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聽到胡氏說道:“娘, 二嫂的情況越來越兇險, 這產(chǎn)婆看上去是幫不了啥忙了,不如趕緊叫人去請大夫吧?!?/br> 羅氏皺眉不展:“你二哥已經(jīng)去了, 不知咋地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br> 胡氏道:“會不會是大夫不在醫(yī)館里?” “誰知道呢?!绷_氏唉聲嘆氣, 面色沉郁。 張小北走到灶房門口,一一叫道:“奶奶, 娘,我散學了,二伯母怎么樣了?” 羅氏看到張小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小北回來了。 ” 胡氏趕緊跑出來拉著張小北就往外走:“小北,你來這兒干啥?這里哪是你呆的地方,趕緊回家溫書去?!?/br> 張小北問道:“娘,我聽外面的人說二伯母是大出血了,情況嚴重嗎?” 胡氏有些埋怨外面那些人跟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干啥, 她便答道:“沒有那么嚴重,反正情況也不咋好就是了??傊?,這不是你能管的事,快回家去吧。你在這兒也是添亂?!?/br> 胡氏拉著張小北往外走, 經(jīng)過杜氏的房外時,正看到產(chǎn)婆端著半盆血水出來,產(chǎn)婆看到胡氏,急聲說道:“郎中咋還沒來?快點吧,我這老婆子是做不了啥了?!憧禳c找人來幫我?!?/br> 胡氏松開張小北,連聲答道:“好咧好咧,我就過去。” 接著她又高喊一聲:“娘,你也過來一下?!?/br> 胡氏臨走時急急忙忙地又囑咐了張小北一句:“你快回家去,可別過來了啊?!?/br> 張小北知道自己擔心也沒用,他在這兒確實是添亂,只得回家去了。 張小北一出院門,就被外面圍觀的人拉著詢問:“小北,你娘說你二伯娘咋樣了?” 張小北無力地答道:“沒大事,一會郎中就來了?!?/br> 那些人繼續(xù)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也不知道這老二家的能不能挺過來?” “應該能吧,畢竟不是頭胎?!?/br> “你可別忘了,那可是雙胎,老人家都說雙胎是不吉利的。” “唉,這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過得去,香油雞蛋面條;躲不過,就是薄棺一副?!?/br> 張小北心里有些難受,他默不作聲地擠出人群,拐進了自家院子。 一進院子,就聽見一陣壓抑的啜泣聲。 他循聲找去,就見他二伯家的堂姐張小葉正在蹲著墻角處小聲哭泣,旁邊張小草和張小枝在好聲勸慰。 張小北跟這個小堂姐交集不多,她的年紀也不大,應該比大姐稍小些,身材干瘦,面色黃黃的,頭發(fā)也是又黃又稀,她的性子二伯和二伯母有些像,沉默寡言,在家里就跟個隱形人似的。 此時,她蹲在那兒,雙手抱著腦袋,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張小草按著她的肩膀勸道:“沒事的沒事的,小葉,我娘生小花和小北時也挺兇險的,最后不都挺過來了?!?/br> 張小葉哭著說道:“我怕,我怕我娘……” 張小枝也紅著眼睛勸道:“不會的小葉。老天一定會保佑二伯娘的?!?/br> 張小葉哭了好長一陣才漸漸止住,她又呆了一會兒便回西院去了。張小草看看天色將晚,便去灶房做飯,張小枝也過來幫忙。 大人不在家,他們幾個孩子就湊和著吃了一頓青菜和雜面和的菜糊糊。 因為有二伯母的事,大家這頓飯吃得都有些壓抑。 吃完飯,張小北就著油燈看了一下書,又背誦了兩遍白天學過的功課,他本想等娘回來再睡,張小草卻督促他要早點睡,不要再等娘。他只得先上床睡去了。 張小北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更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中聽到娘說話的聲音。他一個激靈醒過來了,推開門,揉著眼睛喊了聲:“娘,你回來了?二伯娘怎么樣了?” 胡氏叫了一聲:“我的兒,你咋又起來了。快進屋,小心著涼?!闭f到這里,胡氏嘆了口氣又補充道:“你二伯娘呀,謝天謝地沒事了,還給你生了個小meimei?!?/br> 張小北心里頓覺輕松許多,隨即他又想到,不對呀,不是雙胎嗎?那另一個…… 他還沒來得及細問,胡氏就推到他進屋:“快進去睡覺?!?/br> 張小北回屋接著睡覺。 第二天他才得知,二伯母昨天情況十分兇險,最后硬挺過來,但腹中的兩個孩子只活了一個,生的是個女孩。眾人怕杜氏再受刺激,一齊瞞著她。 張小北因為二伯母的事往西院跑的次數(shù)多了些,自然也碰到了張小寶,張小寶看上去跟以前有些大不一樣。他好像瘦了些,也黑了些。 原來,這些段時間,張小寶的日子沒有以前好過了。羅氏當知他當初做過的那些事后,便下定決心要板正他。為了防止大兒子和大兒媳婦拖她的后腿,她放下狠話說,誰要是敢阻止他們老兩口板正張小寶,他們就不再供他讀書。這一下子就掐住了大房夫妻倆的命門,兩人即便有異議也只能憋著。而且,羅氏還讓張小寶搬到了她的隔壁。吃飯跟大家吃得一樣,下午散學回來就得溫習功課,有時候還叫他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張小寶起初當然不干,但羅氏有的是辦法治他,他若是完不成任務就沒飯吃。張小寶餓過幾回以后,不得不收斂起以前的脾氣,看上去乖巧了許多,他在羅氏面前尤其乖巧。但這種乖巧,一看到張小北便破功了。一看到張小北,他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張小北才懶得理會他。 張小北現(xiàn)在的生活充實又忙碌,早晨上學,在路上撿一筐柴送給李先生家。兩人既體貼又懂事,不獨李先生對他倆越來越喜歡,就連一向待人矜持的李夫人對他們也越來越和氣。入秋后,天氣越來越?jīng)觯罘蛉司驼f他們吃冷飯對身體不好,每次都幫把他們把飯熱了再好,開水也一直不間斷的供應。 而李先生呢,雖然以前沒帶過學生,但隨著教學時日一長,再加上他又愛揣摩方法,也越來越得心應手。張小北資質(zhì)不錯,又刻苦肯學,自是進步飛快。王世虎資質(zhì)也不錯,他以前是貪玩不愛學,如今因為李先生的方法得當,又有張小北在身邊刺激著他鼓勵著他,他也比以前用功多了。 現(xiàn)在由于散學比往常早半個時辰,張小北回到家里,就先在院子里就著一盆清水用茅草扎成的“茅筆”練字,每日如此,一直練到天黑看不見了才收工。繁體字認的時候并不難,但寫起來就是難多了。特別是他的腦中還存留著以前的習慣,不是多一劃就是少一筆的,所以寫字時,張小北特別注意。 練完字去吃飯,在飯桌上,胡氏提到了杜氏的事。 二伯母杜氏這次生產(chǎn)走了一趟鬼門關,好容易穩(wěn)住了,但身體損傷很大,大夫說,以后是不能再生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調(diào)養(yǎng)身體。 身體在慢慢恢復著,可是大家發(fā)現(xiàn)杜氏的情緒有些不對勁,羅氏把剛出生的女兒抱給她,她不接也不看,她一直問羅氏把她的兒子藏哪里去了,羅氏見事情再也瞞不住,只好把事情告訴她,杜氏一聽到雙胎中的兒子沒了,當下便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無論眾人怎么勸都勸不住。 胡氏不禁唏噓感慨,兩人雖然平常也有些磕磕絆絆,但畢竟相處數(shù)年,還是有些感情在的,況且,二房夫妻不像大房那么精刮會算計,兩家人相處得大體還可以。胡氏又是個心軟的人,這會兒是真真切切的替這個妯娌難過。 張小北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盼著這個二伯娘能快些恢復過來??上虑椴]有遂了張小北的愿。這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樣散學回家在院子里“茅筆”蘸著清水練字,忽然聽得一陣歇斯底里地哭叫聲:“我的兒子,我的兒——”把張小北嚇得手中的筆一抖。張小草從屋里跑出來望著西院說道:“二伯娘又開始哭叫了?!?/br> 據(jù)張小草說,二伯母這些日子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是越來越嚴重,她要么是半天不說話,要么是突然大哭大叫,對剛出生的小堂妹也不管不問,甚至有時候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她也是充耳不聞,為此羅氏還罵過杜氏,但是她一罵,杜氏就是要死要活,跟以前相比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張小北覺得二伯母的情況有點像產(chǎn)后抑郁癥,但這個時代沒有這種說法,大家只會責怪產(chǎn)婦本人矯情事多。張小北準備等他娘回來,給她說說,要她有空好好開導開導二伯母。 張小草嘆息道:“只是可憐咱們的小堂妹。”張小北也知道了小堂妹的名字,叫張小多。 第38章 重陽 張小多的名字不言而喻,多余的一個孩子。 張小北直到張小多滿月時才見到她, 小臉又紅又皺, 跟只 小猴子似的,許是因為雙胞胎的緣故, 張小多比別的孩子瘦小許多,被裹在襁褓中哼哼唧唧地哭著, 像是小貓在哭叫似的。 說是張小多的滿月禮, 整個張家誰也沒放在心上。杜氏的娘家親戚提前送來了幾尺細棉布和一簍雞蛋,江氏送了幾件自家閨女小時候的衣服。胡氏給張小多做了兩雙小鞋子, 拿了三尺細布, 給杜氏送了三斤紅糖和一點糕點。 杜氏整個人仍是精神萎靡,神色恍惚, 沒說上幾句話就拉著胡氏哭:“三弟妹,我的命好苦呀。大夫說我再也生不了,我們二房絕后了呀?!?/br> 胡氏好言相勸:“大夫也沒說一定不能生,你的年紀又不大,說不定養(yǎng)個幾年,身子又好了呢,可別想那么多了?!?/br> 張小草張小枝她們挺稀罕地抱著張小多逗她玩,并說道:“二伯娘, 你瞧小多meimei多可愛呀,也不哭不鬧,長大了一定很乖巧?!?/br> 杜氏看也沒看女兒一眼,只聽她喃喃說道:“乖巧有啥用, 該活的沒活下來,不該活的卻活了下來?!?/br> 眾人無言地看著杜氏,一時不知該知什么好。 半晌,羅氏方耐著性子警告杜氏道:“老二家的,你夠了?!?/br> 杜氏還是挺懼怕婆婆的,羅氏這一呵斥,她果然收斂了許多,加上胡氏又在中間打圓場,總算沒再發(fā)生剛才那樣的事情。 最近家中諸事不順,羅氏心情不好??吹綇埿”蹦樕派陨院蛺傇S多。她拉著張小北問長問短的,過了一會兒,老張頭也叫人來叫張小北去堂屋。 張家三兄弟都聚在堂屋,張小寶當然也在。 老張頭笑瞇瞇地問了兩個孫子的讀書情況。 他先問張小北:“小北,李先生教得如何呀?你的學問有長進沒有?” 張小北答道:“李先生雖然以前沒教過學生,但他學識很是淵博,為人正直,教導有方,這次拜師是拜對了?!?/br> 老張頭對此說法是將信將疑。 張小寶卻在一旁冷笑一聲道:“我們劉先生說了,誰要是拜姓李的為老師,那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張小北聽到他和劉先生竟敢這樣貶低自己的老師,當下也怒,立即反擊道:“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不但本身也沒什么前程而言,人品也堪憂?!?/br> 張小寶指著張小北大聲嚷道:“你竟敢說我們先生不好,我一定會把你的話告訴他的。” 老張頭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嚴肅地對張小寶說道:“小寶,自個家里閑聊的話不能在外面瞎說,你記住沒有?” 張小北輕哼一聲,不答。 張富貴看到兒子被呵斥,也趕緊湊過來教訓張小寶:“小寶,你這話可千萬別告訴你們先生,你說了他肯定會生氣,會牽連到你的。” 張小寶不以為然地答道:“那是小北說的,又不是我說的,他怪我干嘛?!?/br> 張富貴看了張小北一眼道:“誰叫小北也姓張呢??傊悴荒苷f。” 張小北聽到這句話,心里就不舒服,什么叫他也姓張呢。如果他能選擇,他還不愿意跟這幫人同姓呢。而且有張小寶這樣的堂哥可不是件好事,若是將來他犯了什么大罪,他也會受到牽連。 老張頭看看張富貴,又看看了兩個孫子,用蕭索的語氣說道:“小寶,小北,你們這代,就你們兩個男娃,一定要團結呀。兄弟不和外人欺,你們倆以后都要記住這一點。” 張小寶敷衍了一句,張小北倒爽快地應答一聲。然而他比誰都清楚,這只是爺爺?shù)囊粋€美好愿望罷了。他和張小寶能做到彼此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團結友愛,想也別想。 張富貴瞅瞅自己老爹,又瞧瞧三弟張耀祖便笑呵呵地說道:“爹,三弟,今兒個剛好兩個孩子都在,不如讓他們比比學問??凑l學得好。” 他這么一提議,張小寶不禁有些躍躍欲試。張耀祖則是十分矛盾,他既想知道兒子究竟學得怎樣了,又擔心他輸給了張小寶。 而張小北則是懶得去比,他微微一笑道:“大伯,你說得容易,但比起來太麻煩,咱們家又沒有別的識字的人,背了你們聽不懂,寫了字你們又看不懂,請問我們的輸贏有誰來定?” 張小北把張富貴問得啞口無言。 張小北怕大伯再接著慫恿下去,便接著說道:“要我說,真要比,就在三年后的童子試上比,那才是見真章?!?/br> 張富貴看著大伙說道:“我的老天,你們瞧瞧小北這語氣夠狂的,還要在三年后的童子試上比。我還真不信了,你三年還就能考試了?” 張耀祖聞言也十分不悅:“大哥,話不能這么說吧?!?/br> 張富貴皮笑rou不笑:“那你讓我咋說?說你家小北一定能考過?” 張耀祖一臉氣憤:“你——” 張小北心平氣和地看著張富貴說道:“大伯,我們先生說過,做人要有一顆平常心,不要盲目攀比,目光也要放長遠些,我們兄弟兩人在家里爭個高低輸贏又有什么用,我們將來是要全縣全省乃至全天下的讀書人競爭的?!?/br> 張富貴瞠目結舌,一時接不上話來。 張小北說完,禮貌地對老張頭躬身說道:“爺爺,我今天的功課還沒有溫習,先告辭了?!?/br> 老張頭怔了一下,便說道:“好吧,小北,你快去溫習功課吧?!?/br> 張小北回到了自家院子里,繼續(xù)蘸著清水在石塊上練字。練了約有半個時辰,天就黑了。這會兒,胡氏帶著三個女兒也回來了。 張小北只得回到狹小昏暗的屋子里,用慣了電燈的他還是有些不適應昏黃的煤油燈。燈光不亮是其次,燈油還貴,而且他更怕看書時間長了會傷到眼睛。張小北決定以后要盡量利用白天的時間,晚上可以用來回憶白天的功課或是背誦文章、整理思路。 張小北點燈看了一會兒書,就聽見大姐在院子里喊他吃飯。 飯桌上,張小草特意問他張小北:“小北,你們先生說你們哪天沐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