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兩個小道士都不說話了,之前他們看眾人是“主持做了什么?讓官兵來抓了?!?,現(xiàn)在就變成了“這些人難不成是來搶主持和師兄們的丹藥的?!” 前邊是以為自己是賊,后邊是把他們當(dāng)賊了。 馮錚也知道自己心急了,有些懊惱。 盧斯這時候插嘴問:“本官看你們這里,并沒有女冠,但是聽說,卻常有女施主來?” “無量天尊!”圓臉小道士惱火的道,“這位官爺,您這話是怎么說的?” “本官這話是拿嘴巴說的,況且,這話你們也無需多想,就事論事的答便好了?!?/br> 圓臉小道士還要質(zhì)問,卻讓另外一個秀氣小道士拉扯了兩下:“兩位大人,我們?nèi)逵^是常有女客來訪,但三清觀上下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出家人,女客住的地方雖然看著是一個圍墻里邊圈著,卻自有隔墻,到了時間便關(guān)門落鎖,兩邊再無牽扯,就跟那陰陽魚一樣涇渭分明?!?/br> 盧斯一笑:“陰陽魚是看著涇渭分明,但陰魚里有陽眼,陽魚里也有陰眼啊?!?/br> 這下那秀氣小道士也皺眉了,還要再說什么,盧斯和馮錚已經(jīng)大步離開了。 “錚哥別失落?!?/br> “剛才一時嘴快,差點(diǎn)就把事情引到不好的地方去?!瘪T錚搖頭,周圍站著不少御林軍,雖然這些軍人也是皇家的衛(wèi)士,但他們又不知道這些人的脾氣秉性,還是別把案情的真相傳出去得好,“不過……這兩年多有女子來此,要是傳出道士和女子有染,這些女子……” “前年神漢的事情,比這個可是有板有眼多了,你看壞了幾家的姻緣?真壞了的,那就不是姻緣了。況且,這事情有一就有二,絕對不只是一出,早點(diǎn)揭出來早好?!?/br> “也對?!?/br> 兩人不再多說,搜查起了淳安的臥房。這淳安住的地方,可算是簡樸,四面墻上都是書架,一張簡單的臥床,蚊帳都有些發(fā)黃,被褥都是土棉布的,枕頭里是茶葉,針腳粗疏,看來像是道士們自己做的。 “之前看前頭的泥塑也都是樸實(shí)至極,主持的生活也是這樣,這里的道士生活看來都很簡樸。”馮錚把被子掀開,查看床上是否有暗藏。 “錚哥,你可曾聽說過,有個三清觀舍粥施藥?” “這倒是沒聽說……明白了?!?/br> 既然有那么多身份不凡的夫人小姐常來三清觀,太子也是淳安老道的朋友,那來自施主們的供奉必定都不少。既然道士們沒用這些錢改善生活,也沒用來施舍窮人,那這些錢哪去了呢? 要么淳安就是吝嗇的守財奴,把銀錢都藏起來了。要么就是這人另有所圖,簡樸只是表面。 兩人在淳安房里翻箱倒柜,并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或者找到了,兩人都不認(rèn)識。 “看來咱倆得找陛下借幾個道士來了?!笨粗鴿M屋子的道家書籍,盧斯只覺得頭大。 大昱對佛道并不是十分推崇,但該有的尊敬也并不少。宮里自由供奉的佛爺?shù)谰?,這些人也并非吃閑飯的,反正欽天監(jiān)就有三分之一是這些出家人掛著號的。 “是得找道士來……”馮錚點(diǎn)頭,“周安還說你寫的字是鬼畫符,他來這里看看,才知道什么是真鬼畫符?!?/br> “你去靜室,我去丹房?”兩人出來,繼續(xù)分工。 “咱倆一起去丹房?!瘪T錚自然不能同意,他也知道那是個危險的地界。 “那地方一個人就夠了,兩個人,萬一再有個碰撞什么的,才是麻煩大了。放心,我有經(jīng)驗(yàn)?!北R斯豎起一根食指,朝上點(diǎn)了點(diǎn),那意思是上輩子的經(jīng)驗(yàn)。 “那好,我就不給你去添麻煩了?!瘪T錚這才不再堅持,“但若有了什么事,你可千萬不可大意?!?/br> “放心吧?!?/br> ——一個痞子有什么煉丹的經(jīng)驗(yàn)?有啊,上輩子初中上過化學(xué)課啊,怎么說也玩過化學(xué)實(shí)驗(yàn)的。 盧斯進(jìn)了丹房,丹房正中是個下坳的灶糖,澡堂上放著一口直徑不到一尺的小鼎,正對著門地一堵墻是一張長書案,大概就相當(dāng)于cao作臺了,左右都是藥柜子。盧斯自從林家滅門案之后,看見藥柜子就有些寒毛直豎,現(xiàn)在也不例外。 而且,這丹房里并非是那種中藥房的濃厚藥味,除了藥物的味道外,還有一股子腥臭味,一時之間,盧斯也不知道腥臭味從哪發(fā)出來的,只能一個一個的柜子找。 左邊的柜子都是些名貴的藥材,盧斯認(rèn)出來的就有切了片的鹿茸、人參、靈芝之類的。還有瓶瓶罐罐里頭是各種各樣的粉末和液體,除了一個水銀,其它的盧斯就不認(rèn)識了,也不敢去聞或者嘗。 他覺得,他可能知道那些道士的錢都去哪了,這些東西,可沒有一個是便宜的。 又到右邊的柜子,頭一個打開,他就看來血糊糊的那么一團(tuán)東西,依稀是外邊有一層厚實(shí)的rou膜,包裹著里邊拳頭大的一團(tuán),想半天盧斯也沒想象出來這到底是啥。一個一個的抽屜拉開,前十個都是這種類似的東西。繼續(xù)朝下看,就是一個個小瓶子,打開之后,里邊是血紅色的液體,這個倒是認(rèn)識,該是讓道士們見了不知道什么東西,一直沒凝固的鮮血。 用來裝的瓶子并不相同,這些血應(yīng)該也是門道不同,可再怎么認(rèn)也分不清楚了。 “如何?” 盧斯兩手一攤:“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認(rèn)不出來。” 馮錚對他招招手:“來,我這邊倒是有些發(fā)現(xiàn)?!?/br> 盧斯一進(jìn)靜室,當(dāng)頭看見的就是大片男女、男男、女女,彼此調(diào)和的壁畫。這時代的那種畫風(fēng),在盧斯眼里,看著就真的跟妖精打架似的。 “你再看地上。” 地上有青灰色的布幔子,應(yīng)該是原來掛在四面墻上的,除此之外,黃綠色的戲子讓馮錚用刀子劃開,露出下頭越發(fā)詭異的圖像。 “這哪里是道家的神仙?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因?yàn)槠渲械娜宋镫m然坐在蓮花臺上,長著八條胳膊,還有一個滿是疙瘩、后有金光的腦袋,但祂絕對不是佛家的菩薩。因?yàn)榈k面目猙獰,一雙血紅的眼睛,野豬一樣的獠牙從嘴巴里齜出來,且祂的八只手上,拿著的不是法器,而是赤礻果的年輕男女,這些男女都面容痛苦扭曲,因被祂拿捏著而渾身滴血,這菩薩的下面更是連川著三個男女,這些男女看樣子都還活著,面容痛苦,手腳掙扎。 這東西實(shí)在是惡心得要命。 兩人都不知道這是哪家那派的惡鬼,直到秦歸帶著無常司的人過來。其中一個快五十的老捕快,看了一眼,立刻臉色大變:“大人!這乃是太平鬼!” 兩人都不明了;“那是什么?” “太平鬼是咱們的說法,他們自己人,說這是太平佛?!?/br> 一說太平佛,盧斯和馮錚想起來了,畢竟他們當(dāng)年也辦了一樁跟太平佛有關(guān)的案子,料理了幾個“佛兵”。 ——那次小孩子扔鞭炮驚了騾子,被騾子踢死。又有巡夜的蔣瘸子發(fā)現(xiàn)凍死的尸首,兩案齊發(fā)。跟著線索,兩人追到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楊老爺,當(dāng)年意圖詔安,卻讓領(lǐng)兵的官員把盜匪絞殺一空。他怕那伙子盜匪還有愚昧,就帶著家人,一路遷到了勞興州。結(jié)果那小孩子就是盜匪老大的后代獨(dú)苗。 那案子,盧斯頭一次受了重傷,更是險些就因?yàn)閭诟腥緛G了這條性命。 不過那已經(jīng)是距離太平佛亂十幾年的事情了,兩人雖然知道那些人跟所謂的太平佛亂有聯(lián)系,也只是聽過就罷了,并沒有繼續(xù)去查探深了。 如今,這才頭一回見到太平佛的真面目。 “就這德行?佛?”盧斯指著地上的那個惡鬼,“不過,有個這樣的‘佛’,也怪不得那些佛兵都是那種樣子了?!?/br> 那老捕快道:“這太平佛相傳出自羅剎一族,以殺成佛。當(dāng)年祂的那些個佛兵,也都說什么奉佛祖法旨,度人世一切苦難。被他們殺的人,死得越痛苦,越信奉太平佛,死后就越容易入佛國。” 馮錚忍不住問:“還真有人信?” 老捕快點(diǎn)點(diǎn)頭:“真有人信。甚至還有人奉上全部家財,就是為了讓那佛祖神兵殺了自己全家老小。當(dāng)年小人就見過,一家子啊,死得一個比一個凄慘,那家主渾身上下都沒有一塊好rou,頭還讓人割了下來,可那張臉上,竟然還是在笑著的……” 話說完,老捕快打了個哆嗦,眾人也跟著打了個哆嗦。 太瘆人。 “兄弟們都知道這事有多要緊了,可不是尋常的妖道害人,且這些人已經(jīng)到了咱們開陽低頭了,這是得虧趁著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端倪,否則日后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待會探查的時候,都注意著點(diǎn),寧肯多花功夫一無所獲,也不能省了時間漏過了情報?!?/br> 眾人都點(diǎn)頭稱是,他們年歲都比盧斯和馮錚大,雖然不都像是老捕快那樣,親身經(jīng)歷過太平佛亂,可多少聽說過一些。這時候越發(fā)打起了精神,誰都明白,要真是讓這邪教在開陽鬧了起來,那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師兄弟倆又派了人把太平佛的消息送去給了瑞王和周安,如果可能,希望能能連夜進(jìn)宮,要幾個和尚和道士來,和尚得熟讀典籍,道士要精通丹道。 天際露出一點(diǎn)光的時候,瑞王親自送了四個人過來。兩個道士,兩個和尚。彼此介紹,兩個道士叫明真、明悟,和尚叫無口、無耳。 “小子不通文墨,這些典籍,還要幾位大師辛苦了?!北R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給這四位行禮,別管他們是真神佛還是假神佛,反正現(xiàn)在盧斯只要他們能夠從書本和藥物中發(fā)現(xiàn)線索和真相,那就得把他們伺候好了。 四人也回禮,連道不敢。 然后就不廢話了,盧斯把和尚朝淳安的臥房一塞,帶著道士到了丹房。 兩個道士進(jìn)門就一皺眉,明真去了左邊的柜子,明悟去了右邊的柜子。明悟剛拉開頭一個小柜子,突然就一聲大喊:“哎呀!孽障!” “道長,怎么了?” “這乃是……紫河車。”明悟指著那里頭的東西道。 “???” “無量天尊!”另外一頭明真一聽這話,也打了個稽首,兩人一起唱起了經(jīng)來。 道經(jīng)雖然沒佛經(jīng)那么多梵文音譯,可讓在盧斯這半文盲聽來,也是夠艱澀難懂的,只知道該是祈求往生,賜福的經(jīng)書。 “兩位道長,紫河車是何物?”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路上大概猜到應(yīng)該是人身上的物件了。 “紫河車……便是胎盤,我等煉丹都是以鹿胎、熊胎、虎胎為料,但那也是有傷天和,需以法事供奉。這個,卻是人胎。” 明真道:“也不是沒人用人胎,但那都是在女子生產(chǎn)之后自然脫落,再經(jīng)過處理的。眼前的這個,胎盤還包裹著胎兒,怕是直接從母體中取出來的?!?/br> 盧斯頓時覺得這屋子里的血腥氣更濃了,好像還能聽見女人的慘叫和孩子的哭泣:“道長,您二位的意思是,有人殺人取胎?” “是。” “麻煩二位道長看看,這柜子里的是不是都是人胎?” 兩個道長一個抽屜一個抽屜的拉開,果然那十個抽屜里放著的都是裹著胎兒的胎盤。 盧斯……覺得他這輩子真的都不想再見到藥柜子了,可現(xiàn)在他還得在這站著,硬生生的看。 再朝下看,那些個放在各種瓶瓶罐罐中的鮮血,道長們卻是分辨不出來了。他倆只能道:“從放紫河車這種邪物看,這些血也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盧斯點(diǎn)頭,也同意這一點(diǎn):“麻煩兩位道長了,還請兩位慢慢整理這些物品?!?/br> 兩人打了個稽首:“此等妖道壞我道門聲譽(yù),我等責(zé)無旁貸?!?/br> 盧斯從里頭出來,吸了一口外頭的空氣,可還是覺得那血腥味在鼻子里亂竄。十個紫河車,就算四個月的胎兒不算人,那也是十條人命。這年頭割開了肚子,可絕對是沒有能縫上一說。 瑞王和周安從隔壁看了太平佛的圖案出來,就見盧斯在外邊一臉沉重的撇嘴:“怎么了?” “那里頭,四個月的紫河車……” “啊!”“什么?!” 沒等盧斯解釋,那兩人都臉色大變,顯然是他們都知道紫河車是什么東西。 “果然是妖道!”周安斥罵,之前也不是沒在開陽懲處過坑蒙拐騙的,但那些人再怎么缺德,也沒說剖開懷胎四個月女子的肚子。 盧斯道:“開陽府這兩年來,沒聽說過有丟失了懷孕的婦人,這道觀里也不見有女子,怕是他們這些人,還另有地方。”忍了忍,盧斯還是問了瑞王,“殿下,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 瑞王臉色一變,但也知道盧斯擔(dān)心什么:“你放心吧,我哥沒中丹毒?!?/br> 沒中丹毒,但是那病不好說,不能說。 “那就好,方才得罪……” “別說這個,我還能不知道你?你能對著我問出這些話,我只會更喜歡你?!?/br> 盧斯咧嘴:“別,殿下,您還是別喜歡我了?!?/br> “去!此喜歡非彼喜歡!胡思亂想什么呢?我要是喜歡,也是……”瑞王語氣一頓,但沒再說什么。 現(xiàn)在這案子越查越大,盧斯也沒心思管瑞王的少男心,就這句習(xí)慣性的調(diào)笑,都讓他覺得有愧對那些冤魂:“殿下,我去繼續(xù)搜查了?!?/br> “嗯,我們倆不給你添亂,就在這呆著?!?/br> 兩百二十七個無常司的無常,除了必須留在家里看見的,十三個去了外地的,兩個家里老人過世正在cao持喪事的,其余一百七十四個人全都人來了,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把這座道觀翻了個底朝天。 亂七八糟的東西,是翻出來了不少,但是,就像那兩個小道士說的,女客居住的院子道士們的地方?jīng)芪挤置鳎麄兊降资窃趺吹満ε偷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