在場的幾個青年臉色都不大好看。 他們方才由著徐堪奚落亭子那邊的學(xué)子,的確是存了輕視。 他們出身北方,本是京城的世家。南遷之后,南北世家的融合在短時間內(nèi)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紛爭始終未停。 而青年們都正是滿腔熱血的時候,南方學(xué)子的儒雅和手不能提,更是叫他們?nèi)滩蛔〕靶Α?/br> 趙幼苓的話,沒有指名道姓的罵,但就好比兩個巴掌,隔空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在了他們的臉上。 汗顏。懊惱。五味混雜。 徐堪有些動怒,趙臻眸光微黯,幾步擋在了他和趙幼苓的中間。 也就這么一會兒功夫,遠(yuǎn)處有仆從匆匆而來。 “胥小郎。”仆從識人臉色,見狀忙大聲道,“小郎君原是在這,請隨奴往這邊請,我家主子正等著小郎君呢?!?/br> 趙幼苓微微詫異,面上不露聲色,拱手一揖,就作告辭,跟著仆從往亭子那邊去了。 徐堪想攔,這一回便不光是趙臻把人擋住了。 “那小子牙尖嘴利的,不教訓(xùn)教訓(xùn),我不姓……”徐堪吵嚷,被同伴一扇子打上腦門。 “你教訓(xùn)了她,回頭你就不姓徐了?!蓖槭丈?,連連嘖舌。 徐堪聞言,一愣:“怎么的,他還是王母娘娘坐下金童?。俊?/br> “差不多了?!壁w臻輕笑,不見一絲惱怒,“你剛才可聽清楚她姓什么了?” “不就是姓胥……胥?”徐堪瞪眼。 趙臻合掌而笑:“掌印大太監(jiān),胥九辭的義子。如此,你待如何?” 徐堪張了張嘴,好一會兒,突然把手里的劍往邊上小廝一丟,哈著氣就要往亭子那邊走。 同伴詢問他作甚。 他冷哼一聲:“去看看熱鬧?!?/br> 第49章 趙幼苓跟著仆從到了亭子那邊, 已經(jīng)知道仆從說高賀在等她, 只不過是方才見勢不妙隨口找的理由。真正在找她的是劉拂。 劉拂伸手握住她手里的扇子, 將人引到座位旁:“詩會要開始了, 剛跑哪里去了?” 趙幼苓撫平袍袖, 與在座諸人含笑行禮,這才入座。 “去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彼f著,喝了口茶,眼角瞥見徐堪那人高馬大的身影, 眉頭皺了一瞬,旋即展平,“那幾人看著,不像是文人,高兄怎么也請了他們來詩會?” 劉拂看了眼, 道:“都是些北方來的世家子弟, 興許是攀上關(guān)系, 日后仕途各自方便一些?!?/br> 文人最好臉面,有些事你知我知大家皆知, 嘴上卻怎么也不能說明。 就比方誰都知道科舉前后, 人脈十分重要,如能與世家攀上關(guān)系,或者與比自己家世更好的人家有了往來,對日后的仕途都能廣開便利。 可這事不能這么講,一如寒門學(xué)子們雖不喜世家子弟,可往往也盼著能有機(jī)會認(rèn)識認(rèn)識。 看著高賀兄弟倆相攜上前, 將趙臻一行人迎入席間,趙幼苓摸了摸下巴。 今日的詩會,總感覺還有些別的名堂。 至于是什么名堂,怕是劉拂壓根不清楚。 “世子爺,徐兄,王兄,張兄?!?/br> “世子爺,徐兄。” 當(dāng)趙臻一行人經(jīng)過時,原本已經(jīng)入座的學(xué)子們紛紛起身,拱手問候。 說話間,有身著廣袖道袍的中年男子走近,緊接著便又是一疊聲的恭敬問候。 “先生。” “謝先生?!?/br> 中年男子目長膚白,容貌清俊,頷下美髯輕搖,更顯得風(fēng)度翩翩。 趙幼苓不認(rèn)得這人身份,劉拂倒是聽說過他,忙低聲解釋。 “這位小謝先生是如今汴都最好的書院,青山書院的院長。雖然年輕,當(dāng)年中過探花,之后不知為何辭官,就進(jìn)了青山書院,如今已是桃李滿天下。”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有謝先生珠玉在前,再看這位小謝先生,趙幼苓并未覺得如何。只是周圍的學(xué)子顯然都激動起來。 也是,青山書院每屆科舉都有不少學(xué)生能入三甲,自然成了天下學(xué)子眼中的求學(xué)圣地。哪怕不能入書院讀書,能博得先生的青眼,也使得這些人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shù)。 反觀小謝先生,緩步入座主位,面上雖然帶笑,言語間卻多有疏離。 似乎有些不耐煩吶。 視線掃過詩會上的眾人,趙幼苓心下微嘆,跟著人落座。 “世子果然來了。”小謝先生突然道。 “聽聞謝先生親至,又有高兄誠邀,我自然要來湊一湊熱鬧。”趙臻拱手一笑。 小謝先生微微頷首,忽地又道:“徐堪,你來著又是做什么?你不是瞧不起滿口只會之乎者也的南人么?” 小謝先生話音一落,趙幼苓便覺得身上多了道視線,她抬眼去看,那視線飛快掃過她,落到了一臉菜色的徐堪身上。 后者差點沒拿穩(wěn)手里的茶盞,狼狽地坐在席間。學(xué)子們一片嘩然,再看徐堪,臉上就再難掩不喜和疏離,連先前的那一份客氣都散得干干凈凈。 劉拂低呼:“小謝先生這么不給人臉么?” 這哪是不給人臉,分明就是把人臉皮撕下來,在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踩了幾腳,連人前的三分太平都不給了。 趙幼苓滿臉驚奇地望向小謝先生,然后便聽得趙臻善意的輕笑。 “謝先生,徐兄只是說了玩笑話。這世上,北人南人都是大胤子民,何來的瞧不起?!?/br> “玩笑話。”小謝先生微微頷首,突然抬手指了指趙幼苓,便問,“可我怎么聽得這小郎君將他駁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呢?” 他的手一指,諸人的視線就全都落到了趙幼苓的身上。 趙幼苓心下惱怒,面上驚詫道:“學(xué)生與徐兄私下說了些玩笑話,先生是如何知曉的?” 她形容尚幼,如今在胥府幾日,稍稍養(yǎng)回了一身細(xì)皮嫩rou,瞪圓的眼睛瞧起來竟和幼犬相差無幾,顯出一團(tuán)稚氣。 在場眾人家中誰無這個年紀(jì)的兄弟子侄,有的年紀(jì)大一些的,甚至連孩子也有她這般大,見她這么反應(yīng),一時不知該笑她嬌憨,還是憂她心直口快。 她這話,分明是在問小謝先生是不是偷聽了他們的對話。 不等小謝先生開口,趙幼苓撓了撓頭:“定是底下人聽見了同先生說的,先生可別信這些玩笑話。南人若是只會之乎者也,就成不了江南各地的繁華景象。北人,有能文能武,成就一方霸業(yè)的,也有學(xué)生這樣手無縛雞之力,連之乎者也也說不清楚的。” 小謝先生瞇起眼睛:“你年紀(jì)雖小,說話卻有一套。聽口音,你是北人?” 趙幼苓起身,恭謹(jǐn)?shù)鼗卮穑骸盎叵壬?,學(xué)生祖籍京城,論南北,確實是北人。” 她的口音是京城的口音,哪怕前世今生都在戎迂過了那幾年,口音仍舊還是京城的。 這一點,她瞞不住任何人。 尤其,照劉拂說的,小謝先生是在京城做過官的,單憑這一點,瞞什么別瞞出身。 “你姓胥,與胥九辭是什么關(guān)系?”小謝先生問。 趙幼苓驀地抬首。 她是跟著劉拂來的。 在座的學(xué)子有部分與劉拂略有來往,自然知曉他的出身,前戶部劉侍郎的庶子。據(jù)說京城城破后,他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頭,僥幸跟著師父過了幾年,輾轉(zhuǎn)到汴都落腳。 劉拂說他們是表兄弟,眾人自然以為她也姓劉。她不愿處處提義父的名號,自然也就順勢應(yīng)承下來。這些人初時還在想她一個少年,年紀(jì)雖小,卻談吐大方舉止得體,實在不得了,言語間多有夸贊,有真心也有隨口的吹捧。 等聽到“胥九辭”的名字,果不其然,眾人的目光登時都變了變。 不等眾人表態(tài),小謝先生又接著問道:“那胥九辭身邊記得曾有一義子,可就是你?” 趙幼苓微頓,繼而淡笑:“的確是學(xué)生。學(xué)生少時得義父救護(hù),天祿十一年,與義父意外分離,如今方得團(tuán)聚?!?/br> 她知因為天子的緣故,胥九辭如今在汴都的名聲算不上多好。他是天子近在手邊的刀,沾著的血有紅有黑,分不清好壞。有人畏懼他,自然也有人想要攀附他。 小謝先生問到這些,得了回應(yīng)后似乎便興趣缺缺,不再多問。 高賀擦了滿頭冷汗,趕忙主持詩會。滿場氣氛到這時才緩緩恢復(fù)正常。只趙幼苓身邊,除劉拂外,竟是走了不少人。 “你別氣,人不樂意和我們來往,我們就當(dāng)是來吃吃喝喝的。只是有些對不住,我要不帶你來,你也不會被人這么冷待。”劉拂內(nèi)疚的用手掌輕輕拍了拍趙幼苓的腦袋。 趙幼苓搖頭,面上并無不悅:“這不是在見識見識詩會么?!?/br> 她說完,還真就心安理得地低頭吃起點心來。 不說別的,滿芳園這次備的點心,的確味道不錯。不比從前義父在宮里偷偷攢下帶給她的難吃。 她吃得認(rèn)真,倒是沒再往趙臻那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