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興味盎然，頊婳也聽得饒有興趣：“繼續(xù)說。”

    鬼夜來向她欠欠身：“這對色無非來說，卻是天賜良機。她知道魔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魔傀體質(zhì)，畫城早晚不保。是以前往十萬大山，不知道以什么秘法，與鎮(zhèn)守河口的圣劍達成契約。她釋放圣劍，而圣劍守衛(wèi)畫城。而很顯然，她釋放圣劍，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周圍一片寂靜，落針可聞。頊婳緩緩說：“猜得不錯，條理清晰，思路明確?！?/br>
    鬼夜來恭敬地道：“謝傀首贊揚?！?/br>
    太史長令似乎終于明白了什么：“你是說……是無非釋放了圣劍？不，不可能！她對法陣知之甚少，怎么能夠釋放圣劍？”

    頊婳以折扇半遮面，輕聲笑說：“破解法陣，她自是不能，本座卻可以啊?！碧烽L令慢慢看向她，她的目光卻落在棺中色無非的尸身之上，“族群陷入危機，而畫城卻毫無自保之力。憂心忡忡的傀首隱在暗處偷窺玄門與魔族交戰(zhàn)，遇到了已經(jīng)破解法陣，又尋得完美時機的本座。兩個人自然一拍即合?！?/br>
    太史長令明白過來：“當初你說，曾答應過一個人，無論如何保我性命無憂，是她嗎？”她連聲音里都帶著顫音。頊婳聳聳肩，答案不言自明。

    旁邊天衢子卻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你是……”

    頊婳握起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天河圣劍?！?/br>
    天衢子只覺心中顫動，無論如何不能將眼前美人和那柄圣劍聯(lián)系在一處：“就算有色無非相助，你又是如何突破的最后一重法陣？”

    頊婳說：“這很簡單，”她看一眼棺中色無非，淺笑：“玄門與魔族陣修千算萬算，誰曾想不朽神木的根須可以自地上穿過法陣呢？”

    果然！天衢子心中一寒，頊婳說：“憑她的體質(zhì)，自然受不住不朽神木之威。本座事前早已言明，不過她自愿的，心意堅決，直到最后，哪怕受盡苦痛，也未有絲毫動搖?！?/br>
    太史長令問：“你如何證明是她自愿，還是你蓄意強迫？”

    頊婳轉(zhuǎn)頭看向他，淡淡道：“本座無須證明。太史長令，區(qū)區(qū)一個畫城彈丸之地，并不在本座眼中。而世間萬物生生不息，小小魔傀，生如螻蟻，也不值得本座費心。只因這一分恩情，本座護佑至今。本座說過，吾乃畫城神靈，配得上汝等頂禮膜拜?！?/br>
    她說話間，威壓并現(xiàn)，雖然并非圣劍真身，諸魔傀卻仍是被迫得緩緩跪倒于地。

    太史長令跪在棺前，目光低垂，重又看了一眼棺中傀首。他輕聲說：“太史長令，以往昏聵無知，屢屢質(zhì)疑頂撞?？状笕舜罅浚瑥奈醇幼?。今日，屬下誠心認錯，還請傀首寬恕。”

    他以額觸地，重重磕頭：“色無非傀首為種族存亡而犧牲性命，太史長令忝為畫城大祭司，多年來卻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誤會傀首出身而無視傀首功績?！彼~間沁出血來，動作卻絲毫不停，“今日之后，屬下必將全心全力，效忠傀首。”

    頊婳輕聲道：“你無能無德，效不效忠，本座皆不在意。但本座向來信守承諾?！彼匆谎酃字猩珶o非，說：“既然尸身尋回，便找個地方埋了吧?！?/br>
    太史長令絲毫未因她的輕慢而生出惱意——她是色無非的選擇，而事實證明，色無非是對的。

    他再磕了一個頭：“謹遵傀首之命。”

    所有魔傀皆向她跪拜，頊婳看了一眼鬼夜來：“你還不走？”

    鬼夜來跪在她腳邊：“圣劍之威，鬼夜來向往已久。如今愿意叛出魔族，追隨傀首！”

    天衢子的化身微微皺眉，頊婳倒是無所謂：“也好，那你便先行留下吧?！?/br>
    鬼夜來心中狐疑——她未免應允得太快了。他問：“傀首難道不怕屬下詐降嗎？”

    “詐降？”頊婳似乎頗覺好笑，“以汝之能為，如千里平原一蟻xue，何慮之有?！?/br>
    “……”謝謝，您老真坦白。

    ☆、第67章 無甚不舍

    第六十七章：無甚不舍

    前任傀首色無非的尸身, 需要盡快下葬。

    當然了，按規(guī)矩, 這自有祭司神殿打理。鬼夜來強忍著頊婳的奚落，說：“傀首……”想了半天, 終于想了一句稱贊之語，“快人快語, 屬下敬慕。不如就讓屬下協(xié)助大祭司, 共同將色無非傀首安葬, 如何？”

    頊婳揮揮手：“去吧?！?/br>
    等到諸人皆退下, 天衢子的化身還在身邊。她問：“奚掌院還有話說？”

    天衢子如何怎么想, 都神情復雜。頊婳輕笑：“異類相交，令奚掌院不適了?！笔呛芸隙ǖ恼Z氣。天衢子薄唇微抿：“只是一時之間, 頗為驚愕?！?/br>
    頊婳示意他隨自己返回星辰海，說：“不奇怪，奚掌院與本座之間，從未交心。說是包容戀慕，其實又戀慕什么呢？”她步履緩慢，語氣冷淡到近乎漠然, “不過也就是這一副皮囊。如今發(fā)現(xiàn)連皮相都是虛假時，難免不安?！?/br>
    天衢子想要反駁，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也無從反駁。他說：“不知。天衢子此前, 從未有過心儀之人。確實也分不清所謂戀慕到底是著于皮相, 還是深入靈魂。但……傀首身份, 確實大出奚某意料之外。如果當年初見，乃是圣劍真身，奚某恐怕確實無法產(chǎn)生妄念?！碑吘惯@想想都太重口。

    頊婳問：“奚掌院是責怪本座有意欺瞞？”

    天衢子說：“不。奚某只是在想，傀首神力驚世。天衢子自以為是的守護，只是引人一笑罷了。其實當初，傀首是有意陣亡在畫城之下吧？若不是天衢子節(jié)外生枝，傀首是否也如云清一般，早就能依仗不朽神木之威而獲取rou身？”

    頊婳說：“當然。本座總不能因為區(qū)區(qū)一個贏墀，便當真丟了rou身。只是yin蛇血與神女泣露發(fā)作之苦，令人不安。于是才逗一逗贏墀，同他決戰(zhàn)畫城罷了?！?/br>
    逗一逗？天衢子苦笑：“果然。是奚某多事，反而令傀首被困人間十八年。”

    頊婳說：“也不能這般講。一切變故，無非一場緣劫。何況凡間景色，我一直頗為留戀。我愿意變換軌跡，嘗試不同的人生?！?/br>
    天衢子說：“那么，傀首接下來，有何打算？”

    頊婳說：“眼下要先生下腹中胎兒，贈予奚掌院，再談其他。不過無論如何，弱水河口是不打算回去了?！彼龖醒笱蟮氐溃按藘汕?，厭了。所以，關于這件事，奚掌院不必再勸了?！?/br>
    天衢子說：“奚某明白?！币运珍P和向銷戈之言來看，它之堅韌果決，豈能為言語所動？

    頊婳說：“本座還有些乏，奚掌院可愿同眠？”

    天衢子垂首：“奚某……”

    頊婳微笑：“奚掌院不必勉強，若是不愿，便請退下吧。”

    天衢子卻是道：“不。傀首如今有孕在身，就讓奚某陪伴傀首吧。”

    頊婳點頭：“也好。”

    再次進得寢殿，她額間虛汗隱現(xiàn)，天衢子皺眉，問：“傀首可是身體不適？”

    說著話就欲替她把脈。頊婳避開，說：“無事，睡一覺就好了?！?/br>
    她執(zhí)意不肯由他診治，只是依偎著他睡下。石床上鋪了厚厚的被褥，天衢子任由她偎進懷里，問：“傀首真身既然就是圣劍，為何每次圣劍出動，rou身反而會受傷？”

    當時畫城之下，九脈掌院與項婳對戰(zhàn)時，他便看出來。每次圣劍一出，頊婳rou身便都會吐血。頊婳說：“神識過于強大，rou身盛載艱難。再加上真身一出，劍氣加重，rou身更容易崩潰?！?/br>
    天衢子輕聲嘆：“傀首此身，乃凡人孕肩，定然難以和不朽神木培養(yǎng)的rou身相比。”

    當初若不是自己多事，她想必此時更加強大。

    頊婳拍拍他的手背，說：“吾在人類腹中之時，雖然神識不全，卻頗覺心安。這是終此一生……再不會有的體驗?！?/br>
    天衢子說：“不朽神木孕育的魔傀rou身，想必極不易得。傀首就這么給了云清……天衢子感激不盡。”

    頊婳輕笑一聲，整個人都依偎進了他懷里：“是啊，那rou身可珍貴了?！?/br>
    天衢子心中更是愧疚難安，慢慢抱緊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頊婳又接著道：“不朽神木一粒果實可鑄一具rou身。神木樹齡幾萬年，開花已是不易，結(jié)果更是難得。一年最多不過三百多粒。唉。實在珍貴非常?！?/br>
    奚掌院：“……”珍貴個屁啊！這已經(jīng)很多了！！很多了好嗎？！

    他一臉無語，頊婳幾乎笑倒在他懷里。

    皮??！天衢子一巴掌拍在她頭上。

    頊婳翻來覆去，一直睡不好。不知不覺，冷汗已經(jīng)濕透了衣衫。天衢子知她不適，可她顯然不愿多說。他說：“怎的了？”

    頊婳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沒聽清。只得以手掌撫摸她的小腹，然而只是片刻，他突然察覺，頊婳腹中，似有什么尖尖的東西，偶爾還動動。

    奚掌院大吃一驚——這是什么東西？！

    他抱住頊婳，二話不說，以神識探之。頊婳當然發(fā)現(xiàn)了。這是極危險的事，只要她稍有惡意，天衢子投來的神識必然有去無回。

    但是天衢子顯然不管不顧。片刻之后，終于說：“這……頊婳，孩子有問題??！”

    頊婳似乎毫不吃驚：“沒有?！?/br>
    天衢子以神識探之，只見她腹中，那孩子頭上似乎生了……一根尖刺！！

    他將頊婳抱起來：“不，真的有問題！你方才是否腹痛？！那是因為孩子頭頂有根硬刺！”見頊婳并不上心的樣子，他急道，“現(xiàn)在孩子月份尚小，若再大些，尖刺亦會生長。到時候你這具rou身，遲早不保！”

    頊婳說：“本座說了，他沒有問題?！彼乐灬樽樱砩侠浜刮赐?，“他頭上刺，乃是劍骨。鋒利無比，卻也珍貴無比，與本座真身等同。這樣的東西，孕育之時自是更痛些，否則掌院認為，本座為何不喜生育？”

    天衢子愣?。骸翱墒恰写┬闹?，傀首難道要日日忍耐嗎？”

    頊婳說：“不然如何？”她打了個哈欠，“無事，劍廬千年尚無懼，何況區(qū)區(qū)一個它。本座忍得。睡吧睡吧。白日里它不怎么動彈，還能睡會兒?！?/br>
    說完，她真的倒下了，雙目緊閉的時候，睫毛如鴉羽。

    可是天衢子卻未歇下，半晌，他將頊婳拉起來，頊婳頗不耐煩：“奚掌院勿要打擾，懷孕的人脾氣可不好啊?！?/br>
    天衢子一字一句地道：“傀首曾說過，以此子煉珠，可增法器之力。現(xiàn)在，奚某請求傀首，為吾煉珠?！?/br>
    頊婳睜開眼睛，天衢子目光幽深如海。她說：“怎的突然又改了主意？都說女人心易變，奚掌院你這心思也是難測啊。”

    天衢子神態(tài)堅決：“現(xiàn)在就拿它出來！”

    頊婳慢慢握住他的手，半晌，問：“玄舟是舍不得本座受苦嗎？”

    天衢子不答，仍然執(zhí)意道：“拿它出來！”

    頊婳輕輕一笑，如妖冶的魔，出言誘惑：“其實無妨的，它頭上尖刺確實堪稱天材地寶。而吾真身為劍，一點疼痛，充其量毀壞rou身，不算什么?！?/br>
    天衢子手上加力，語態(tài)不容拒絕：“拿它出來?！?/br>
    頊婳臉上笑意，慢慢淡化在他眼中。他臉上看不出明顯的心疼，只有不可動搖的認真與堅定。頊婳伸出手，輕輕摩挲他的下巴：“玄舟心疼我了?！?/br>
    天衢子說：“如何取出它？我去找君遷子過來?！?/br>
    頊婳跪坐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美人烏發(fā)滾滾，眸光傾城：“玄舟。你真好?！?/br>
    然而一向色令智昏的奚掌院慢慢掙開她的手，說：“在這等我，很快回來。”

    他匆匆離開。頊婳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這個人，當真是可愛得……令人心安。

    他帶著君遷子，返回復亦是極快。君遷子面色不善——他們幾個人每天授課，講得嗓子都啞了。天衢子的化身呢？！日日美人在懷，笙歌曼舞！

    這要是臉色還好得了才有鬼了！

    他坐在榻邊，為頊婳把了把脈，果然也忍不住，以醫(yī)宗妙術探查頊婳身體。半晌，他眉頭緊皺：“這……這腹中懷的什么啊！頭上還長了一蝦槍！”

    蝦槍……奚掌院頓時臉黑如鍋底，傀首也沒好到哪去——謝謝啊，你可真會形容！

    奚掌院當先道：“想辦法，把孩子拿掉?！?/br>
    他甚至沒有問，是否有辦法可以保住孩子，又令母體不至痛苦。

    君遷子顯然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很快反應過來，問天衢子：“你的？”

    天衢子沒說話，顯然默認。君遷子說：“拿掉是很簡單，只要你們舍得?！?/br>
    頊婳尚未回答，天衢子已是沉聲道：“拿掉便是，無甚不舍?！?/br>
    ☆、第68章 老鐵扎心（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