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她喊了一聲,茯苓忙從后頭走上前。 趙幼苓道:“對郡主無禮,該怎么處置來著?” 所有人都愣了下。底下的瓊娘也嚇了一跳,霍地睜大了眼。 趙幼苓瞥她一眼,笑了笑,看向茯苓。 茯苓想了想,老實(shí)道:“回郡主的話,宮里奴婢實(shí)不清楚,只是宗室里的規(guī)矩,似乎是杖責(zé)三十,以儆效尤。” 三十。 趙幼苓滿意地抬了一下下巴:“杖責(zé)只怕不成,會打死人的,畢竟這人還懷有身子,打壞了就是一尸兩命,賠不起?!?/br> 見小丫鬟正要露出喜色,趙幼苓意味不明的目光就已經(jīng)輕飄飄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既然不能杖責(zé),那就改成掌嘴吧。不過只是六十下,想必你一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定然愿意代你家娘子受過?!?/br> 小丫鬟一聽,臉色微變:“為什么——” “怎么?”趙幼苓笑,“不敬郡主,杖責(zé)三十,你家娘子難道不曾說過韶王府有兩位郡主,我二姐乃是御賜的新都郡主,而我也是。一人三十下,可不就是六十么?!?/br> 小丫鬟心下一驚,不等說話,趙幼苓的臉上已經(jīng)沒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帶著壓迫感的冷意。 “你們那點(diǎn)心思,真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嗎?先是進(jìn)宮央求皇后貴妃,再是請了宗親登門提親,兩度被拒后,連你們也跟著出來鬧騰。韶王府的門楣是不是太低了一些,才叫你們一個兩個都覺得可以跳起來踩上一腳?” 趙幼苓并不愿用權(quán)勢壓人。 她在戎迂的那些年,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太清楚權(quán)勢是怎樣好的東西了。有朝一日自己忽然得了這些,她自然不愿用。 可有些人,得寸進(jìn)尺,卻是逼得人不得不用上一用。 皇宮、宗親、外戚……一個個如狼似虎,一處處水深火熱,這還未到吐渾再度侵犯大胤的時候,自己人就已經(jīng)亂到了種種叫人難以啟齒的地步。 等到戰(zhàn)火再度燒起的時候,這一次,又能退步到哪里去? 因著趙幼苓的反應(yīng),王府內(nèi)一時間涌出不少下人。 他們?nèi)硕鄤荼姡B圍觀的眾人都開始紛紛退后,生怕沖上來就打。畢竟那韶王可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若是早前吩咐過下人,碰上礙事的直接動手打,可不叫人擔(dān)心。 “郡主!郡主!妾只是想要臨死之前,將兩個孩子托付給新都郡主!難道就連這么一個小小的愿望,郡主都不能滿足妾嗎……”瓊娘回過神后急忙哭喊。 她捧著肚子,的的確確是一副弱不禁風(fēng),委屈柔弱的模樣。哪怕明知她與戴家與韶王府的糾葛,仍舊叫旁人看著心疼不已。 “誰要嫁給戴桁,你就去求誰。”趙幼苓一頓,有些不耐煩道,“你跪在這里,是想讓全汴都的人都以為,韶王府冷酷無情,連一個將死之人的懇求都不肯聽?” 瓊娘不敢這時候頂嘴,只能哭著磕頭:“求郡主勸新都郡主應(yīng)了這門親事吧??ぶ餍纳?,若愿意留妾一條命,妾必定好好服侍郎君和郡主,若真要去母留子,懇請郡主好好照顧兩個孩子……” “還不趕出去!”趙幼苓大喊,“放著這么個禍害在這里污蔑二姐的名聲,可是想叫王爺知曉后,一個個責(zé)罰你們!” 下人們得令,當(dāng)即齊聲高喊,跑下臺階,也不管男的女的,伸手就要把地上的瓊娘和小丫鬟都拉扯起來,趕緊從韶王府門前扔出去。 前頭有人拉人,后頭就有幾個仆婦丫鬟提著水桶和掃把,見人被拉起來,忙往那地上灑水,緊接著刷刷幾下掃了起來。 瓊娘臉色發(fā)白,沒敢再動。 趙幼苓對著瓊娘露出滿滿的警惕與厭惡,冷冷說道:“把她送回戴家,親自交代戴家如今掌事的幾位夫人手里。原原本本,仔仔細(xì)細(xì),將剛才發(fā)生的事,同戴家說一說,問問他們,和韶王府的這個仇是不是真的打算結(jié)下來了?!?/br> 戴家哪會愿意和韶王府結(jié)下這個仇。 得知瓊娘竟然敢背著她跑去韶王府胡鬧,且這里頭,又有戴桁母親還戴家?guī)孜慌斓氖止P,戴老夫人一時怒火攻心,竟是直接氣得厥了過去。 戴家一時兵荒馬亂,戴桁不得已進(jìn)宮求請?zhí)t(yī),這才知戴老夫人這一氣竟是直接氣得中風(fēng)了。 如此,戴家就算再還有心思,想為戴桁拼一拼趙元棠,也不敢再有動作。上上下下只一心撲在中風(fēng)的戴老夫人身上,生怕病得再重一些,戴家在外的那些兒郎們就必須丁憂回府。 可戴家不敢了,戴桁卻還生著這么一副膽子。 他對瓊娘的確有些心思,畢竟是他長子的生母,如今又懷著次子??伤娺^新都郡主,便覺得佳人不外乎如此,越發(fā)覺得自己當(dāng)初對瓊娘的心軟實(shí)在是不應(yīng)該。 他不想就這么放棄,忍不住還是往韶王府遞了消息。 消息自然是遞到了趙元棠的手上,也等同有遞到了趙幼苓的面前。 “他好大的膽子?!壁w幼苓皺眉。 瓊娘被丟回戴家,戴家人的反應(yīng)顯而易見。得知瓊娘上門的韶王,還氣沖沖不管不顧進(jìn)宮告了一番狀。 以為戴家這一次總是能安分一些,不再去鬧騰事情,可戴桁著實(shí)有些出人意料。 “這么大的膽子,這要是不去看看,豈不是辜負(fù)了他?!壁w元棠托腮,笑看院子里正追著自己尾巴咬的狗子,“得意樓么,過去訂過他家的桌席,味道不錯,只是價偏高了些。就當(dāng)是吃次大戶了。” 見趙元棠已經(jīng)決定應(yīng)邀,明日就去得意樓和戴桁談一談,趙幼苓便不去勸,反倒是拉了正巧沐休的趙臻,又拐上閑來無事的趙譽(yù),第二天一早便先去了得意樓。 “那傳消息的人已經(jīng)審出來了。是從前皇后賞給父王的宮女,父王沒收用,只讓她在后院里服侍。竟一開始就是戴家的人?!壁w臻低頭看著身邊的meimei。 趙幼苓穿了一身石青色男裝,如果不是生得眉目秀麗,胸前微鼓,倒還真是一個清秀俊逸的少年郎?!案竿跸氡厥遣鹊竭@人身份,所以才一直沒收用。過去沒出什么事,現(xiàn)在也不過就是幫著戴桁傳了個消息,就暴露了身份,顯然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專業(yè)的探子?!?/br> 趙譽(yù)跟在后頭,已經(jīng)打聽到了戴桁訂了哪間閣子,二話不說掏錢訂下隔壁?!叭诉€沒來,咱們先等等?!彼f著走到樓梯口,就有店小二賠笑引人往樓上去。 他們兄弟倆模樣生得雖相似,可性格千差萬別。趙臻穩(wěn)重,趙譽(yù)淘氣,只是對于自己的姐妹,兄弟倆卻是一樣的護(hù)短。知道戴桁邀趙元棠在得意樓見面,兄弟倆二話不說,就應(yīng)了趙幼苓的話,準(zhǔn)備過來偷聽,順便防備著戴桁有什么不好的舉動。 韶王世子的模樣,全城人皆知。盡管得意樓的掌柜已見慣了城中各處的貴人,可見著他們兄弟,仍是忙不迭親自過來招呼。 “先上點(diǎn)茶,再來幾個新鮮的點(diǎn)心。”趙臻見趙幼苓靠站在臨街的窗邊,敲了敲桌案,與那賠笑的掌柜吩咐道,“別的暫時不必上,只一點(diǎn),我們在這的事,不許與任何人提起?!?/br> 那掌柜急忙應(yīng)了退下。 不大一會兒,就見外頭幾個店小二端了果子點(diǎn)心上來。 到底是汴都數(shù)一數(shù)二的酒樓。即便只是果子點(diǎn)心,擺盤也極其精致,小橋流水,花鳥魚蟲,什么模樣都有。 “這擺盤,也難怪一道點(diǎn)心能花掉尋常人家一月的開銷?!壁w譽(yù)隨手揀了一塊點(diǎn)心往嘴里丟。 趙臻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別光顧著吃,留心點(diǎn)隔壁?!?/br> 趙譽(yù)點(diǎn)頭應(yīng)了,見趙元棠仍站在窗邊,問:“可是看到了什么?” 趙元棠搖頭,正打算回身去先拿杯茶,就見一人騎馬而來,停在樓下,翻身下馬。 “來了?!彼?。 第94章 底下來的的確是戴桁了。 不多會兒, 就有韶王府的侍衛(wèi)將戴桁與郡主上樓進(jìn)隔壁間的消息稟報了上來。趙譽(yù)哼了一聲道:“去打聽打聽, 那小子都給二姐安排了什么吃的?!?/br> “二姐是咱們王府千嬌百寵的姑娘, 他要是敢隨便點(diǎn)些東西, 我非拆了他骨頭不可。”趙譽(yù)說完, 又哼了兩聲,坐不住地站起來,耳朵貼上墻,想去聽一聽隔壁的動靜。 趙臻實(shí)在不明白戴桁是怎么想的。既然王府已經(jīng)拒絕了多次, 戴家也并沒有非要和韶王府聯(lián)姻的打算,即便汴都城中的世家皆不愿嫁女,倒不如往外頭看看,何必一直癡纏。 要說戴桁喜歡二娘,只怕是沒有多少喜歡的。不過只是見過幾眼, 若這樣便能一片真心, 非卿不娶, 早之前干嘛去了?還是自以為有信心能與二娘日后琴瑟和鳴,夫妻同心, 覺得不管自己做了什么, 二娘心善,都能忍之受之,哪怕是還沒進(jìn)門就先有了喊她“娘親”的庶子? 想到父王若是昏聵一些,任由戴家糊弄,二娘說不定就要受了欺負(fù),趙臻就覺得惱怒。 “他那個女人是個有心機(jī)的。不想死, 就跑來求二姐??梢膊淮蚵犌宄闳嗽诓辉?,是個什么脾氣,叫十一娘撞上了,也實(shí)在是活該?!壁w譽(yù)皺著眉,怎么也聽不到聲音,語氣不由帶起了抱怨,“怎么連點(diǎn)聲音都沒有?” “二姐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那戴桁要是真想做什么,只怕隔壁早就鬧騰起來了?!壁w幼苓偏頭,召來茯苓,在她耳邊低語兩句。茯苓福了福身,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趙譽(yù)這時候頭一抬:“有了有了!” 趙臻將食指點(diǎn)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問:“聽到了什么” “那小子在跟二姐說那個女人的事?!壁w譽(yù)貼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滿臉不高興,“不行,聽不大清楚?!?/br> 趙譽(yù)正愁得不知該怎么辦,茯苓敲門走進(jìn)屋。她身后跟著方才下樓的掌柜,滿臉堆笑:“這邊上有個洞,推開,推開就是了?!?/br> 這大一些的酒樓,來往的都是貴客,自然中間就會有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得意樓的東家也是個精明的,做八方生意,背地里自是在各間墻面上都留了窺視用的孔洞。 這東西,尋常人不會用便也就不知道。掌柜顯然也沒料到韶王府的那位郡主竟能猜到,見小丫鬟拿韶王壓下來,只好忙不迭過來開了墻上的一個小洞。 洞那頭是個鏤空的花瓶,隔著瓶身,就能看清楚隔壁間里的房間。 見韶王府的小郎君貼過去看了,掌柜忙對著趙幼苓鞠手:“郡主大人有大量,這事郡主和世子知道即可,可千萬別說出去。到時候東家怪罪下來,小的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br> 趙幼苓笑著應(yīng)下。那掌柜不敢再留,生怕聽著不該聽的,見她應(yīng)聲這就離開。 那小洞一開,隔壁的聲音就隱隱的傳了過來。 趙譽(yù)心下一喜:“還真比剛才清……” 怕他的聲音傳到隔壁,趙臻皺了皺眉,跟著走到邊上,低聲道:“仔細(xì)聽聽,看看那小子都同二娘說了些什么?!?/br> 隔壁間的格局與這間相似,同樣臨街有窗,光線清楚,戴桁穿了一件青色的錦袍,身姿挺拔,年輕俊朗。他的對面,坐的就是趙元棠。 也許是因?yàn)樵缒甑慕?jīng)歷,趙元棠的溫柔穩(wěn)重當(dāng)中,甚至有著可以稱得上離經(jīng)叛道的地方。對于像戴桁這樣,見慣了溫順柔美,以他為天的男人來說,她像艷陽,叫人忍不住追隨。 趙幼苓看了幾眼,見戴桁殷勤地伺候,心里便忍不住唾了一口,回位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趙譽(yù)盯累了,也走了回來,壓低聲音說:“戴桁那副模樣,看著真像是把二姐裝心上了。早知道這樣,當(dāng)初還要那些女人干嘛?!?/br> 趙臻沒回答。戴桁這人,過去能有那么多女人,就算現(xiàn)在把二娘放在心上,回頭說不定還能再有別的女人,到時候傷的還不是二娘么。 屋里一時沒有聲音,就聽見隔壁傳來了趙元棠的聲音:“郎君邀我前來,究竟是想說什么?”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聲音里帶起了幾分笑意,“難不成是為了瓊娘,來向我抱不平的?” “不是的!”戴桁明顯有些著急,趙幼苓喝一口茶,就聽見那頭傳來凳子挪動的聲音,似乎是有人站了起來。之后趙元棠的聲音里就少了些笑意:“郎君說想與我探一探,我以為是談小十一趕走瓊娘的事。” “不是……她……不是榮安郡主的錯?!贝麒煺f道。 “自然不是小十一的錯。瓊娘既是你庶長子的生母,如今腹中又懷有一子,不日就要生產(chǎn)。”趙元棠說著輕輕地嘆息,“她為你落到如今的地步,郎君竟是絲毫不覺得心疼么?” “當(dāng)初要不是我一時心疼,著了瓊娘的道,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困擾!”戴桁的聲音著急萬分,似乎是因?yàn)榻K于找到機(jī)會解釋,恨不能一口氣將話全部說清楚,“我明明是讓她們服侍后都喝湯藥的,沒想到她怎么就懷上了……到底是長子,我……我一時心軟,所以……” “這哪是郎君心軟。郎君心善,又認(rèn)為納妾蓄婢是人之常情,這才有了瓊娘和兩個孩子。”她頓了頓,聲音重帶出幾分鋒芒,“不然,為什么這一胎之后又是一胎?想必郎君是認(rèn)定了瓊娘,對于能否娶上門當(dāng)戶對的妻子并不在意。” 聽到這里,連趙幼苓都忍不住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啊,這要是戴桁真和瓊娘沒什么感情,只是因?yàn)橐粋€庶長子,所以才把人帶了回來,怎么就跟尋常夫妻一樣過起了生活?哪怕戴家并不滿意瓊娘的存在,他還是護(hù)著人又懷了一個。 難不成這床笫之間的事情,還是瓊娘一個女人家強(qiáng)摁著他脖子成的事? “瓊娘……瓊娘只是個通房?!贝麒炻曇羲粏?,仿佛想到了眼前的這門親事究竟是因?yàn)槭裁床疟痪芙^多次,忍不住道,“郡主心善,為什么就不能接納了她……她不過是個通房,日后至多也只能是妾,威脅不到郡主……郡主難道不能為了我,容忍了她和兩個孩子?” 趙元棠沒說話。 戴桁苦笑,仿佛是心疼的不行:“大郎已經(jīng)不小了,認(rèn)得人,記得事。去母留子,對他來說太痛苦……郡主難道就不能發(fā)發(fā)慈悲,竟是當(dāng)真要去母留子,才肯嫁給我?” 這話說的著實(shí)好笑。 趙臻忍著怒氣,攔下了暴怒而起,想要沖去隔壁暴打的趙譽(yù)。 趙幼苓聽著戴桁唱作俱佳,一片情深意長的樣子,反倒覺得好笑了起來。一個自詡深情、真心的男人,要另一個女人的犧牲和退讓才能彰顯自己的善良。 更何況,戴家這門親,韶王府拒絕了不下四次,就這樣戴桁還能擺出一副“都是因?yàn)榄偰锼圆挪怀墒?,其?shí)你是喜歡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