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皇帝第二天一早晨就走了,對外當然不能說是怕被人謀害了,只說是突然起了游性,帶著人打獵去了。 皇帝一走,宮里就動起來了,一共折騰了一個多月,有癮者抓出來了三十七個人。抓到后來,盧斯都嚇得夠嗆了。 別看幾千人里“只”出來三十七個,所有人里,太監(jiān)局多數(shù),宮女只有六個,還不到零頭。這個人數(shù)相對于生活封閉的皇宮來說,其實已經(jīng)是非??膳碌臄?shù)量了。幾十個人里邊也就有一個。 萬幸的是,御膳房里的太監(jiān)和雜役沒有成癮者,可是采買司里出了兩個人。 所有人關(guān)起來,查他們到底是通過什么途徑沾染到的逍遙散。結(jié)果,六個宮女全都是讓自家的對食引誘著染上的,畢竟宮女是很難出宮的。二十一個人太監(jiān)里,有九個人是當初熏香那件事之后,沒被挖出來的。四個人也是讓人引誘著染上的。剩下的八個人都是從宮外染上的。 這八個人,大多數(shù)都跟徐澤安一樣,是接受了外頭人送上來的孝敬。別看他們的品級都沒有徐澤安高,可太監(jiān)在開陽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階層,尤其是能出宮的太監(jiān),大臣們都會避著,尋常百姓是又避著又敬著。還有些商人,專門喜歡把店鋪掛在太監(jiān)名下。 這邊查出來,那邊無常加禁軍就被派了出去,又是一輪抓捕。 而這八個人中比較特別的是,一個在采買司干活的,叫于忠厚的太監(jiān),他染上的原因比較特別。據(jù)他自己說,他是被人做局構(gòu)陷進去的。 于忠厚采買司的小頭目,專管每月四號、九號、十四號、十九號、二十四號和二十九號的生鮮蔬果采買——太監(jiān)都是很迷信的,于忠厚能被分派到四這個號,能看出來他在采買司里也不是太得志。 不過,這人很老實,木訥,所以他的位置還算穩(wěn)。畢竟他那位置沒人想去,又不作妖,上頭也不會沒事動他。 他沒回出宮,都喜歡去同一家小酒鋪子里喝兩口。于忠厚是本地人,那酒鋪子的老板娘和他還是舊識。后來有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兩口酒他就暈了,再醒過來就在老板娘的房里了,他臨走的時候,有個陌生人出來給了他一袋子藥丸和一根造型有點怪的煙斗,告訴他不舒服了,就點了藥丸吸。 他當時已經(jīng)知道不對勁了,可是回宮之后不敢跟別人說,過了兩天,他就真覺得不舒服了,整個人別扭,難受起來,沒忍住按照那人說了用了藥丸子,不只是舒泰,簡直是整個人都飄了。 那以后,于忠厚就染上隱了。幾天前他的藥用完了,去了那家酒鋪一次,老板娘二話不說給了他一袋新的藥。 盧斯就看見了從于忠厚房里搜出來的煙槍,他看見這東西之后,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因為這個東西,和盧斯在現(xiàn)代從影視作品中看到的鴉片煙槍一模一樣! 煙槍和煙斗是兩個大不相同的東西,煙槍貌似是英國人發(fā)明的,而后跟著鴉片一起流入華夏。雖然現(xiàn)在鴉片出現(xiàn)在了昱朝,在昱朝發(fā)明出這種東西也并非不可能,但這才多長時間? 盧斯腦袋里有個極其荒誕的,但卻有不可否認的可能——這尼瑪不是有毒品販子也穿過來了吧? 話說……當年他穿過來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來著?盧斯用手按著額頭,這都穿過來十多年了,雖然大致的事情還記得,可讓他詳細的思考細節(jié),卻已經(jīng)都模糊不清了。尤其是臨穿過來之前那段時間,在那個世界他到底做了什么,簡直就是一片空白了。 “……將軍?盧將軍?” “???殿下?” “這東西怎么了?我看你拿到他就一臉的沉思?!?/br> “臣在想,這東西怕是個很好的線索?!?/br> “哦?” “它的主材是竹子,竹子這種東西,怕是都要就近取材,咱們可以尋精通花木的園丁來,讓他看這是什么竹子。也可請精通竹質(zhì)器物的匠人來,讓他看這竹子做成這件器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多久。還有這上面,有金箔有雕花,也可尋匠人來,問出是何種工藝?!?/br> “正是!” “另外,其余那些人都是用大煙袋吸鴉片,只有于忠厚不是。他和別人的不同,只在時間上,于忠厚是最新一個染上癮的。若真是如此,這個煙槍很可能也是最新制出的。這些都弄明白了,至少這個作坊在什么地方,咱們能大致畫出一個范圍了。” 又是一群人抓進內(nèi)宮監(jiān),抓著有癮的這群人,盧斯和太子卻沒把他們都關(guān)押起來審問,而是單獨找了兩個人關(guān)在竹籠里,讓宮女太監(jiān)去看。這兩個犯了癮的人,鼻涕眼淚齊流,又哭又笑,不斷在身上抓撓,或是用頭去撞籠子。得虧是竹籠,否則人就要別撞死了??蛇^了一會,他們又有氣無力的躺在地上,如一條rou蟲搬翻滾蠕動。 這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都是看多了刑罰的,總有犯錯的人被打得血rou模糊,可是之前看過的再多的酷刑,也比不上如今這場景讓他們不寒而栗。雖然他們是奴婢,不能算作是人,但那也就是一說,只有這個籠子里的人,才真不能算作是個人了。 那位被皇帝派來幫忙的大太監(jiān)劉威,看到這些人的樣子,也是汗?jié)癖臣?。特意把那些有身份的大太監(jiān),大嬤嬤都叫在了一起:“咱們都是在宮里熬了一輩子的人了,到了現(xiàn)在,都不容易。以后,不是要死在這里,就是有了恩典,出宮去做個爺爺奶奶。” 眾人或是感同身受的一臉向往,或是無限唏噓一拍感慨,總之都表示一定聽從劉公公的領(lǐng)導。 劉威一笑,他自然知道,這些人都是老油條了,一個個做戲的本事比外頭的戲子強得不是一清半點。 他只是一笑:“旁的咋加也不多說了,只一點,剛才外頭的那些個人,你們說,要是他胯下還有那二兩rou,讓他自己割了換一口藥,他是割,還是不割?” 眾人的臉色終于是變了一變,即便大嬤嬤們沒缺零件,但在宮里看得多了,也是感同身受的。太監(jiān)們因為沒了那東西才能進宮,而宮里是每隔三五年都要查一輪的,真有那天賦異稟長出來,也還得再挨一刀??蛇@擋不了大多數(shù)太監(jiān)們,對長出來那東西,恢復完整男人的渴望絕對是恐怖的。 但外邊的那兩個陷入藥癮的人,連這種渴望都沒有了,他們的滿心滿眼,都是藥。他們不只是身體廢了,精神也徹底玩完了。 劉威嘆了一聲,掏出手帕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管你們是怎么樣,咱家反正是被嚇得夠嗆啊。真成了那樣,那一輩子受苦受累積攢的家業(yè),也都成了旁人的了,死了之后,怕是想要囫圇個的入土都成了奢望。下輩子連人都做不成,怕是只能做個豬狗畜生了?!?/br> “劉公公說得是?!?/br> “都記著,日后有誰敢傳這等害人的東西,那就是要害咱家的命!咱家好受不了!那他也別想好受!” 下頭眾人也跟著劉公公一起,咬牙切齒。 可能他們有些人還跟劉威不對付,但這件事上,劉威說得確實沒錯。這種東西,誰染上了,就等同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掌握著毒品的人了,這些大太監(jiān)大嬤嬤可能背后也有主子,但主子和這種人不一樣,他們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 “可都驚醒著些,尤其那幾個老煙槍,別誰給你們加了料,還沒發(fā)覺出來。那可就是把自己坑進去了?!?/br> 劉威說完,走了。不過宮里不少是老煙槍的太監(jiān)和宮女,真還都戒了煙,不過這就是后話了。 這回這些太監(jiān)和宮女帶來的線索,讓他們順連著揪出來了不少小商人,可這些小商人或有跑的,或有幾日前就“暴病”而亡的,僥幸抓回來的幾個,也都是所知有限——他們都是下線,而他們的上線要么死了,要么跑了。 不過,還是有所得的,有兩個人招出來的,竟然是安家。 盧斯和太子一邊放出海捕文書,追捕逃亡之人。一邊繼續(xù)在開陽,深挖這些商人,家人、鄰居、朋友、伙計。 兩個人都恨不得忙成八爪魚,在這個過程中,安從新招供了。 不過親自送來口供的高勇在見到盧斯后說:“大人,小人懷疑,安從新招供的這些,真與假都在五五之間?!?/br> 盧斯看著安從新的口供,發(fā)現(xiàn)他的招供內(nèi)容很雜,比如什么他四歲的時候尿過床,十二的時候嫌一只貓礙眼把它吊起來剝了皮,他跟干爹其實也上過床,三哥安從業(yè)有隱疾等等等等,亂七八糟又無所不包。 “明白你的意思了。繼續(xù)去辦吧。” “是!”高勇頓時越發(fā)興奮,轉(zhuǎn)身要走卻又讓盧斯給叫住了。 “等等!安勇,不知你可有意來我無常司做個總旗?” “愿意!小人自然愿意!”高勇立刻便跪下了,兩個頭磕下去,這回再走,不但興奮不已,臉上那笑容更是樂開花了。 “怎么要他?”太子奇怪的問。 “這一位可是個人才,其實臣不只是想讓他做個總旗,還想讓他做個教頭?!?/br> “人才?” “第一,他對人身體各處構(gòu)造的掌控,怕是比積年的老仵作還要高明?!?/br> 太子一想,點了點頭:“沒錯,否則不可能長時間刑訊,使人疼痛難忍,卻又不致死?!?/br> “第二,他察言觀色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br> “因為這份口供嗎?”這口供太子是跟盧斯分著看的,兩人如今是都看完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誰都看得出來真話不多吧?” “不是這份口供,是到現(xiàn)在為止高勇的表現(xiàn)。他不只是個單純沉迷于刑囚的廢物,而是有自己的見地,頭腦冷靜。他帶來的這份口供,則是他自己的一份薦書?!?/br> “薦書?” “一個人,面對刑囚最困難的是一字不言。因為慘叫、咒罵和哭泣,都是一種對疼痛的發(fā)泄和轉(zhuǎn)移。等到胡言亂語,就是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緣了。因為他知道,必須得說,可是他不能說出真實的情報,只能用這些無用的東西給自己爭取到恢復的時間。” “林從新現(xiàn)在就是在這個階段……只要繼續(xù)推一步,就能從他那里挖到真正有用的線索了?” “對,可是這個分寸很難把握,高勇過了分,林從新就要沒命,可高勇稍微放緩手,卻可能就能讓林從新緩過勁來。第一次崩潰容易,可第二次崩潰……如今被刑囚的時間也不短了,林從新的身體怕是堅持不住了?!?/br> “明白了,他要是拿到了真實口供才來,那你我雖然也欣喜,可也就罷了。如今中途過來,就是說明了自己的能耐?!碧尤滩蛔∫恍Γ斑@人還真是有能耐,看來……這各行都有奇人?!?/br> 這各行說的也包括那些個因為煙槍而被邀請來的匠人們,他們很多人大字不識,但那份祖宗傳下來的手藝,真是讓人嘆服不已。 如今,藝人們圍繞著煙槍的各個部分,正在分析它到底從哪來的,又在哪做的。 轉(zhuǎn)過天來,案情終于有了突破的進展,但卻不是來自盧斯和太子這邊,而是馮錚和周安他們那邊——有一個涉案的兵部員外郎,在牢里犯了癮,狂躁瘋狂,差點把同囚室的兩個官給打死。 又從這個員外郎口中得知,他的逍遙散,是在一次官員聚會上,被幾個同年慫恿著吸食的。這就一口氣又抓出來七個人,兩個禮部的,三個戶部的,一個吏部的,一個工部的。七個人都死咬著不認,可是抓進去之后,有一個沒兩個時辰就犯癮了。 一個犯癮的人,還是人嗎?還能隱藏住什么嗎? 這一位招出來的,是他們的座師——王崧! “臣王崧,見過陛下?!庇鶗坷?,王崧見過禮,微微抬頭,見太子坐在一邊,另外一邊不但有胡大人和鄧艾,他們的下首竟然坐著周安。 “愛卿且坐?!?/br> “謝陛下。”王崧面色不變,眼神在胡大人和周安之間轉(zhuǎn)動了兩下,按理說,他應(yīng)該坐在胡大人的下首,周安應(yīng)該坐在他后邊的??墒侵馨铂F(xiàn)在坐在那不動……王崧吸一口氣,最終沒說話,在周安后邊坐下了。 “李基年、王淼、于喜元、趙畝……”皇帝連說了起個名字,“他們可是你的學生?” “臣乃是他們的座師,他們是臣的學生。” 座師和考生之間確實有著師生關(guān)系,但終究不是傳道受業(yè)解惑的恩師,差這一點。 “你和這幾位學生私下里可親近?” “陛下也知道臣的性子,最喜愛開個詩會、畫會之類的,多邀請志同道合的同僚與后進參加,這些學生算是其中來的比較多的。不過,蒙陛下信任,臣做過兩任閱卷官,一任主考,這學生……多了一些?!?/br> 皇帝的手指在書案上敲擊著,他其實已經(jīng)煩躁得想要直接把王崧拖下去砍了。可是不行,他不是昏君,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砍了大臣。 “愛卿可知道……逍遙散?” 王崧點了點頭:“臣知道?!?/br> “哦?” “聽說也是道士煉丹制出來的,但與五石散不同,乃是取自花木之精華,可讓人脫去凡蛻,飄飄欲仙?!?/br> “你可用過?” “臣沒有,臣乃是儒門弟子,不信這丹藥之物。” “但你那些學生可不是這么說的啊。他們說,你這個老實在香爐中點燃逍遙散,讓他們不知不覺可就是著了道。” “???”王崧茫然,“臣為何要做這種……什么叫著了道?” 皇帝不說話了,對下首坐著的兩位大臣使了個眼色。鄧艾老頭早就忍不住了,歪頭笑著對王崧拱了拱手:“老朽佩服啊,王大人,您這是真能裝啊?!?/br> “鄧老大人,您這是何意?”王崧皺眉,“即便您年老德高,構(gòu)陷同僚,也太過分了些?!?/br> “我構(gòu)陷?您那些學生們說得明明白白,這是人證。從你家的別院里搜出來成箱成箱的逍遙散那是物證,您還有什么可說的?” “我的別院?下官家中雖然算不上清貧,但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在開陽哪里置辦得起別院,鄧大人這是在說笑吧?” “云慶縣伏兔山作陽村的別院,難道不是王大人的?” 安盛躲藏的地方在云慶縣,王崧的別院也在云慶縣,雖然兩個地方不在一個村子里,但這個縣也有著諸多疑點,現(xiàn)在盧斯和馮錚都在那地方進一步排查呢。 “伏兔山?那地方確實有個莊子,但卻并非是臣的,只是臣從商賈手中借來的?!蓖踽路乖诘?,失聲痛哭起來,“臣有罪,臣不該貪圖便宜,竟不知道那里是如此藏污納垢之處!害了臣的學生啊!” 王崧腦袋砰砰的在地上磕著,如今在場的人,竟然都有點呆滯——讓他這么一說,還真是,覺得這人是無辜被錯怪的了…… “你既然說是借自商賈,那是哪家的商賈?”周安問。 王崧抬起頭來,額頭上已經(jīng)青紫一片:“此事我卻是不清楚了,都是安排給管家辦的……因頭一次去得好了,說了兩句,管家記住了,后頭就都是……順理成章了。治下不嚴,臣有罪?!?/br> “王大人不過是一時疏忽,還請陛下贖罪?!闭f這話的,竟然是周安。 王崧一怔,看一眼正對著皇帝行禮的周安,一直冷靜自持的他,這時候有人站出來給他求情了,他的眼睛里反而閃過一絲不確定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