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天子緩了幾口氣,抬眼,冷冷逼視太子和太子妃:“是何人同太子說朕要安定和親戎迂的?” 太子自然不敢應聲。 毛遂自薦的是他,可天子從一開始就沒有答應,也沒說過讓安定頂替壽光,更沒提和親的事。 天子如今年邁,脾氣比從前好了許多,可朝中老臣誰人不知天子初登基時,也曾鐵血手腕,朝野內(nèi)外血流成河。 現(xiàn)下見天子動怒,眾人嚇得冷汗涔涔,倉皇要拜。 天子卻突然一揮手,揚手道:“六王子。” 阿泰爾還陷在難過的情緒當中,叫呼延騅推了一把,這才回過神來,行禮道:“陛下?!?/br> “和親的事,朕答應了?!碧熳友粤T,視線往在座的女眷中掃了兩眼,“朕會親自為你挑選一位公主,為你指婚?!?/br> 與外邦和親,古來有之。但大胤每次和親,并非真的會送公主出關(guān)。 戎迂的使臣也明白這點,因此見天子答允,也不管到時候嫁的究竟是公主還是宗室女,總歸是滿心歡喜地帶著阿泰爾行了戎迂最高的禮。 公主和親,嫁的不是丈夫,而是國與國之前的樞紐。左右阿泰爾殿下日后若是不喜,還能再有其他女人,只要別弄死了大胤的公主,便不會影響到兩國邦交。 這么想著,使臣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真誠起來。 然而,戎迂的使臣安心了。 在座的宗室們卻都擔憂了起來—— 壽光公主身體羸弱,天子憐惜她必然不會遠嫁,安定公主又鬧出這一出,更不會被和親,余下便只有各宗室府中尚未出閣的女兒們了…… 第83章 天子的同天宴在夜色中, 迎來了結(jié)束。乾心宮外, 如有雷霆之勢的轟隆聲帶來了在夜空迸濺開的萬點星光。 姹紫嫣紅, 絢麗奪目, 照亮著整座宮殿。 剎那芳華的美, 叫人心中一片暢然。 而熱鬧過后,便是冷寂。 赴宴的朝臣們陸續(xù)出宮,或攜妻帶子,或三五成群, 帶著宴上的熱鬧回到家中。 光祿寺的官員與宮女太監(jiān)們留下收拾兩處的殘羹冷炙。趙幼苓跟在韶王身后,踩著滿地月色,迎著還帶有酒香的晚風,一步一步往宮外去。 這一晚對她來說,和平時并無二樣。 然, 對于宗室們來講, 又是一場謀劃的開始。 離宮前, 她跟著韶王去見了先一步回寢宮休息的天子。殿內(nèi)宮燈昏昏暗暗,透著壓抑, 還隱約有一股藥香。 年邁的天子闔目坐著, 貴妃站在一旁,正動作輕柔地給他按著額角。她看得清楚,就在天子的手邊,敞開著一只金鑲玉的錦盒,盒子里躺著幾顆朱紅滾圓的丸子。 她跟著人跪伏下來,循禮恭賀壽辰, 抬首時便見天子抓過一顆丸子,仰頭送進嘴里。 貴妃低聲勸了幾句,見天子擰眉,便不再開頭,只眼神示意她們早些離開。 韶王也并未久留,壽辰恭賀了,禮也送了,便是滿朝文武都很想打聽一二的和親人選,他也沒打算打聽,便帶著幾個兒女出宮回府去了。 才回王府,不光是想要詢問和親一事的崔氏,還有趙幼苓趙元棠姐妹,都被韶王趕回后院,偌大一個前廳,只留了趙臻一人。 公主和親,歷朝歷代都是悲大過于喜。有誰愿意將自己的女兒送到生死不明的別國,哪怕身份尊貴顯赫了,可孤身一人在他鄉(xiāng)這樣的感覺,稍有些疼愛女兒的人家都不愿答應。 因此才有了前朝從宮女中挑人,充作公主,遠嫁和親的事情。到大胤,歷來都是真公主出降和親,或是宗親之女。這一次,宗室中,只要到了待字閨中的適齡女眷,都在天子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作為兄長,趙臻并不在乎什么結(jié)果,只更關(guān)心meimei一旦和親遠嫁后的生活會不會一俱都是苦難。二娘和十一娘,哪一個不是吃過苦受過難的,再讓她們中的一人嫁到戎迂,都是另一重的折磨。 至于余下三個meimei,年歲尚小,倒不在天子的考慮之中。 “不能是二娘?!壁w臻握拳,繃著臉道,“十一也不行。她才吃了那些苦,怎么能……” 滿身酒氣醉醺醺從宮里出來的韶王接過侍女送來的醒酒湯,抬起眼皮,一雙眼眸清亮銳利。 他看一眼廳外月色,仰頭喝下湯水:“大郎,你覺得我們能拒絕么?” 和親的事,關(guān)鍵不在于戎迂,不在于宗室,而在于坐在最頂上的那個人。 壽光公主的身子不好,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有貴妃在,公主絕不會成為和親的人選。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當年常樂公主嫁回戴家,何嘗沒有因為吐渾提出求親的原因。只是時過境遷,很多人都忘記了當年還有這樣的事情,只記得幾年前,吐渾攻打大胤,一路北上,逼得天子南逃。 “你皇爺爺想要誰和親,就必須是誰。如果今天沒有發(fā)生意外,安定其實是最好的人選?!?/br> 見趙臻臉上詫異,韶王接著道,“安定畢竟是太子之女,這樣的身份,出降和親,對戎迂來說,是恩賜。戎迂必定不敢對安定不敬,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個六王子看中了安定,哪怕以后有了別的女人,但安定在戎迂,不會吃到多少苦頭。” 可惜,這么好的機會,被安定公主自己生生敗了。 “太子那個蠢貨,養(yǎng)出了這么蠢的女兒,日后不管嫁進誰家,都是在結(jié)仇而不是結(jié)親?!?/br> “安定既然不可能了,那父王覺得,和親的會是誰?”趙臻皺起眉頭,“難道真的會從韶王府中挑選?” “你很快就會知道?!鄙赝蹩粗w臻,“大郎,我知道,你十分疼愛你的兩個meimei,可是你不要忘記,天地君親師,君之后才是親。你的皇爺爺,他首先是君,是天子,而我們不是親,是臣子?!?/br> 趙臻沉默了一會兒:“兒子明白?!?/br> 早從當年廢太子構(gòu)陷韶王,他們不得已趁夜逃出京城求生起,他就知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臣子臣子,不過都是君父手中的一枚棋子。 韶王緩緩道:“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別告訴你媳婦,也別讓你兩個meimei知道,不管結(jié)果怎樣,起碼現(xiàn)在叫她們開心些。” 趙臻捏緊藏在袖子里的拳頭,轉(zhuǎn)身大踏步離開。 韶王看著長子離去的背影,眉眼漸漸舒展開,勾著唇角起身,微微一笑:“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和小時候一樣,生怕meimei受委屈了?!?/br> 一旁的侍女垂眸不言。 韶王掃她一眼,淡笑道:“去,和你家爺說,就說本王想請他喝酒,問他賞不賞臉來?” 那侍女沉默一瞬,老老實實行禮,應了聲“喏”。 這韶王府上下,自建成之日起,就被四方塞進了各路眼線。他不是個蠢的,自然早已摸排清楚,哪些是能用的人,哪些不能用。就連眼線之間,也互有鉗制,倒讓他省了不少力氣。 侍女進韶王府最少也有三年了,他用的順手,就從沒戳破過她的身份,只是這次有事要用上她,方才提了一嘴。 侍女福了福,正要轉(zhuǎn)身,廳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韶王一時擰眉,不多會兒,淡笑道:“殿下怎么這時候過來?” 廳外靜了一靜,良久,一人踩著月影,走進前廳。 “她不能和親。” “為什么不能,小十一也是宗室女,又有郡主的身份,公主如果不能和親,就由郡主來,從前不都經(jīng)常這么做?”韶王眸光流轉(zhuǎn),臉上頗有些算計的神色。 一旁的侍女已經(jīng)冷汗淋漓,定神道:“王爺,主子不會同意讓榮安郡主和親的?!?/br> 韶王嘴角帶笑,斜睨她一眼:“你家主子不過只是天子面前的掌印太監(jiān),是臣,也是奴,他能管得了多少事。更何況……”他頓了一下,回望走近的呼延騅,“更何況,小十一最熟悉也最能適應戎迂的環(huán)境,她可以說,是除了安定公主外,最合適的人選?!?/br> 戎迂和大胤隔著莽莽山林和草原,來往消息除了彼此的探子,就只有商隊??杉幢闳绱耍切┡苌痰娜?,前往戎迂還是經(jīng)常會發(fā)生水土不服的現(xiàn)象。 趙幼苓的的確確是最合適的那個—— 她曾在戎迂生活過幾年,也熟悉戎迂王族,這樣的經(jīng)歷和身份,作為大胤的象征和親,很是可行。 呼延騅從踏進韶王府前廳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味。 那氣味就來自于韶王的身上,他寬大的袖口上滿是酒水浸濕的痕跡,氣味就都是從那里飄散出來的。似乎為了散去味道,前廳的小幾上供著一只小巧的香薰爐,爐頂有裊裊香煙,縈繞著又很快散去。 “王爺是打算又舍棄一次她嗎?”呼延騅見韶王臉上始終帶著略顯輕浮的笑,面無表情道,“左右王爺當年已經(jīng)舍棄過她一次,不吝再來一次。是不是?” 韶王呷茶的動作一停,垂眼道:“她同騅殿下似乎說了很多從前的事?!彼佳蹘?,只是因為呼延騅的話,笑意略淡了一些。 “可是殿下,這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你如今也不過只是她的故人,沒名沒分,能做些什么?” 呼延騅接過侍女遞來的茶。 “王爺知道她生病的時候,都喊過誰么?” 韶王頓了下:“她生母嬗姬,還有她義父。她小的時候,本王對她關(guān)注甚少,她喊誰都不會喊到本王?!?/br> 呼延騅聽出韶王的意思,頓了一下:“她喊父王了?!?/br> 他一直知道,趙幼苓和生父的關(guān)系不會有多親近,但見她如今回到韶王府,又得父兄和姐妹的照顧,還以為有些事已經(jīng)變了。現(xiàn)在看來…… 韶王搖搖頭:“那又如何?!?/br> 他起身,雙手背在身后:“陛下如果要她和親,就只能是她和親。本王只是親王,一個隨時都可能失寵,被人下殺手的親王?!?/br> 呼延騅眉頭緊皺:“可戎迂求親的是阿泰爾……” 韶王點點頭:“本王知道?!眲e說現(xiàn)在求親的是戎迂六王子,就算是戎迂大可汗親自求親,只要天子點頭,哪怕是趙幼苓,也必須出嫁。 呼延騅的焦急,韶王看在眼里。 他倒的確屬意這個青年。年紀比十一娘大些也沒什么,年紀大會疼人??伤粫庾屖贿h嫁的。 大胤,戎迂,吐渾,早晚有一天會打破現(xiàn)在的平衡。 見從韶王這是問不出什么來了,呼延騅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他走得快,韶王追得也快,將人直接攔住,哭笑不得道:“怎么,在本王這聽不到想聽的,所以這時候去找十一?” 呼延騅面不改色:“王爺既然已經(jīng)打算再舍棄她一次,又何必阻攔我?guī)摺!?/br> 如果早晚都要嫁去戎迂,不如跟著他走。 阿泰爾太莽撞,又向來任性,和阿泰爾在一起,她只能成日里cao心。甚至可能遇上強勢的叱利昆,被無力反抗的阿泰爾拱手讓出。 那樣注定辛苦的日子,怎么能是她過的。 韶王聽呼延騅說得認真,冷不丁噎住,良久笑了笑:“你放心,就算本王沒辦法攔住陛下選中十一,別忘了,還有一個胥九辭?!?/br> 見呼延騅凝神,韶王笑道:“那是小十一的義父,甚至比皇后都要靠近天子的人。” 末了,韶王神情變得認真,問道:“你現(xiàn)在明白需要和喜歡的區(qū)別了嗎?” 第84章 呼延騅一愣, 直直地望向韶王。 前廳內(nèi)外, 一時間都陷入了寂靜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