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韶王到時,天子寢殿內(nèi),胥九辭親自調(diào).教的小太監(jiān)們進(jìn)進(jìn)出出,忙得不可開交。殿內(nèi)鬧哄哄的,不知在吵些什么。 韶王入內(nèi),方才知曉,太醫(yī)們對于天子的病癥,各有不同意見。 你一言我一語,竟是連個藥方子都定不下來。 偏偏天子如今常服丹藥,已許久未曾召見過太醫(yī),也不愿太醫(yī)來請脈,因此藥案也已無用。最近一次讓太醫(yī)診治,還是一個多月前。 這方子,如今誰也拿不準(zhǔn)究竟該如何定。 皇后貴妃此時都聞訊趕了過來,就連身體欠佳的壽光公主,也匆忙命人送她到了天子寢宮,另有后宮嬪妃欲探望天子,被攔在了寢宮外。 唯獨太子遲遲未見蹤影。 韶王扶過貴妃,聽皇后神情沉重地召幾位太醫(yī)問話。說法太多,皇后顯然聽得惱了:“你們倒是說清楚,陛下究竟如何?若只是氣急攻心,為何你們連個方子都拿不出來?” 有太醫(yī)壯起膽子提議不如用一用天子的丹藥。 貴妃頭一個反對:“那些丹藥,本就不是用來治病的,怎么能讓陛下胡亂服用?!?/br>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不敢再言,等著皇后發(fā)話。 皇后掀開簾子一角,看著躺在龍榻上的天子,眉宇間帶起幾分憂愁:“就用丹藥試一試吧?!?/br> “皇后!”貴妃皺眉,“這不合適。那些丹藥……” 皇后搖頭:“只要陛下能醒……既然太醫(yī)們都定不下藥方,不妨就先用丹藥試上一試。若是無用,再試其他。” 皇后說完,頓了頓,又問:“用丹藥,幾位太醫(yī)有幾成把握能讓陛下醒來?” 幾位太醫(yī)對視一眼:“不瞞娘娘和王爺,臣等畢竟……畢竟不知這丹藥的藥性,只是平日里見陛下服用精神多數(shù)不錯,因此才猜測興許能用。所以……所以大約,只有五成。” 韶王皺眉:“若只有五成,倒不如幾位大人先定個方子。從前肝火旺,或是氣急攻心時常用的方子,難道當(dāng)真不能再用?!?/br> 壽光公主聞言,也忍不住落淚道:“父王服用丹藥,幾位太醫(yī)當(dāng)真覺得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不敢答話——誰都知道,這丹藥不是什么好東西。天子盡管服用丹藥時間不久,但隱隱已經(jīng)有了上癮的樣子,甚至……一個多月前,太醫(yī)們明顯覺得自己當(dāng)時開的藥,對天子已經(jīng)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眼見著貴妃、韶王及壽光公主顯然明白丹藥的不妥,紛紛阻止,皇后卻似乎認(rèn)定了丹藥能用,太醫(yī)們更是不敢多言。 人多了,意見就多。 盡管貴妃與韶王幾次反對,皇后卻是一意孤行,打定主意要讓太醫(yī)先讓天子服下丹藥。 韶王見勸阻不用,只好作罷。 皇后這時提出要治罪呼延騅,因天子氣急攻心昏厥之時,正好是他向天子遞上了密疏。 韶王心底苦笑,一力庇護(hù)呼延騅,阻攔皇后治罪的決定。也許是天意,皇后正欲命侍衛(wèi)將呼延騅押走關(guān)入大牢的時候,天子醒了。 再然后,天子就在寢宮內(nèi),再度召見胥九辭。 其余人等,被毫不留情的天子趕出寢宮,無召不得覲見。 黃昏時分,韶王回到王府,也見到了得知呼延騅進(jìn)宮后一直吊著心的趙幼苓。 “陛下這一次是真的動了大怒,不然不會被氣得病倒。安慶那些人,明日就能回朝,到那時仔細(xì)查下來,勢必就能水落石出。只是……這背后的事,只怕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么結(jié)果?!?/br> 韶王如是說道。趙幼苓一時不解,不過片刻,理清了頭緒:“皇爺爺……陛下不會動戴家對不對?太子……依舊會好好地住在東宮,是不是?” 她問完,忍不住低罵了句“荒謬”。 她罵完,就聽見韶王緩了口氣,接著說:“陛下蘇醒后頭一件事,就是下旨立即派人出城接應(yīng)歸朝的眾人,又命人往江南去再行調(diào)查。戴家……戴家女眷都在汴都,如今已經(jīng)派兵去將戴家的宅子圍了起來,說是要找戴家這些年私囤兵器,預(yù)謀造反的罪證?!?/br> “陛下要查戴家?”趙幼苓問。 韶王搖頭:“查是鐵定要查,但恐怕不會是重罰。罪證是呼延騅一行人找到的,人證物證俱在,可以說是證據(jù)確鑿。沿路又一直遇上殺手??梢哉f這次戴家是脫不了干系,但戴家的罪名一定只會是謀反?!?/br> 趙幼苓心底隱約有過猜測。 眼下越發(fā)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戴家無論是真謀反,還是只為了站隊,為了送太子安然登基,戴家至死都逃不了謀反的罪名。 私挖礦山,私鑄兵器。 這些,太容易引為謀反了。 果不其然。 幾日后,天子下旨,戴家犯謀逆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但因念在戴家乃皇后及貴妃外家,又曾戰(zhàn)功赫赫,護(hù)衛(wèi)大胤沿海多年。因此,改滿門抄斬為流放到西北的偏遠(yuǎn)之地。 大臣們反應(yīng)不一,有的覺得天子過于仁慈,有的卻心生不安,望著站在殿中面色難看的太子搖了搖頭。 這道旨意顯然皇后并不知曉。 等前朝的消息傳至后宮,皇后頭暈?zāi)垦?,踉蹌了兩下,?dāng)即暈了過去。 醒來后,皇后匆忙去求天子,卻只得天子的冷眼相對。 不過又幾日,在武將們開始紛紛為誰去接替戴家,前往江南駐兵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天子又下一旨。 與江南駐兵無關(guān),這道圣旨,略顯得風(fēng)花雪月,卻又在人意料之中—— 賜婚呼延騅與趙幼苓。 人人都道天子這是賞識呼延騅,盡管他是外族,但驍勇善戰(zhàn),又在戴家一事上,果斷擁護(hù)天子,因此特意將得無數(shù)恩寵的榮安公主下嫁與他。 但趙幼苓知道。 他們的賜婚,不過是天子不愿朝堂內(nèi)外的人再將注意力集中在戴家謀反一事上,生怕有心人往后發(fā)現(xiàn)太子的不妥,從而用來轉(zhuǎn)移眾人注意的一樁小事。 第123章 戴家謀反的事并沒有讓呼延騅等人受到太大的影響。他仍舊領(lǐng)著已經(jīng)向天子辭去的左驍衛(wèi)將軍一職, 在天子近身做事。 朝中的人從前有多不屑他, 如今就有多懼怕他, 加上賜婚榮安公主, 可想而知他在天子面前該有多得臉, 因此私下奉承者便也跟著漸漸多了起來。 只是呼延騅不偏不倒,中立得很,往他府里送的東西往往連門都進(jìn)不去,就被丟了出來。 哪怕有人偷摸送他侍女瘦馬, 轉(zhuǎn)手就會有榮安公主笑盈盈地領(lǐng)著人送還給對方家中女眷。 不少人私下氣得大罵他狡猾,卻也無可奈何。 戴家的人被押解往西北當(dāng)日,趙幼苓隨同韶王去簡單地送行。 天子已經(jīng)對戴家網(wǎng)開一面,因此流放就是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一起被流放。上至年邁的老者,下至襁褓中的嬰孩, 一俱都在流放的隊伍中。 趙幼苓自然在其中見到了戴桁。 十四娘得知戴桁要被流放, 早已哭了好幾日。只是畢竟感情沒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哭夠了自然也就歇了。 人都被流放了,婚約自然不成立。 就是送行, 她都搖頭不肯來。 趙幼苓看到了戴桁, 自然也就看到了跟在他身邊的芷菇。芷菇的懷里抱著個孩子,手邊還牽著一個,分明就是戴桁的兩個庶子。再往人群里看,不見瓊娘的身影。 趙幼苓問了才知,瓊娘早在月前就從戴家逃走了,據(jù)說是受不了戴桁的冷待, 偏偏兩個孩子還跟芷菇親近,更是叫她絕望。 出事前,戴家已命人以捉拿逃奴的名義到處抓她,沒想到突然事發(fā),反倒讓瓊娘逃過一劫,不必跟著流放西北。 看著被逐漸帶出城的戴家滿門,趙幼苓不免想到如今遠(yuǎn)在燕地的趙元棠。 他們的結(jié)局和前世徹底不一樣了。 真好。 戴家已倒,接替戴家的人在幾番爭吵后,終于由天子親自選定。 而這時,離戴家被流放已經(jīng)整整過去了一個月。 天子因之前怒急攻心病倒,盡管服用丹藥后蘇醒,但病癥仍在。一月有余的日子里,天子夜夜難眠,連寵幸后妃都變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醫(yī)們費了不少功夫,終于加大藥劑,治愈了天子的病癥。 于是這天,天子病愈,宮中大宴,頗有些慶賀的意思。 天子率領(lǐng)百官在宮中賞花吃酒,太子與韶王自然也在旁作陪。一同在宴上的,還有各家夫人,便是連幾位側(cè)妃也在席間。 文氏身體不適,魏氏不與人交談,連崔氏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位置上,有一說一,不主動與人攀談。甄氏卻意外地主動,端著酒盞,不時與這位夫人聊聊,與那位夫人笑笑。 壽光公主看到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盯著甄氏看的趙幼苓,湊過身道:“十一,甄側(cè)妃是在做什么?” 她身子不好,平日里有貴妃叮囑,身邊人不敢給公主喝酒。難得到了席上,又有果釀,壽光公主忍不住多喝了兩口,一張嘴,就叫人聞到淡淡酒香。 趙幼苓找宮女要了醒酒的茶,遞給她,笑道:“小姑姑少喝些,免得身上不舒服?!彼f著,抬了抬下巴,淡淡一笑,“戴家流放,十四的婚約自然不成立,側(cè)妃這是忙著趁機(jī)給十四瞧一戶好人家?!?/br> 壽光公主正低頭喝茶,聽了這話,咦了一聲:“十四是王兄的女兒,難道還怕沒人提親?側(cè)妃怎么……都在與宗親外的夫人們攀談?” 壽光公主不解,趙幼苓卻笑了笑。 甄氏是個有趣的人。雖然心氣高,時常踩高捧低,激得崔氏惱羞成怒??伤却奘峡吹酶宄?。 十四是庶出,又不聰明,哪怕出身韶王府,她也沒有往那些家中長子尚未婚配的人家夫人跟前湊。她湊的都是嫡長子已成家,另有次子或出彩庶子的人家。 她有意為十四娘選擇門戶稍低的人家,端的是一片慈母心。 趙幼苓看了看坐在席間,明顯不愿去看甄氏,一個勁討好安定公主的十四娘,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看樣子,十四娘還是那個十四娘,甄氏的一片好心只會白費。 趙幼苓在宴上老實地坐了會兒。教坊樂人奏著琴瑟,熟悉的曲樂叫她聽得沉迷,酒也跟著喝了不少。 她這段時日一直忙里忙外,即便有松懈的時候,也不過片刻功夫。賜婚的圣旨下來的同時,皇后還從宮里送了嬤嬤來,無時無刻不在盯著她,教她禮教,看她縫制嫁衣。 這會兒松了口氣,又不必與人客套往來,幾杯酒下肚,聽著曲樂酒意就慢慢浮了上來。 壽光公主仍舊坐在她身邊,不時輕聲細(xì)語說著什么。 周圍張燈結(jié)彩,席上佳肴果點齊備,單籠金乳酥、光明蝦炙、金銀夾花平截、西江料、纏花云夢rou,各色菜肴應(yīng)有盡有。 席間隱約還能聽到百官笑談聲,似乎還有年輕的郎君壯著膽子在同小娘子交談。 方才叫人沉迷的曲樂,這時不知為何聽著意外的聒噪,吵得人頭暈?zāi)垦?,十分不適。 趙幼苓放下酒盞,在位置上強(qiáng)撐著坐了一會兒。 然而這一會兒,頭暈?zāi)垦2灰姾?,反倒越發(fā)強(qiáng)烈了起來。她看不大清楚眼前的畫面,忍著和旁邊的壽光公主說了一聲,起身離席。 呼延騅身為左驍衛(wèi)將軍,此時就守在宴席外。 他身著戎裝站在不遠(yuǎn)處,身后的所有熱鬧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眼神漠然得近乎麻木。然熟悉的腳步聲立即叫他有了反應(yīng),轉(zhuǎn)身的瞬間接住了幾乎是渾身無力地跌進(jìn)他懷里的趙幼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