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被跋扈的常樂公主嬌養(yǎng)長大的，性子也略顯得驕縱了些，總是想一出是一出。方才才言語擠兌過戎迂的那位六王子，一轉(zhuǎn)頭又想在相國寺這樣的佛門之地飲酒玩樂。

    小娘子們都遲疑了一瞬，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答應(yīng)。

    太子妃恰逢此時回來，聞言也有些猶豫。

    平日里的聚會，小娘子們聚在一處你作作詩，我畫些畫，或是琴棋，或是游戲，那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通常各家夫人們也會趁著這時候，彼此看看誰家的小娘子性子好，誰家聰明伶俐，日后也好就婚事上有個明白。

    然而這次是為挑選和親公主聚在一塊的。這情況，多少與從前有些不同。

    雖這和親的公主，不是叫戎迂自己挑，而是讓他們先同小娘子們熟悉熟悉，心底有個了解。

    可這事兒上出任何的岔子，不論是對戎迂還是對大胤，都不大好。

    太子妃越發(fā)覺得成佳這脾氣委實太差了一些。

    趙幼苓一眼便瞧見太子妃的不悅和猶豫，低頭抿了口茶：“我怎么記得，常樂姑姑先前看中了魏家二房的小郎君?！?/br>
    記得那時還是打馬球的時候，常樂公主可是當(dāng)著她們的面，指了球場上的魏家小郎君給成佳看。

    趙元棠笑：“是看中了，只是魏家拒了?！?/br>
    趙幼苓微怔。

    趙婳揚眉一笑，托腮道：“十一忘了，你們韶王府可是有位魏側(cè)妃。那位側(cè)妃娘娘就出身魏家?！?/br>
    魏側(cè)妃與那魏小郎君同輩，不過是一個出身長房，一個二房。戴家出過皇后，也出過隔了一個輩分的貴妃，因此對魏側(cè)妃的堂弟魏小郎君的身份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馬球賽那日后，常樂公主就派了人往魏家試探。魏家沒有答應(yīng)，直接拒了，說是輩分不合適。

    至于是不是真因為那點輩分，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這樣的事，從趙婳嘴里說出來，總有種街頭小道消息的味道。她津津樂道，趙幼苓也跟著忍不住低笑。

    那一頭，成佳已經(jīng)被太子妃擰眉呵斥了。

    “胡鬧，這里是寺廟，怎么能飲酒?！碧渝鷵u頭，“倒是游戲，你若真覺得無趣，就同人玩一玩，只一點，不許鬧得太過，壞了寺里清靜。”

    成佳撇了撇嘴，顯然覺得不高興，一轉(zhuǎn)頭望向阿泰爾：“我這有幾個游戲，不如王子幫我們挑一個?！?/br>
    她對著阿泰爾說話，眼睛卻不住往呼延騅身上瞟，見人始終面無表情，又覺得無趣得很。

    “琴棋書畫、歌舞花茶、投壺射箭，王子選哪一個？”

    自天子南逃后，北人和南人的爭執(zhí)就從未停過。趙幼苓之前跟著劉拂在滿芳園已經(jīng)見識過一次，那是文武之爭。到了這，就連女孩兒們之間的游戲，竟依稀也分出了南北、文武。

    見成佳提出投壺射箭，有小娘子當(dāng)即反對：“射箭這般粗鄙，我等女眷如何能玩這些？就算要玩，也該玩大伙兒都會的才是。”

    成佳抬起下巴，哼道：“若是王子選了射箭，你不玩便是?！?/br>
    她說著往趙幼苓處瞥一眼，指著便問：“十一娘，你說這里頭可有你不會的，看在舅舅的面子上，我讓一讓你。”

    趙幼苓正要起身，趙元棠伸手按住她，笑道：“成佳不如讓讓我?！?/br>
    見回應(yīng)的是趙元棠，成佳眉頭皺起：“讓你做什么？你這么大的年紀了，舅母怎么也把你叫了過來。”

    趙婳拍案而起：“說什么呢？”

    成佳不敢招惹趙婳，臉色白了白，惱道：“你管我說什么！”她把頭一扭，沖阿泰爾喊，“王子選好了嗎？”

    阿泰爾哪里見過這樣的情景，早嚇得舌頭都快捋不直。

    戎迂的姑娘再豪放，他也沒見過這樣的。什么琴棋書畫，歌舞花茶，他統(tǒng)統(tǒng)不懂，見呼延騅看著趙幼苓，牙一咬：“就射箭吧！”

    隨著阿泰爾話音落，院子里一時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太子妃怔愣片刻，目光從女孩兒們面上一掠而過，笑盈盈道：“大胤的女孩會射箭的并不多……”

    “哪來那么多的借口，不過只是游戲，會不會有何關(guān)系？”成佳徑直打斷太子妃的話，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多不禮貌。

    太子妃笑笑，見她如此，便轉(zhuǎn)身吩咐宮女去想辦法找找弓箭。

    成佳走到阿泰爾跟前：“我不想嫁給你?？晌乙膊幌虢腥丝床黄?，王子既然選了射箭，我就讓王子看看，我的箭術(shù)究竟有多好。”

    她向來自信，忽略了阿泰爾眼底的憐憫，轉(zhuǎn)身道：“射箭，你們誰要和我比一比？”

    “我來比！”

    趙婳走上前，抱臂問：“你說，怎么比？”

    見是趙婳，成佳臉色有些難看。

    戴家行武，英國公府也行武。成佳只是跟著長輩們學(xué)了一些，說到底箭術(shù)比旁人只好不壞，可比出身英國公府，自幼出入軍營的趙婳，顯然是有些不能看的。

    成佳不愿叫趙婳壓了一頭，又見其他人竟都不打算上前來，氣惱地隨手在人群中指了幾個：“你，你，你還有你。”她指向十四娘，又點了趙幼苓，“你們都一起來玩一玩?！?/br>
    她一會兒說比試，一會兒又說玩，便是太子妃也聽得頭疼了起來。

    幾個小娘子猶猶豫豫地走到人前，等侍衛(wèi)帶著弓來，竟有幾人，還沒拿起弓，就被重得滿頭是汗。

    十四娘哪里會射箭，吃力地拿著弓，試了試拉弦，當(dāng)即就割傷了手指。

    “沒用的東西！”成佳斥道。趕了十四娘下去，她再回頭看，趙幼苓和趙婳都已經(jīng)神色如常地拉開弓，在試著弓弦的力量。

    “你會？”

    趙幼苓回頭：“學(xué)過一點?！?/br>
    成佳抿唇，有些不高興。

    太子妃見此彎了彎唇角：“既然要玩，不如就定個比賽規(guī)則?！?/br>
    成佳咬咬唇：“三箭兩勝?！?/br>
    “好，就三箭兩勝?！壁w婳在這方面很是痛快，當(dāng)下答應(yīng)，“靶子在哪？”

    弓箭好找，侍衛(wèi)中總會有人帶著?？杉幸粫r間難尋，相國寺到底只是寺廟，哪里會備有箭靶。

    趙幼苓正望著院子里低垂的柳葉，考慮要不用這柳枝做箭靶，就聽成佳在那兒叫道：“讓她來當(dāng)箭靶。”

    趙幼苓霍地回頭，成佳的手指向了趙元棠。

    “就讓她們來當(dāng)箭靶好了，頭上頂個果子，不就成了?！背杉堰@么說，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

    阿泰爾微怔，趕緊搖手：“不用這樣，院子里不是有樹嗎，用那些樹就成?！?/br>
    他說話口齒不太清楚，一著急，冒出了一串戎迂話。

    成佳不耐煩聽，只淡淡道：“就這樣，左右我箭術(shù)好，傷不了人?！?/br>
    趙婳已經(jīng)氣得發(fā)抖，趙幼苓直接一步走到跟前，擋住趙元棠。成佳的手就這么杵到了她的肩頭。

    “你干什么？”成佳問。

    趙幼苓道：“活人當(dāng)靶，就算是要射活人頭頂上的果子，這在從前也是叫人不齒的行為。況，我阿姐是親王之女，又有郡主的封號，表姐不過是臣子的女兒，難道不知這是以下犯上？”

    成佳甩手：“趙十一！你的道理總是一堆一堆，可那又如何，難不成你怕了？你若是箭術(shù)不好，怕傷了你這個好jiejie，不如乖乖認輸，跪下給我磕幾個頭，我就饒了你……”

    “成佳！”眼見著她越說越過分，竟是不顧場合地要將新仇舊怨都同趙幼苓算回來，太子妃急忙呵斥，“六王子面前，不得失禮！”

    成佳惱怒地跺了跺腳：“不就是個箭靶子嗎，這不行那不行，那就……”

    “我來?！?/br>
    打斷她話的是個低沉的男聲。

    始終沉默地站在阿泰爾身邊的呼延騅越眾而出，站在了趙幼苓的面前。

    “我來當(dāng)這個箭靶?！?/br>
    第86章

    “你來？”成佳認出呼延騅, “你是戎迂的使臣, 何必摻和這個?！?/br>
    呼延騅道：“在戎迂, 沒有讓姑娘當(dāng)箭靶的道理。”

    “這里是大胤?！?/br>
    “那就請當(dāng)我閑來無事, 自愿當(dāng)這個箭靶, 也好看一看，大胤的貴女箭術(shù)如何了得。”

    成佳看著呼延騅不高興地抿了抿嘴，說了句懊惱的話：“萬一傷著你了，可如何是好?！?/br>
    這人的出身雖然低了點, 又冷冰冰的，看起來不好親近的樣子，可面孔實在長得不錯，成佳越看心跳越快。

    “還是讓她來吧，你是貴客, 傷到了不好?！?/br>
    趙幼苓簡直要被成佳話里的意思氣笑了, 她對呼延騅關(guān)心滿滿, 對自己的表親卻是十足的惡意。

    常樂公主母女倆，還真的是處處都與韶王府不睦。想方設(shè)法地要叫她們姐妹在人前出丑。

    “表姐擔(dān)心傷著戎迂來使, 卻不擔(dān)心傷到我二姐么？還是說, 表姐從剛才提出用活人當(dāng)箭靶的時候，就已經(jīng)打算好，要讓我二姐上，回頭傷了人，也好說一句箭術(shù)不精？”

    趙幼苓的話說得擲地有聲，令在場的小娘子們都倒吸了口氣。

    都是宗親, 誰不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在場的又都是年紀相仿的姐妹，自幼來往，更是時常受成佳的欺負。因著皇后的關(guān)系，誰也不敢說什么，只能默默吞下委屈。

    可自韶王府的十一娘回來，又是封了成佳想要卻沒得的郡主，又是在人前絕不忍氣吞聲受常樂公主母女倆的擠兌，這一次次的都叫她們覺得，趙幼苓是在替她們找回場子。

    雖總有人眼紅她得了天子的寵愛，又有護短的父兄照料，可大伙兒這時候都心照不宣地站在她的陣營里，一點兒都不想給成佳當(dāng)陪襯。

    只是這神仙打架，最怕的是殃及旁人。小娘子們一顆顆心這時候都吊了起來，見成佳臉色難看，忍不住與身邊人低聲議論。

    “不是說榮安郡主回王府前，一直在民間討生活嗎，這射箭……她會么？”

    “應(yīng)該是會的吧?？此讲旁嚬募軇?，像是很熟練的樣子，說不定她從前真的跟人學(xué)過。記得母親說，她師從謝柳謝先生，既然是大家，那騎射……總是會的吧?！?/br>
    “可戴家是將門，成佳跟著長輩應(yīng)該學(xué)了不少。從前她不是還在春獵的時候，給陛下獻過獵物么?！?/br>
    “可誰知道那獵物是不是她自己獵來的……她想要在陛下面前出風(fēng)頭，難道公主會讓她受委屈?！?/br>
    人群的窸窸窣窣，叫成佳臉色越發(fā)難看。

    “不就是射箭么，誰怕誰！”

    她不信一個在外討生活的人，能在箭術(shù)上贏過她。

    她從三歲起，就被爹逼著苦練騎射。哪怕后來娘親和爹爹為了這事大吵了幾次，讓她從此不用再在馬背上顛來倒去射箭，她也不信有人能贏過她。

    她是戴家女，自有這方面的天賦。雖沒法趁機捉弄趙元棠，可也絕不能叫人小看了。

    “活人箭靶，要怎么比？”趙幼苓問。

    她看一眼呼延騅，后者雙眸黝黑，視線相交時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