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對呀,不能讓他對他的哥哥造成威脅,把他養(yǎng)壞了是對他的保護,是對他的愛。一直到這兩年,確定太子已經(jīng)穩(wěn)住了,而且大概是年紀大了,兩人心性也沒那么剛硬了,才稍微好一些。可你說放著瑞王跟咱們東奔西跑著……雖然咱倆不認為自己干的事情不好,可其實那些文人是看不起咱們的?!?/br> 他們是捕快,封了爵依然是捕快,只是檔次高一點的捕快而已,說句不好聽的,就連這爵位也是糊弄他們這倆鄉(xiāng)巴佬的。因為這段時間接連跟他們破案,瑞王在民間,倒是名聲漸漸好了些,說他是個鐵面王爺,為民做主??稍谑苛掷?,名聲從來都沒好過。 君不見,鐵面無私,明察秋毫的,從來都是青天大老爺。正氣凜然,拔刀相助的,那都是俠客爺爺。捕快?舉著旗牌站后頭插科打諢的而已。 馮錚這時候是徹底明白了,倒抽了一口涼氣:“真讓三殿下上去了,咱們倆……” 皇后連親兒子都遷怒了,能急著他們倆的好?擼了爵位官職,讓他們從哪來回哪去還是輕的,栽個罪名,直接也給來個千刀萬剮了,那也并不是不可能啊。 可明白了歸明白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怎么辦? “我覺得……陛下心里,大概更偏瑞王一點?!北R斯讓他所有的政治細胞都動了起來,想的腦仁疼了,才說了這么一句。 “可之前壞了瑞王的名聲,陛下也沒攔著啊?!?/br> “之前是之前,現(xiàn)在他是皇帝,有句話,一個是‘國賴長君’,還有一個是‘母壯子弱,必亂天下’。尤其現(xiàn)在咱們這個皇后是這個樣子的,陛下就不怕他要是先有個萬一,皇后直接要了瑞王的命,再把太子弄回去?” “也對,此一時彼一時……這么說,陛下把瑞王放在咱們這,就不是一種疏遠,而是保護了。畢竟五千御林軍在這呢?!敝爸挥X得前路大霧遮蔽,又擔心一腳踩空就掉下了懸崖,現(xiàn)在這么一說,這前路立刻就暢通起來了。 這一點盧斯也沒想到,馮錚一說,他眼睛也亮了:“那咱們,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這住著?!?/br> “嗯,什么都不多說,什么都不多做,現(xiàn)在看來才是最好的吧?” 倆人合計完了,回去總算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兩人起來,瑞王還沒起來呢。等到晚上吃飯了,瑞王才見起來。 這一見瑞王,兩人的心里頓時有些不好受。 原來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都跟個大男孩一樣?,F(xiàn)在,那娃娃倆的嬰兒肥是徹底沒有了,臉是徹底變得棱角分明了,說是男子氣了,但也可說是一臉苦相了。 “殿下這些日子怎么忙的,把自己都忙成這樣了。把酒撤下去吧?!瘪T錚站起來趕緊招呼他過來,“你這話睡了一天一夜,先別吃干的,喝口湯?!?/br> 瑞王坐在春凳上,看著給他盛湯的馮錚,看著把酒挪走的盧斯,再看一路默不吭聲跟在他背后過來,現(xiàn)在把手放在他背后,明擺著是怕他倒了跌了的周安。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下意識的一轉(zhuǎn)身,摟住周安的腰,彎著背脊,用一個不太舒服的姿勢,把自己的腦袋扎進周安懷里去了。 周安一驚,雖然是一路護著睡著的瑞王過來的,還抱他進屋去了??赡莻€跟這個不一樣啊! 他有點無措的看向盧斯和馮錚,想通過他們知道自己這是想多了,可誰知道,那兩個人一看他,臉上浮現(xiàn)出來的分明是——你才明白啊? 周安這下是真嚇著了,想把瑞王拉開,但是聽這小子哭得好不傷心,頓時就心軟了。他嘆了一聲,任由瑞王抱著?;貞泝扇说倪^往,也感覺出來,這小子雖然有點潛意識,但實際上根本沒開竅,所以一舉一動之間并沒有旖旎的意思,這也才導致了他到剛才才意識到不對勁。 等到哭完了,瑞王用湯泡了兩碗米飯,吃了些菜,腦袋竟然又開始一點一點起來。 三個人也不挪動他了,就把他安置在盧斯和馮錚的房里了。 “他累成這個樣子,可別傷了根基,一會讓大夫過來給他看看。”一出門,馮錚道。 周安點了點頭,又指著兩人:“你來也真是……早看出來了,如何也不提點我一聲?” 盧斯擺手:“你這可是冤枉我們了,不是我們不提點。一開始我倆也以為我們想多了,沒敢出聲。后來看你們倆相處,覺得還不如順其自然。你也知道殿下的性格,那是屬驢的,得順著毛擼。我們說了,你即便不避開他,相處起來也會不自在,那小子怕是反而會揪住不放,到時候……” 盧斯左手比了個圈,右手食指朝這個圈里捅來又捅去。 周安……頓時被鬧了個大紅臉! 不拘文武,普通的男性友人之間,總會開些帶色的玩笑。但像是他們這種愛南風,又不喜歡亂的人在一起,說話反而要顧忌很多了,這還是頭一回。 可是周安窘迫之余,也知道盧斯說的這是正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事情,即便是到現(xiàn)在,也還是順其自然的好?!敝馨颤c了點頭,三個人也就各自回去睡了。昨天,周安還守著瑞王,可今天就直接另找地方去睡了,說是順其自然,可還是自然不了的。 等到天在亮起來,瑞王總算是好多了——那臉是不可能一晚上就肥回去的,不過精氣神不一樣了,振奮了許多。 不過他振奮了,這早晨起來頭一句話,就讓盧斯差點把嘴巴里的豆?jié){噴出來:“博遠,你昨晚上睡到哪去了?”他們表情古怪,瑞王自然也看得分明,“怎么了?之前博遠都是跟我睡一塊啊?!?/br> “……”盧斯和馮錚都同情起周安來了,因為現(xiàn)在瑞王雖然說的是這番話,但他真的真的依舊還沒醒過味來的。 盧斯少有的良心發(fā)現(xiàn)一回,幫周安說話:“殿下,你也別得寸進尺了,就你睡著了那樣子,四仰八叉打呼磨牙的,周兄之前是放心不下你,這才守著。你幾天沒睡,他只比你睡得少,不會多。都到這了,還不讓他好好歇歇?” 瑞王一開始還嚷嚷:“我!我哪有打呼磨牙的?”等聽盧斯說到后頭了,他把嘴巴閉上了,很認定的看著周安,眼睛里那個神情……感動又溫柔,“我、我之前是太麻煩你了,你確實是要好好歇歇……” 瑞王這樣子,盧斯和馮錚不好說話,周安也是神情復雜。他們打的主意都是讓瑞王就這么一直沒察覺下去便好了,三五年,甚至十幾年后,可能他回過味來了,但也物是人非,曾經(jīng)的感情也早就淡漠了,只余一點都當年情感的留念。 可這不知道的時候也就算了,知道了,反而鬧不清楚該怎么應對了。 “殿下!三位大人!”幸虧,這時候?qū)O昊過來有事稟報,總算是打破了房里的古怪氣氛。 盧斯和馮錚匆忙出來,周安緊跟在后頭,瑞王自己一個人坐在房里,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撓撓頭,塞了個rou包子在嘴里,手上又拿了兩個,跟著出來了。出來之后,先塞了一個包子在周安手里:“唔唔唔唔!” “知道殿下是給我拿的,您還是先把自己嘴里的那個咽下去再說話吧。不然其他人聽不清,您這樣子也小心嗆著?!?/br> 瑞王把嘴里那包子咽下去,對著周安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周安……他這時候是心動的,但不是情情愛愛的那種心動,他是位這個大男孩那種純粹而干凈的感情而心動…… “快跟著去吧?!贝掖艺f了一句,周安轉(zhuǎn)身跑了。 孫昊來稟報的是下地宮探查的人,在兩個地方,分別找到了大量的尸體和大量的遺骸。 為什么尸體和遺骸要分開來說呢? 因為尸體確實是尸體,完完整整的,從他們死亡的方式看,這些人一部分是被集體屠殺的,另外一部分則是集體自殺的。而遺骸……則都是零敲碎剮之后的,他們不是被屠殺的,是被屠宰的! 結(jié)合之前胡從儀的證詞,怕是下頭的人不但把人殺了取血止渴,還生吃了人rou止饑。 又寫了個折子報上去,該埋的繼續(xù)埋好,眾人也就沒事干了。 兩天之后的,夜里,周安一臉無奈的找上來了:“你們說得對,這事真不能讓我知道,知道了就得躲著他,這一躲,反而出問題來了?!?/br> 可不是出問題了嗎?瑞王這兩天總看著周安發(fā)呆,還莫名其妙的傻笑,這小子在開竅??! 不過,也得佩服這小子的心大,命還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呢,就已經(jīng)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去了。 “你們可能幫我想個法子?” “我初戀就是他,他初戀就是我,你說我們倆怎么給你想法子吧。”盧斯一指馮錚,再一攤手。 “初、初戀?”周安頭一回聽見這個詞,畢竟這年代最多的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掀蓋頭才知道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到底長什么樣子,戀愛不戀愛的,就是個很遙遠的東西。 一陣啞然之后,周安整個人忽然就沉下來了:“這事情,確實不該找你們來說,麻煩了?!彼酒饋恚肮笆?,走了。 盧斯和馮錚兩人對視一眼,下意識的就拉住了對方的手,馮錚道:“其實這兩人……要是好了也該挺好的。先帝跟大將軍廝守一生,還有前頭好幾位皇爺,不也是這樣嗎?” “噓!你還說我不謹慎,這話現(xiàn)在不能說?!?/br> 馮錚臉色一白:“是我不對!”別說瑞王現(xiàn)在還只是個瑞王呢,就算他是太子了,這話也不能說。 盧斯把馮錚抱懷里:“知道你就是做個比喻,并沒有那個意思,別怕。感情這件事,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要不牽涉到對外的是非,咱們不插手,看他們自己?!?/br> 周安這邊跟盧斯和馮錚到了別,直接就到了瑞王住的地方,一敲門,瑞王穿著里衣來開門,一看是周安,先是興奮,然后趕緊拽了拽衣裳,最后才想起來招呼周安進去:“那個……我、我屋里有些亂……” 三清觀里自然沒有伺候人的婆子,做打掃的雜役。讓死囚打掃不放心,讓無常打掃沒的看低了自己的兄弟,人家御林軍更不可能干這事,所以,包括盧斯和馮錚在內(nèi),都是自己顧自己。 瑞王來了,匆匆忙忙的什么人都沒帶,自然也不能例外。果然,這才幾天,周安離開的時候,還干凈整齊的房子,現(xiàn)在也就亂成一鍋粥了。 瑞王看著自己這房里,是欲哭無淚:“要不、要不咱去外頭吧!” 周安看著他,一笑:果然,這還是個孩子呢。 瑞王就讓他這笑給弄得呆了一呆,他是皇子,即便他父皇不好色,但宮里美人也多了去而來,可他看誰也沒看呆過。 說周安吧,他也是挺俊的一個人,但年紀在那擺著。三十多了,當爺爺?shù)亩加?,再俊美也早就失了鮮嫩??扇鹜蹙陀X得周安就跟歲月沉淀的美酒似的,初看如白水,不飲熏且醉…… “殿下?!?/br> “?????!”_(:3」∠)_剛才……剛才本王沒有像是色狼一樣,盯著博遠看吧?藍瘦,香菇。 “殿下,您也知道臣的過往吧?”不知道,皇帝不會把他朝瑞王身邊擺。不是周安妄自菲薄,他其實也明白皇帝多少有些看不起自己。否則不會把他一個狀元出身的翰林,現(xiàn)在安排來干這些個事情。 只是這些都是實事,周安也早就不是只看表面光鮮的年輕人了,別人看不起他,看不上他,他跟著盧斯和馮錚,挖出那些畜生蛀蟲,讓真相大白天下,他自己做的很高興。 瑞王的臉色有些古怪,不是嫌棄,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說“我不在意?”真這么說的才是在意的,都是男人,周安沒點過往,瑞王才該哭呢。但除了這么說,瑞王真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殿下無需多說,臣提這件事的意思,只是說臣也知道殿下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樣的。少年人,心性最是純良……”二十多年前的王崧,要跟現(xiàn)在的王崧是一樣的人,那周安也不會動了心??啥嗄昵暗闹馨玻终媸乾F(xiàn)在的這個他嗎?人總是不停變化的。 “我……” “能得殿下錯愛,臣的心里,其實是有點喜歡的。但是,臣跟殿下差得太大啦?!?/br> 周安一直都是那種帶著笑的表情,可瑞王看他這個樣子,鼻子就酸了,他把手伸出來,想把周安抱在懷里,可是看周安朝后一躲,趕緊就把手收回來:“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好像傷痕累累的,我看著心疼?!?/br> 心疼?很多人心疼他,比如他家中的老父老母,還有被他牽連的meimei與弟弟,還有如今的瑞王。其實他們的糟心事,比他多得多,不就是瞎了眼看錯了人嗎?可他連累了一家人二十年沒過上好日子。瑞王呢?糟心事更多。 所以,周安,從來就沒有自怨自艾過,他的身邊還有這么多的人,還能遇到這么多人的,他挺好的。就是……可能真沒那個力氣和精神,再去想什么情啊愛了吧? “博遠,你能跟我說說話嗎?”瑞王吸吸鼻子,問。 “好啊,殿下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臣在這呢?!比鹜跽娌蝗涡裕膊患w绔,多好一個孩子啊。而且這孩子對他是真的喜歡,頗有些因愛而敬的意思。周安不能回應他,但是覺得可以包容他。 “我……我十一歲出米青之后,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和小宮女,都換成了特漂亮的那種。可我大哥身邊的太監(jiān)卻都是板板整整,宮女也都是端莊肅穆的。我那時候什么都還不知道呢,只是覺得,大哥身邊的才應該是最好的,所以看不上自己身邊的太監(jiān)和宮女,不讓他們近身……” 瑞王又吸了吸鼻子,周安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了,瑞王接過來,看了兩眼,把手帕塞自己懷里。隨便扯過來一件臟衣服,擤了擤鼻涕。 周安無奈,有時候覺得這位瑞王其實挺想盧斯的弟弟的,他天生就有點痞子氣。 大概是得了周安的手帕,瑞王高興了,賊兮兮笑了一下:“后來……前兩年,就是盧斯和馮錚他們來京城前不久,我那時候不是迷上話本子了嗎?我什么都看,有一天,我就看到了這么一本,那上面說大婦要養(yǎng)壞小妾的庶子,就給庶子安排秀童美婢,外頭人看見了都說這主母厚道,可這些男女跟庶子胡天胡地,不但壞了庶子的名聲,還壞了庶子的身子……” 剛還笑呢,說到這里,瑞王的臉色就又暗沉下來了:“可那是庶子啊,我是親兒子??!” “殿下……” “后來我就發(fā)現(xiàn)……每次我在我母后那,都是見不著我大哥的。而且,母后也是從來不讓我單獨跟我弟玩得。我給我弟送的東西,也絕對在他身上一丁點都見不著。我知道這話跟你說了,是害你,我既然喜歡你,就不該害你??傻搅巳缃瘢艺媸翘y受了,我不說出來,我會活生生被憋死的!你……你讓我靠著你哭一會行嗎?” 瑞王可憐見的,兩只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眼淚就含在眼圈里,鼻子一抽一抽的,他現(xiàn)在不是娃娃臉了啊,挺成熟的一張臉,陪著這表情,丑得要命,但好像也更可憐了。 周安心軟的點了點頭,瑞王就又跟上回一樣撲過來了。不過上回是無意,現(xiàn)在是有心。 不過,這回瑞王就不是那么外露的嚎啕了,他在默默地流眼淚。周安手足無措了一會,手摟在他背后,輕輕拍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瑞王把頭抬起來了,兩只眼睛腫得都跟核桃一樣,周安的胸口也濕透了。 “殿下,臣……” “能別走嗎?我這兩天開始做噩夢了,我又睡不著了?!?/br> “……” 周安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所以……這天他還是堅持住了的!但瑞王頂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爛桃子眼睛在他跟前晃悠了兩天,他就……沒能繼續(xù)堅持下去。 “這倆人說不定還真行?”盧斯夜里就跟馮錚八卦。 馮錚就覺得,自家這口子也是心夠大的:“現(xiàn)在都還沒消息,可是有些不好……” 拖到現(xiàn)在就是皇帝難下抉擇,他要是想著自己還能活一二十年,等三殿下長大看看狀況再說呢?畢竟瑞王之前的名聲確實是不好,雖然這是皇帝和皇后自己造成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