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是?!蹦呃蠐赣帜艘话蜒蹨I,“小老兒那段日子,其實不是沒救過人,是沒救著人。初十那日,小老兒得了消息就朝林家莊子上去,可到了往常該有人出來的地界,小老兒等了快有兩刻鐘也不見來人,小老兒就大著膽子朝里頭走,直到都能看見林家莊子了,小老兒這才確定是不對勁了,這才轉(zhuǎn)過頭來,趕緊跑了。十五那天該送菜了……小老兒是翻來覆去了半天,才咬牙去的,誰知道……” “倪老丈,您且在這里吃喝,當(dāng)年的事情都過去了,該死的一個都跑不了?!眲窳四呃蠐竷删洌T錚并沒去提審張方,而是吩咐人趕緊去通知還在林家莊子上的盧斯他們,又問,“人是誰抓到的?怎么抓到的?” 報信的無常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大人絕對是想不到,這人是林家的人送來的?!?/br> “這真是……燈下黑啊……” 另一頭,瑞王拽住了盧斯和周安,等他們倆坐下了,瑞王咬牙:“我知道點消息,消息能告訴你們,但是那人是誰我不能告訴你們,就連我告訴你們的消息,你們也不能朝外傳?!?/br> “可以?!眱扇俗匀欢键c頭,看瑞王這樣,都明白那個人的身份必定不簡單,非得把人家說出去,影響了人家的名聲,他們自己還撈不到好,沒那個必要。反正,只要讓惡人惡有惡報便足夠了。 第106章 “我說的這個人, 就是初五那天被送到了林家, 只有又被救走的人?!比鹜跽f到這趕緊擺手,“你們不要以為我一直瞞著,我也是前天才剛得到的消息?!?/br> “殿下, 你有什么事, 你就快說吧?!北R斯給他一個白眼。 看兩人如此相信他,瑞王放松了許多;“當(dāng)初那一位的家里來人,卻并不知道老混蛋鬧騰得這么大,那一位是被下藥騙來的,之后被拐賣的一路上,也都被喂了藥, 迷迷瞪瞪的,只依稀記得自己被送來送去, 送到老混蛋那之后……反正過了幾天,他就被救走了?!?/br> 盧斯在那把自己代入了那一位的情況下,細(xì)想之下,不覺得瑞王這傳話有問題, 也不覺得人家糊涂, 當(dāng)年的事情怕就是如此。 現(xiàn)在的迷藥, 下重了, 人就昏睡過去,下稍微輕一點,人就是半夢半醒的。但不管輕重,都是無法探知到外界的變化的。 等到那一位被送進(jìn)林家呢, 他清醒是清醒了,可老混蛋那個人,謹(jǐn)慎、小心、苛刻、瘋狂,還經(jīng)驗豐富,他要是不露出口風(fēng)來,誰能想到這老混蛋會做出這么喪心病狂的事情來?等到救人的來了呢,八成以為這就是當(dāng)?shù)氐牡刂骼县斮I來了個玩物…… 那一位的家里人明擺著身份不低,盧斯看瑞王一眼,其實他已經(jīng)有些猜到那是誰了。那一位身上發(fā)生的事情,自然不能泄露出去。 不能泄露,等于不能鬧大,人販子殺了也就殺了,遭人恨的玩意兒,隨便弄點線索,讓人以為是江湖尋仇就好了。可林家作為當(dāng)?shù)卮髴?,卻不能當(dāng)時就殺了,反正慢慢來,總有機(jī)會把這一家子都怕死,所以…… 到了如今,那一位和當(dāng)時救人的人,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等盧斯開口,周安已經(jīng)說話了:“十五那天,把林家一家子都迷暈了,是他們的手筆?” “是他們的手筆,那一位的家里人說,他是想把那老混蛋千刀萬剮的,斷沒有把他累死那么輕松。他怎么死的,他們不知道。不過,他們知道那老混蛋把他大兒子殺了?!?/br> “砍掉下巴是老混蛋干的?” 林大爺死得極慘,尸格子上說是流血致死的,不過疼死的可能性更大些。 “對,那一位用的是迷煙,在外頭的就扔煙球,在屋里的用吹煙,一路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這大宅里,林家父子三人還沒睡,都在林大爺?shù)姆坷?,那一位?dāng)時也在那,而林大爺已經(jīng)死了?!?/br> “初十那天的受害者呢?” “不知道?!?/br> “所以……他們走了,沒殺老混蛋,和二爺。也沒動那些仆人?!?/br> “但他們屋里的迷煙是程度最輕的,畢竟那個人身上帶傷,這迷煙弄不好,人是要變成傻子的?!?/br> “換言之,他們是醒過來最早的……”周安手指頭敲著桌子,“二爺把老混蛋給殺了?” “所以沒內(nèi)jian?”盧斯皺眉,他最初的思考方向錯了? “沒有內(nèi)jian,但是有幫著二爺?shù)娜??!比鹜鯀s這么說。 兩人異口同聲:“這話怎么說?” “那父子倆的迷煙最輕,但醒過來也得是兩個多時辰以后了,要不了多久倪老摳可就要送菜來了?!?/br> 馮錚點頭:“時間不夠把一大家子六十多口人都?xì)⒘恕?/br> “二爺?shù)纳眢w大概比老混蛋也好,應(yīng)該是最早醒來的,然后叫醒了兩個心腹,把一大家子,包括他自己的兒女也都給殺了?”盧斯說完抽一口涼氣,這可真是除了老大還算有點良心,其余一家瘋子。 “怕是他故意做成一家被滅門的樣子,原本是還有后手的。但是沒想到,他從內(nèi)院殺到后院門口,倪老摳看見了,人提前來了。等張方帶人到了,不管是見財起意還是什么,干脆溺死了林二爺?!敝馨步又R斯的話說。 三人說完了之后,彼此看看,案子是真相大白了,可是那些被救出來的男女到底都在哪呢? “大人!抓著張方了!”三人正撓頭呢,天麓府馮錚讓傳的消息到了。 趕緊,三個人來不及收拾什么,騎著馬就趕回城了。 那么多老百姓去林家鬧,林家打出三條人命了,還有嫁出去的林家閨女被人送回來的,有朝他們林家祠堂潑大糞的,甚至,還有不知道哪糾集起來的一群精壯,把他們祖墳挖了,棺材都拖出來的。 鬧騰成這個樣子,突然的,林家就把張方給送出來了。 張方……是個能人啊。在牢里見到他的時候,這人雖然衣服破破爛爛的,臉上也有青紫,但看見他們進(jìn)來后,張方就跟頭一回在知州衙門見著他們時一樣,挺平實的拱了拱手,笑了一下,道:“小人張方,見過幾位大人?!?/br> 四把椅子排開,瑞王和周安坐中間,盧斯和馮錚一邊一個。 盧斯當(dāng)先開口:“張方,多余的我們也不說了,你也知道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給自己找個好死法吧?!?/br> 張方又是一笑:“大人,實不相瞞,小人……無罪?!?/br> “呸!”瑞王一口唾沫吐出去,啐了張方一臉,“本……本小爺也是見過不少人了,但你這樣喪心病狂的,還真是頭一回?!?/br> “呵!”張方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可那笑容還是一點都沒消退,“幾位大人,這可不是小人癡心妄想,實不相瞞,林老太爺……他是我爹,親爹。雖然姓氏不同,但這是因為我隨我娘的姓,但我確實是他兒子,林氏宗族上了族譜的。” 四人都是一怔,他們原先就覺得張方和林老太爺這關(guān)系太奇怪,之前也覺得張方藏在林家太出人意料,現(xiàn)在有解釋了。除了瑞王其他三個人眉頭就都皺起來。大昱的律法,有一條從古早就傳下來的老律——親親相隱,無罪!子告父,有罪! 如今張方把事情全都栽在老混蛋的身上,說是他爹讓他干的,他出于孝道,不能不這么干。張方當(dāng)然不能因此完全脫罪,但該千刀萬剮的罪名,變成個發(fā)配流放之類的,倒是還有一定可能。 盧斯也呵呵了,身子一歪,道:“張方……你還真是敢說啊,就因為你跟老混蛋是父子,你就沒罪了,你就能大搖大擺的出大牢,繼續(xù)過你的安生日子?你缺德了這么多年,黑的白的也看得夠多了,你覺得可能嗎?” 馮錚則一直都那么端端正正的:“張方,你怕是忘了,不久之前那穿著你衣裳死在路上的人,可不是你受你爹命令殺掉的人吧?” “……”張方看著這些人,他原來以為他們是“按規(guī)矩辦事的”,現(xiàn)在看來人家并不是,那早些年準(zhǔn)備的最后手段,只能現(xiàn)在就拿出來了,“那些被大爺救出來的人,你們不想知道他們在哪嗎、” 周安皺眉:“那些人的下落,換你一條狗命?” “七十多個人的下落,難道不值我這一條狗命?!?/br> 關(guān)于有的麻袋里沒裝著人,還有人幸免于難這一點,外邊雖然也有人知道,但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他們這三個人清楚?,F(xiàn)在張方雖然沒說出確切人數(shù)來,卻也是相近,那說明,他怕是真的知道。 “知道那些人活著也就夠了,讓你給死者償命,怕是反而更好。況且,這事情越鬧越大越傳越廣,我就不信他們聽不到消息?!北R斯看其他人皺著眉,真開始思考起來可行性,趕緊說。 這話讓眾人都是一愣,確實,那些人再怎么樣也沒事,活著就好。而且現(xiàn)在北邊這事已經(jīng)傳遍了,等到案子了結(jié),盧斯和馮錚還得去南邊繼續(xù)找那另外一半的受害者,到時候,南方也得傳開。既然傳開了,那就不怕沒人知道消息。 “這位大人說得極是,但諸位大人該是知道的,那莊子上的下人,也是跟他們一塊消失的吧?林家的人都已經(jīng)死絕了,諸位大人不會想不到,到底是誰善后的吧?” 確實,他們也想過。比如封閉了那個密室的人,絕對不會是林老太爺自己,那密室他至少五天就會進(jìn)去一回,把受害人的衣裳鞋襪放進(jìn)去。不可能封死了,那得是在事發(fā)之后,其他人這么干的。 “至少小人沒將那些東西一把火燒了,無論如何也都算是大功一件?!?/br> “咱們就不在這調(diào)價還價了,你且說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將那些人的下落交代出來,確定他們都平平安安了,我們再談其他?!敝馨驳?。 “不,小人大概是一年半年的,會把一個人的消息告訴給諸位。有那么三四十年,五六十年,該是就能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訴給諸位了。” 這可真是要用那些人的消息買自己活命了。 盧斯冷哼一聲:“當(dāng)年那些人,都是讓林大爺救出去。林大爺是有些良心,但也怕把這些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害了他們林家,怕是都找著人私下拘在一起。等林家的人死光了,你要么是把父子三人的人手都握在手里了。要么就是殺光了林大爺?shù)娜?,但那些人也是在你手里了。你不像林大爺、林老爺那樣,有那么多錢財可以供養(yǎng)這些人,那怎么辦呢?你倒是跟人販子交情不錯,這些人,怕是都給你打散了,賣到各地去了吧、” 盧斯死死盯著張方,這人是慣常了會做戲的,且作為一個捕快,也看多了審訊,即使眼前這情況跟他經(jīng)歷的不太一樣,但他也比尋常的犯人心里有底。此刻他跪在下首,頭微微低著,幾乎遮掩了所有面部表情。 但他這段時間大起大落之前,難免也有些破綻,果然,那一點點的就然他給找到了——張方朝下抿了一下嘴唇,很輕微!但這絕對不是不以為然。 猜中了! 本來盧斯對自己這猜測也有八分肯定,畢竟這年代在非官方的情況下平民老百姓集群移動,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那七十多口子人,怎么可能一點都不露痕跡的移走?就只有人販子了。 至于說那么多人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可能啊。哪一位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能讓一群平民老百姓想到自己跟死亡擦身而過嗎?林大爺安排的人怕是也不會跟他們講說話,甚至實情太過危言聳聽,即便說了也被人以為只是防止他們逃跑的恐嚇。 大概都以為自己是被某個大老爺玩膩了,然后又給轉(zhuǎn)手賣了。 五年前、七十多個俊男美女被運(yùn)出去賣了,雖然線索有點久遠(yuǎn),但追著差,絕對能查到,反正當(dāng)?shù)氐娜素溩佣荚谶@呢。 盧斯這番話說出來,在場的人想了想,都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了。馮錚和周安松了一口氣,瑞王眼珠子瞪得賊亮,對著盧斯比了個大拇指。 “說吧,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當(dāng)年的人都死了,你現(xiàn)在要是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說不準(zhǔn)能讓你一刀走得干凈?!?/br> 張方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去,他抬頭看著盧斯:“無常司,果然是民不虛傳?!?/br> 盧斯擺擺手,示意他別拍馬屁了,沒用。 張方也是光棍:“小人自己怎么死倒是無所謂,只是家中妻兒,并不知道什么。小人這就將所知的名單抄下,也省了諸位的查驗。當(dāng)年的事情,也必定細(xì)細(xì)講來,還請諸位大人給小人的妻兒一條生路?!?/br> 說完這些,張方就真的開始從頭講起。 張方確實是林老太爺?shù)膬鹤?,他娘是林老太爺在南邊做買賣時,娶的外室。而且他娘的身份不簡單,乃是那邊一個大世家的女兒,因丈夫早逝。早早就成了寡婦。她還是自己找上林老太爺?shù)拈T的,帶著嫁妝與前夫的一個遺腹子,又言可以幫林老太爺在當(dāng)?shù)卦赂?,只要求兩人要是生了孩子,姓張不姓林,不做林家的庶子,做張家的嫡子?/br> 那個年月,張老太爺應(yīng)該還沒那么瘋狂,所以這事還真答應(yīng)了,后來就有了張方。 張方不喜讀書,十一二歲就與三教九流一起廝混,他娘和林老太爺也不管他,就放他在外頭。 十歲的時候,張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娘竟然背著林老太爺在外頭與人私通,他那個大哥則跟娘商量著要謀奪林老太爺?shù)募耶a(chǎn)。兩人大概是以為張方姓張,發(fā)現(xiàn)他知道了也不在意,反而要拉他入伙。 可張方的心里自有一桿秤,沒跟母親兄長同流,反而跟他爹合污去了。沒多久,他娘和兄長先后重病臥床,半個月之后,就先后去了。 這種久遠(yuǎn)的事情,絕對是已經(jīng)沒法查證的,但是張方自己說了出來,也算是表明一個老實合作的態(tài)度了。 瑞王問;“你娘和你哥哥接連去世,就沒人懷疑你爹?” “我爹把我娘的嫁妝全都退回了她娘家,還拿出了三成的家產(chǎn)給了我哥那邊的張家,自然就沒人追問了。” 這也是好計算,他娘的娘家和前夫家里,大概都惦記著怎么分這筆意外之財了,那對母子的死活自然也就被扔到腦后去了。 “你繼續(xù)說?!?/br> 張方與林老太爺在這次合作之后,關(guān)系頓時親密起來。林老太爺談生意的時候,也經(jīng)常帶著張方。 “看得出來,那時候我爹是想讓我接手他的買賣的?!?/br> 四人點頭,林大爺和林二爺都是走的科舉的路子,讓另外一個兒子去經(jīng)商,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可是,娘和大哥死去沒兩個月,我爹又發(fā)現(xiàn),他的一個妾竟然與他養(yǎng)的一個小戲子偷情。那妾被他投了井,小戲子直接活埋在了他的院子里?!?/br> 這年代別看是高門大戶,但偷情其實并不是很苦難的一件事。像是和尚、道士、神漢之類的,都能在很多大戶人家登堂入室。還有自家養(yǎng)的戲子、說講的先生、藝人之類的,也都是在內(nèi)宅里的,更不用說還有家丁。 不過一旦被發(fā)現(xiàn)的,很少有直接把人打死的,要么是直接發(fā)賣,甚至還有不少人家就只是將妾貶為家姬。因為妾跟正室不同,妾通買賣,妾生子,父不認(rèn)則為奴。這也是為什么庶子讓人看不起,因為一聽是庶出,這時候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你真是你爹的種? 這種一個扔井,一個活埋,也實在是太讓人發(fā)指了。 “后來他那些妾、家姬、孌童,不知不覺就都不見了。還有當(dāng)時的二管家和幾個仆人,也都沒了蹤影?!?/br> 馮錚:“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殺人的?” “那還是又過了一陣子的,一開始是買人來,也不像后來五天就得換一個人,怎么說也得有一兩個月的??芍灰鋈マk一趟事,回來就疑心家里的人跟別人偷人……我爹,他那時候其實就不太行了?!?/br> “他那時候都不行了,這還折騰到六年前?”盧斯也知道自己關(guān)注的地方不太對,可實在是沒忍住。 “越是不行,他才越……”張方抬頭看了盧斯一樣,給了他個“你懂”的眼神,“況且他是不行了,但能用‘東西’啊。我后來都不知道,我爹弄來了人那么快就殺掉,是為了復(fù)仇、還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很行了?!?/br> “別說這些個了,我們這邊有記錄的有四百多人,也就是六年不到,按照你的說法,你爹這殺人都有二三十年了,而且你是十六就到宏昌州當(dāng)捕快了,這中間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