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覺到了那匹馬的懼意，一只狼抬足向前踏了半步，突然沖著馬兒的方向一聲長嘶！

    溯辭的臉瞬間垮了下去。

    完了……

    她非常清楚地看見馬蹄子歪了歪，勁瘦的馬腿一抖，而后它毫不猶豫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奪路而逃，連個眼神都吝于給她。

    就這么跑了？！

    溯辭回頭極度兇惡地瞪了眼那匹壞事的狼，恨不得撲上去撕光它的毛。

    薛鋮與魏狄早已翻身上馬，看她一臉要去跟狼拼命的表情，差點沒崩住笑。

    “該走了。”薛鋮絲毫不給溯辭反應(yīng)的時間，伸手在她臂彎一抄，輕輕松松將她帶上馬背。

    見他們欲走，狼群再度蠢蠢欲動起來，魏狄彎弓搭箭，三箭齊發(fā)，登時射穿了三匹狼的腦袋。群狼這才又戒備起來，低聲嘶吼，再沒有上前。

    二人抓緊時機策馬揚鞭，飛快在山道上遠去。身后狼群并未緊追不舍，空于此起彼伏的狼嚎回蕩山野。

    ***

    “啪?！?/br>
    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男子白皙的面龐上。

    女子的手十分纖細，尾指上帶著斑斕的甲套，細碎的寶石在面頰上留下一道紅痕。

    萬籟俱寂。

    鳳儀宮中燈火通明，孟皇后白著一張臉對面前黃袍玉帶的太子怒道：“你怎么敢！”

    太子薛昭仁慢慢正過臉，眼里沒有一絲波瀾，面上甚至還帶著謙和的淺笑。

    孟皇后悚然。

    這是她的兒子，大晉無人不贊一聲謙和仁德的太子！但也正是這樣一張溫和的臉，對她平靜地說了那樣大逆不道的話。

    “母后?！毖φ讶事暤溃骸笆悄虄撼?，當斷不斷，必受其亂?！?/br>
    “我也同樣教過你！”孟皇后幾乎是嘶吼而出：“謀事需謀時機，否則一步好棋轉(zhuǎn)眼也能成死局！”

    “母后覺得如今不是好時機？”薛昭仁上前半步，眼里冷光驟現(xiàn)，“非要等到那柄劍架到了兒臣的脖子上，才是時機么？”

    “沒人能動你?！泵匣屎箝]了閉眼，聲音流露出一絲疲累，“你是嫡長子、是東宮太子，沒人能動得了你。”

    “以前或許是?！毖φ讶首爝吀∑鹨唤z嘲諷的笑容，“但現(xiàn)在母后說這句話，心里不虛得慌么？”

    纖長的手指一顫，慢慢垂落身側(cè)，孟皇后喃喃：“不至于……”

    “您還教過我，帝心難測?！毖φ讶噬焓址鲎∶匣屎螅龑⑺鲋磷紊?，低聲道：“既生變數(shù)，那就怨不得兒臣了。兒臣在太子之位困了這么久，拱手讓人怎能甘心?！?/br>
    “那也太過魯莽！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東宮、盯著鳳儀宮，萬一、萬一……”孟皇后緊緊握住他的手臂。

    “不成器的庶弟何須令母后擔(dān)憂?！毖φ讶拾矒崴频捻樍隧標暮蟊?，道：“母后以為是莫須有的罪名大，還是構(gòu)陷皇太子的罪名大？”

    “可若你父皇起了疑……”孟皇后仍舊擔(dān)憂。

    “母后放心，他等不到那個時候?！?/br>
    孟皇后渾身一顫，不可思議地抬眸看向他，顫聲道：“你要做什么？！”

    “兒臣是孝子，能做什么？”薛昭仁仍是笑著，說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只是請母后安居鳳儀宮，靜候佳音罷了?！?/br>
    安撫完皇后，薛昭仁離開鳳儀宮。

    此時夜已深，他的眼里也浮上疲色，伸手捏了捏眉心。掌印太監(jiān)提著燈不慢不緊地躬身跟在他身側(cè)，低眉順眼一言不發(fā)。

    等行至宮墻僻靜之處，只聽得薛昭仁淡淡開口：“遞個話出去，既然九弟想摻和進來，就讓他摻和得更徹底一些，不必污自己的手了?！?/br>
    第9章 生死

    仲秋夜的風(fēng)很冷，馬蹄四散跑得飛快，連耳畔的風(fēng)聲都隱隱有了呼嘯的味道。

    溯辭被薛鋮圈在懷中，后背貼著他的胸膛，溫?zé)岬捏w溫透過層層衣料傳來，短暫地驅(qū)散了秋風(fēng)的涼意。

    如果沒有斷斷續(xù)續(xù)狼血的腥臭味，溯辭可能會忍不住再往他懷里縮一縮。

    她嘆了口氣，抬眸看向漆黑的山林，眉心蹙起。

    太奇怪了。

    此時已聽不到狼嚎，山林間靜得只剩下他們的馬蹄聲。

    溯辭在西境也曾遭遇過狼群，在有頭狼領(lǐng)隊的情況下，如遇上威懾力極大的勁敵，狼群的確不會窮追。但今夜，她不曾見過頭狼。

    如此大面積的狼群出沒，卻不見頭狼。其次，這明明是一群餓狼，就算薛鋮與魏狄確實在氣勢上鎮(zhèn)壓了狼群，但這些群龍無首的餓狼居然輕而易舉地集體放棄了追擊。怪哉。

    這種情況，她只能想到一種解釋——這些狼不是山中野狼，乃人為豢養(yǎng)，最后集體放棄獵物恐怕也是人為cao控，這些人目的本就是把薛鋮逼進山中！

    樹影重重，在夜風(fēng)中亂舞仿若鬼手爪牙。在滿目的夜色之中，溯辭突然捕捉到一線微弱的亮光稍瞬即逝，常年在西境沙漠中摸爬滾打出的直覺讓她驀然抓住薛鋮的手，驚叫道：“停！快停下來！”

    薛鋮與魏狄驟然勒馬，馬兒一聲長嘶，馬蹄高抬，在三步內(nèi)停了下來。

    “怎么了？”薛鋮低眸皺眉看她，問道。

    溯辭沒有理他，兀自翻身下馬，一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的道路，小步慢慢向前走去。匕首出鞘，轉(zhuǎn)刃向前，她筆直地伸著手，雙眼從上到下仔細觀察，走得格外小心。

    薛鋮看見她的動作，很快明白過來，心下一沉。

    走了不到五步，溯辭停了下來，她的匕首恰抵上了一根極細的鋼索。鋼索通體漆黑，細如發(fā)絲，繃得筆直，若按照薛鋮方才的速度撞上去，必定會被切為兩段！

    溯辭保持著輕抵鋼索的姿勢，瞇眼上下仔細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上下還各有一條鋼索，雖然不起眼，但借著偶爾灑落的星光還是能發(fā)現(xiàn)稍瞬即逝的金屬光澤。

    溯辭輕輕松了口氣。

    還好今夜不算太黑，又是鋼索，不然……

    這口氣還未完全吐出，她又變了臉色。

    不對，若真想用這種伎倆殺人，何不換成更不容易發(fā)覺的風(fēng)箏線或琴弦？

    她順著眼前這條鋼索向左右看去，深林漆黑，不知它延向何處、綁著什么東西。

    溯辭吸了吸鼻子，哭喪著臉開口喊薛鋮：“薛將軍，我好像碰到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了?！?/br>
    薛鋮聞言即刻下馬朝她走去，也看見了那三條鋼索，剛要伸手觸碰就被溯辭喝止：“別碰！”

    她神色凝重，伸手指了指鋼索兩頭，沉聲道：“這鋼索盡頭不知有什么機關(guān)，小心些。”

    薛鋮聞言朝鋼索一頭的樹林走了走，發(fā)現(xiàn)鋼索并未系在附近的樹上，反而向林子深處延伸而去。他擰了擰眉頭，即刻掉頭折返，低聲道：“魏狄，你去那頭，放心暗器。”

    魏狄點頭，隨后在溯辭另一側(cè)站定。

    二人分立左右，皆面向鋼索延伸的林間，長劍出鞘，戒備非常。

    “別怕?！毖︿厒?cè)過臉安慰溯辭，“一會兒我說斷，你直接把鋼索切斷，不要亂跑?！?/br>
    “嗯?！彼蒉o點點頭，緊了緊握著匕首的手。

    薛鋮重新正過臉，凝望著黝黑的深林，慢慢轉(zhuǎn)動劍柄，驟然低喝：“斷！”

    溯辭聞言扭動手腕，鋒銳的鋼索在匕首下猶如泥線，稍加用力輕而易舉從中切斷。

    緊繃的鋼索瞬間彈開，卷曲著向林中飛速收回，與此同時，弩/箭的破空聲傳來，一排排利箭從兩側(cè)樹林中射出，劍尖淬著毒，散發(fā)著幽暗的光芒。

    薛鋮與魏狄同時出劍，長劍在手中快速翻飛，交錯的劍光織成一道劍幕，將射來的利箭一一擊落。

    溯辭十分聽話的沒有亂動，側(cè)過臉看著薛鋮的背影，抿了抿唇角。

    等到了鎮(zhèn)子上，或許是時候?qū)ひ粯映檬值谋髁?，否則再遇上這樣的情況，自己一點忙都幫不上。

    她忍住想要伸手去揪薛鋮衣角的沖動，暗自下了決心。

    箭雨并沒有維持很久，等最后一根利箭被斬落于地，薛鋮和魏狄紛紛轉(zhuǎn)頭，在確認無人受傷后皆松了口氣。

    “還好你發(fā)現(xiàn)得及時?！毖︿叺哪抗饬髀冻鲂┰S贊許，“否則真撞上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連魏狄都忍不住夸了一句：“姑娘好眼力?！?/br>
    惹得溯辭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鬢角，嘿嘿笑了兩聲。

    輕松的氣氛并沒有維持多久，四面八方傳來的腳步聲很快擊碎了三人面上的笑容，他們相互背對，各持兵刃警惕地看向四周。

    風(fēng)聲嗚咽，冷兵利刃從掩映的樹葉間透出，數(shù)十個黑衣人蜂擁而至，瞬間將他們包圍！

    這些人果然有后手。

    薛鋮面色一沉，卻沒有思考的余地，揮劍迎上敵人。

    三人與黑衣人纏斗一處，刀光劍影擊碎了暗夜的寧靜。這些黑衣人比先前幾個身手高了不少，加上人數(shù)優(yōu)勢，薛鋮三人一時間竟沒能占據(jù)優(yōu)勢。

    但沙場悍將畢竟老練，骨子里那股殺伐的血性被激發(fā)出來，慢慢扭轉(zhuǎn)了局勢，加上還有溯辭這么個身手靈活見縫插針的幫手，殺手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沒有人退縮，即便逐漸居于下風(fēng)，那些殺手反而更加兇狠地進攻，舍得一身剮，拼命也要給薛鋮留下一點傷痕。

    亂戰(zhàn)之中，受傷在所難免。利劍割裂衣袍，在手臂、后背留下了道道血痕，薛鋮眼都不眨，一劍將撲至眼前的黑衣人捅了個對穿，而后轉(zhuǎn)腕橫揮，利劍破骨而出，將那個慘叫的黑衣人甩開，又迎向下一柄利劍。

    魏狄護著薛鋮的后背，不給旁人任何可乘之機，溯辭則靈活地穿梭在黑衣人之中，匕首毫不留情地劃開一個又一個人的手腕或腳踝，傷筋見骨，慘叫連連。

    然而她的眼睛卻不住瞥向深林，眼中仍有猶疑。

    這場刺殺聲勢浩大，但即便是現(xiàn)在的圍剿，她依然不覺得是最后的殺招。薛鋮久經(jīng)沙場，這種局面恐怕屢見不鮮，單槍匹馬都可于敵軍中突圍，何況是這些個殺手。想要殺他，必須攻其不備，一招制敵，一旦令他有了防備，再難突破。

    溯辭突然開始祈禱老天保佑這場刺殺的策劃者腦子不太好使，否則……

    ***

    兵刃相擊的聲音在夜風(fēng)中擴散，黝黑山林的深處、樹影重重之間卻立著一個人，夜色吞沒了他的面容，只能看見一個瘦削的輪廓，細長的手指搭在弓弦上，一下一下緩慢敲擊著。

    他似乎在欣賞這場堪稱失敗的刺殺，心情十分愉悅，以至于低笑出聲。

    手臂抬起，一只食指粗細、箭頭滿是倒刺的羽箭緩緩搭上弓，雙指夾著箭羽，慢慢拉開弓弦，直至弓如滿月，箭尖遙遙指向樹林之外那個拼殺的身影。

    手背青筋暴起，弓箭沉穩(wěn)非常，持箭的人低低哼起了小曲兒，慢慢閉上雙眸。

    在眼前景象泯然一線間的那瞬，羽箭離弦，猛地扎了出去。

    這是弓箭好手才有的準頭和力道，這一擊，他志在必得。

    薛鋮此時正一劍劈進了一個刺客的肩頭，頻繁交擊的兵刃聲響蓋過了羽箭的破空聲，前仆后繼的黑衣人令他無暇分神。長劍抽出，血濺滿地，當他轉(zhuǎn)頭看向下一個殺手時，溯辭的驚叫再度響起：“薛將軍！”

    薛鋮的手沒有絲毫停頓，眼神卻瞥向了聲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