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盧斯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寫道:問問趙婆子。 “還有那給徐家當奶娘的趙婆子,你且說說?!?/br> “趙婆子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日子過得也仔細得很。徐家的一雙兒女都是她奶起來的,她這奶娘跟那少爺小姐倒是比親娘關(guān)系還好,逢年過節(jié)的,都會有禮物拉到她家門口。前幾年,有傳言說她在老家給自己過繼了個孩子,好等死了之后有人給她摔盆燒紙。但到底過沒過,卻就不清楚了。” 盧斯又寫:問問孫氏。 婆子便又說孫氏,說一個婦人,自然少不了說她的男人:“要說那個孫氏,她原本是秀才家的小姐,原本都說好了親事,人家可是中了舉人呢??蓻]想到,她出門去買布料,回來的路上讓喝醉酒的姜武給抱住摟了腰,就讓他那秀才爹強嫁給姜武了。” 要不然之前覺得孫氏氣質(zhì)不同于其余婦人呢,原來是讀書人出身。 “姜武家里也是有些錢財?shù)?,其余的也還好,就是一條,他愛喝酒。喝酒了后又愛打人,孫氏兩次有了身子,都是讓姜武打掉的?!?/br> 這些雖然都是市井之談,但其實可信度有八成。婆子被帶出去,解開了眼睛上的黑布,得了賞銀,就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了。其實誰都知道是掩耳盜鈴,就憑剛才盧斯問的問題,婆子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可就得這樣。 盧斯回了家,見馮錚還抱著寶兒,他臉色頓時更難看了。寶兒已經(jīng)醒了,之前還不哭不鬧的,可一看見盧斯,臉色就煞白了。 “查到什么是你去辦吧,這孩子現(xiàn)在離不開人?!瘪T錚對盧斯擺擺手。 盧斯手動了動,忍住了把這孩子從馮錚身上撕下來的沖動:“行,事情早查清楚,咱們也好早回家?!?/br> 也就這幾天,等到回了開陽,這小子就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盧斯也是干脆,轉(zhuǎn)身就走,趕快把事情弄完了,趕快把自己家那口子從那個小綁架犯手里救出來! 盧斯換了衣裳匆忙出門,可是他還沒到府衙大門,就迎面趕上了一頭大汗出來找他的孔從恩。 “將軍!那趙婆子……她死了!” “死了?快帶我進去!” “是!”孔從恩匆忙帶路,半路上,盧斯還見了現(xiàn)任知府大人。那位大人現(xiàn)在大概也正在心里罵娘呢,好好的等著過年,結(jié)果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的,弄個不好,就要出大事。 現(xiàn)在的官府里,依舊沒有女牢,所以有女犯抓回來之后,都是盡量放在離男犯人較遠的地方——就算這女犯是個老婆子也是如此,常年見不著女人的犯人跟禽獸沒什么太大區(qū)別。 所以,首先,趙mama被關(guān)的地方很偏遠。盧斯一路朝里走,這地方要是沒有巡邏的獄卒,那監(jiān)獄前后兩個守衛(wèi)室里呆著的獄卒,都是聽不見動靜的。如今這監(jiān)獄的門已經(jīng)被打開,地上的稻草被踩得亂七八糟的,墻上有著一片血跡,趙mama額頭血rou模糊,一臉猙獰的仰面躺在地上。 跟上回那個讓人掐著脖子撞死的不同,趙mama是被一次解決的,干凈利索。 盧斯簡單驗看了一下尸首,站起來后問孔從恩:“就她被捉前后,有人來看她嗎?” “沒有,就算有也不敢讓進來?!笨讖亩髭s緊道——所以說他這人性子直,什么叫不敢? “所以就是有,你們沒讓進來?誰?” “這沒有……” 盧斯眉毛一挑:“本將軍要的人犯,剛擱在你們大牢里,還沒有一時三刻呢,人就死了。你們覺得……這責任誰來擔?!” 他陡然放開了嗓子,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孔從恩和眾人都是一震。盧斯之前可都是跟他們好商好量,念著舊情的,如今他這是打起官腔來,那就是真的怒了。明擺著的,他們想這事就這么完了,盧斯不想。 孔從恩明擺著一腦袋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其余人都低著頭,縮著肩,想當自己不存在。 “以為這事情法不責眾,是吧?”盧斯冷笑一聲,甩了袖子,抬腳就朝外走。 “將軍!趙老四和邢六之前帶著人進來過!”沒走兩步,后頭就有人跪下嘶喊——盧斯和馮錚當年在知府衙門,也是威名赫赫的,雖然離開了幾年,但人沒在,名聲在,無常司的兇名一樣響亮。 有人心存僥幸,但有人就扛不住了。 這投一個人喊出來,立刻就又第二個人也喊出來,說的都是趙老四與邢六。 “哦?”盧斯停住腳,這兩個人看著面生,是他離開之后補進知府的,“是嗎?” “將軍……這、這我二人是帶了人進來,可帶來的也是個婆子。她跟那趙婆子跟著柵欄說話,我們倆就站在邊上守著,他們說得都是些什么‘我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正在幫你忙?!依锬悴恍枰獡摹!惖奶自?,還給了趙婆子留下些吃食衣物,然后就走了!” 趙老四和邢六肚子里一邊大罵其他人不講義氣,一邊跪下大喊冤枉。 “家里?你們再仔細想想,那婆子都是怎么說趙婆子家里的?” “就、就那么平常的話……” “‘我們的交情,你盡可以放心?!依锏拇笫戮椭挥心氵@里是大事……’” “對對對!還有‘之前說好的,我們必定不會看你遭難了就反悔,該怎么樣就怎么樣?!?/br> 這些話,確實都是些讓人安心的套話。但那婆子一走,趙mama就一頭撞死了。那這些話也可以想成,對方答應了照顧她家里,讓她安心赴死。 “找人查趙mama的老家在哪?聽說她有個過繼的兒子在老家,給我找到人!” “是!”孔從恩應下,卻又有些猶豫,“將軍,這趙婆子已經(jīng)去了,人死如燈滅,何必……” 盧斯翻了個白眼:“沒看出來這事不簡單嗎?你也說了,她之前死咬著,不是要拐騙我?guī)煹?。那怎么突然之間就畏罪自殺了呢?且,拐了我?guī)煹鼙厝皇且炘p錢財,她一個婦道人家,怎么訛詐?必然還有幫兇在外。之前來的那婦人,就是逼著她死了,來一個斷尾求生。” “小人糊涂!小人這就派人去查!”孔從恩這才明白過來,匆匆命人去查了。 盧斯眉頭皺得更緊,這人犯進了大牢,姓甚名甚家住哪里,籍貫在何處,都是頭一個得弄明白的吧?結(jié)果他到現(xiàn)在才安排人去辦?孔從恩太無能了?不該……怎么說也是在老頭手里出來的人,最基本的事情,他能不明白? “孔班頭,人也到了你手里有些時辰了,怎么這些事情,你都沒過問?” “將軍息怒,小人問是問了,但是這都要過年了,衙門里的許多書吏都回家去了?!?/br> 盧斯這才點了點頭,這也說得通。剩下來的怕都是知府大人的親信,不是他這個班頭叫得動的。不過,如今事情是徹底鬧大了,那他就得去找那些人了。 “另外,你將我們隔壁姜武家的婦人孫氏請來問話?!?/br> “這……用什么罪名?” “是請來問話的,又不是當罪人抓來的,自然是沒罪名?!?/br> “那……人家要是不來呢?” “呵呵?!北R斯笑了一聲,“那算了,這事本官回來自己辦吧?!?/br> “不不!小人能辦成!能辦成!” “再死一個?或者跑掉一個?孔從恩,咱們也有些交情,我自問當年沒做什么虧欠你的事情,如今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也不問了。不過,你要是真的知道什么卻只字不言……而這事又事關(guān)本官與本官家人的性命,你說就算你計策達成了,但本官能留你活命嗎?” “將軍……將軍您誤會……”孔從恩想要解釋,但是言語干澀,之囁嚅了兩句,就再也說不出別的。 “本官已經(jīng)說了,安歇是不用你去辦了?!北R斯卻不理他,轉(zhuǎn)身回家去了。 他前腳進門,后腳孔從恩就帶著人去了姜武家,就聽姜武家一陣鬧騰,然后盧斯和馮錚家門口也鬧騰起來了。正是個女子一聲聲凄厲的冤枉聲:“大人?。〔荒苊駤D一時好心替趙mama說了兩句好話,就要民婦的命啊——!?。 ?/br> 寶兒在馮錚懷里一哆嗦,盧斯冷笑:“人沒死也沒跑,原來是想著壞你我的名聲呢?!比缓笏话丫桶褜殐航o抱過來了,這孩子愣了一下,緊接著就哇的大哭起來,刺得盧斯耳朵一陣耳鳴。 “你這是……” “別擔心,我就借他一用。你在這等著,別出來,我去應付?!北R斯捏住孩子的嘴巴,跟馮錚說了兩句話,又放開。 一時間,寶兒的哭聲,直接就把女人的呼喊聲遮蓋住了:“哪里的缺德婦人?!看把孩子嚇的!” 現(xiàn)在才剛鬧起來,外邊圍觀的大多是鄰居,剛才注意力在孫氏和捕快身上,都想著到底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就都看著盧斯懷里的寶兒了,寶兒是真可憐,原來白胖的孩子,不過幾天,就已經(jīng)瘦了下去,可是兩只眼睛顯得越發(fā)的大了,如今淚水盈滿了雙眼,臉上更是淚痕斑駁。 頓時,不少大人都嘆了一聲“造孽啊……”這不是說盧斯,當然也不是說孫氏,就只是感嘆,當娘的非得在兒子眼前上吊。不過,再看孫氏,下意識的就有點不順眼了——知道這家里有個受驚的孩子吧?何必呢? “別怕,別怕,沒事了?!北R斯哄著寶兒,可這孩子是怕狠了盧斯,非但沒好,反而越哭越聲嘶力竭,盧斯就要轉(zhuǎn)身回屋。 “大人!民婦冤枉啊!”孫氏就要去抱盧斯的大腿,盧斯讓了一下,躲開她。 “你冤枉,自該去找知府老爺,跑到尋我這回來治喪的人家門口作甚?嚇唬孩子嗎?” “大人!這些差官說民婦跟趙mama之事有關(guān),要帶民婦去問話!” “你也說了是他們說的,你來問我作甚?” 第190章 “那難道不是因為大人當初聽見了民婦為趙mama說的兩句話。” “我……” “哇?。。?!啊啊啊啊?。。?!”寶兒哭得更兇了,嗓子這事都要哭壞了。 “在我家門口說話的多了去了, 本官管你說了什么!”一甩袖子, 盧斯不耐煩的進屋去了。 圍觀的眾人也議論紛紛:“那人別是心虛躲了吧?” “你眼瞎啊。孩子都哭成那樣了, 哪能繼續(xù)留在外頭??蘼曅×?,總算是哄好了吧?” “不是說是兩位將軍嗎?怎么就出來一個?” “聽說另外那個是重傷初愈呢。這也是好官呢, 回來就兩個人,兩個小包裹,連下人都沒帶,清官呢?!?/br> “這不是姜武家的孫氏嗎?她跟趙mama確實有點交情?!?/br> “那叫去問話是應該的?” “應該就是去問問話吧?畢竟那趙mama說是要拐孩子。這孩子本來就受了驚嚇,又差點被拐, 也是可憐?!?/br> “聽說孫氏當年在大街上就勾搭人,如今被帶去問話就跑到兩位年輕大人家門口來,該不會是也存了別樣的心思吧?” “剛才那位出來的將軍是俊呢?另一個前些日子我也見過, 相貌差了點, 可也是個英武人呢。” 圍觀眾人議論著, 突然就轉(zhuǎn)到桃色的方面去了。孫氏一開始還在外頭哀求,可她表現(xiàn)得越凄慘,那些議論就越難聽,不是說盧斯和馮錚的難聽, 而是她的難聽。 “她怎么還有臉???” “不是說差官要帶她走嗎?怎么讓她還在人家將軍家門口撒潑?真膈應?!?/br> “她一掙扎, 人家捕快不好碰,可不就是讓她跑到這了嗎?” “你們不知道,剛我看見了,她挺著胸脯朝人家捕快身上撲, 哎喲喲,可真是傷風敗俗!” 孫氏聽人議論,更有鄙夷、下流的視線在她身上流轉(zhuǎn),禁不住哆嗦了起來。 “孫氏,跟我們走吧。”官差這時候終于是過來問話了。 “好,我跟你們走?!彼眯渥诱谧∧槪酪У镁o緊的,跟著捕快們走了。 外頭的眾多閑人再又嘮叨了一陣后相繼離開。卻有兩個人,在走入巷子之后,讓人從后頭打暈,套進了麻袋里背走。等他們被涼水潑醒,卻是已經(jīng)在開陽的城隍廟里了。 “這、你們是誰?!”“你、你們要做什么?!” “做什么?!敗壞本官的名聲,本官還沒問,你們要做什么呢?!比俗岄_,盧斯顯出了身形,他從唐懷那離開時,總覺得還有什么不對的,特別向唐懷借了些人手。這些人都是唐懷的得力干將,之前隱在四周圍扮作干小買賣的走街商人,原本是保護盧斯和馮錚家里,以防萬一的。 誰知道碰上了孫氏的那場戲,這把戲都是他們玩剩下的,在人群里稍微一看,就知道誰是故意想要污了盧斯的名聲。不過,寶兒的身世,還有他那撕心裂肺的大哭,威力實在是太大,任由這兩人如何引導,那些真正來看熱鬧的人,也都只說孫氏的不是。 可當場的時候是那個樣子,若是讓他們離開,那就不知道要怎么傳盧斯的話了。自然,盧斯和唐懷的手下人,也沒想過要讓他們離開。 “本朝不以言獲罪,我們就是說些閑話,你這無常司的將軍難不成要知法犯法嗎?” “喲呵?!”盧斯看著那人笑了,“真是沒想到,竟然你這人還懂點法律。對,本朝是不會因言獲罪,但誣陷朝廷命官,那可是要獲罪的??茨愕臉幼印泄γ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