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這一家游戲?qū)Ｙu店很大，分為很多個區(qū)域，里面來往的大多是些年輕人。雖然四十年后的游戲俞遙不熟悉，不過她憑借著敏銳的直覺，直接找到了經(jīng)典游戲區(qū)。相比那圍滿了人的最熱門游戲區(qū)，她更想試試經(jīng)典游戲。

    這邊的區(qū)人比較少，那整排的體驗墻前只站著兩個二十歲上下的小男生，正興致高昂的討論著面前那款游戲。這里的游戲有簡單介紹，感興趣的話還能免費體驗十五分鐘，俞遙聽了會兒，對他們手里的那個游戲略感好奇，于是站在旁邊聽，等他們停下談話后插嘴問：“這游戲聽著挺好玩的，叫什么名字？”

    那兩個小男生聽到聲音，扭頭看到了俞遙，其中一個男生隨口回答說：“荒蕪星球?！闭f完他就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呆了的表情看著俞遙身后站著的江仲林，結(jié)結(jié)巴巴的喊道：“江、江老師……”

    這一聲，把他旁邊那位沒注意到江仲林的同伴給嚇了一跳，很快用同樣見了鬼似得表情看向江仲林，訥訥的喊了聲江老師。

    方才豪情萬丈談?wù)撚螒虻膬蓚€男生，片刻就慫成了兩只小雞崽，縮在一起搓手。出門買游戲遇上老師，哪怕遇上的是江仲林這種從不罵人的好脾氣老師，也讓人頭大。

    俞遙還是第一次聽人叫江仲林江老師，她嫁他的時候，他還在讀研，快讀完了，準(zhǔn)備繼續(xù)讀博。和她這種書讀的隨便的普通人不同，江仲林是個徹頭徹尾的學(xué)霸。他會成為老師，俞遙一點都不奇怪。

    江仲林發(fā)現(xiàn)兩個小同學(xué)的緊張，就朝他們和煦的笑了笑，打了個招呼，也沒多說什么，自覺的走開免得他們不自在，在不遠處一個沒人的墻角站住了，背著手推推眼鏡，看著邊上掛著的一個游戲宣傳，等著俞遙選完游戲。

    見江仲林走開，兩個男生這才舒展了自己不自覺縮起來的脖子?？此麄冞@樣，俞遙好笑的說：“你們江老師那么好的脾氣，你們還怕他??？”

    兩個小男生不太好意思，“江老師確實很好說話，一點脾氣都沒有，但他的學(xué)生沒有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的，這就是面對德高望重的長輩，下意識的反應(yīng)。”

    俞遙：“……”這什么夸張說法。

    小男生瞅一眼那邊的江仲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也不算是江老師的學(xué)生，就是陪女朋友去聽過幾次江老師的公開課，我女朋友的導(dǎo)師是江老師以前帶過的學(xué)生，很推崇江老師的?！?/br>
    另一個小男生好奇的問俞遙，“jiejie，你是江老師的孫女嗎？江老師肯定很疼你吧，還陪你來買游戲，他看上去和游戲完全不搭，待在這里都感覺怪怪的，剛才看到他嚇了我一跳?！?/br>
    俞遙看自己的老頭老公，他正用一種研究陌生領(lǐng)域的謹(jǐn)慎神情，打量著墻上掛著的機甲游戲宣傳。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想笑，隨口回答說：“不是孫女，是他老婆。”

    這兩個小男生肯定不會相信。

    果然，兩個男生嘻嘻哈哈的笑起來，“jiejie，你真幽默?！?/br>
    “jiejie你是想買這個游戲嗎？我們給你介紹啊～”

    俞遙也沒再提起和江老師的關(guān)系，認(rèn)真在兩個小男生的介紹下選起游戲，選完后還加了兩個人的聯(lián)絡(luò)方式，是加的微信。

    所以說，為什么過了四十年微信還在？不僅還在，甚至變成了集qq微博等通訊聯(lián)絡(luò)交友平臺為一體的東西了。

    選完游戲出去，一老一少夫妻兩個人去買日用品和衣服。這些俞遙都是隨便買的，她推了個推車在前面往推車?yán)锶訓(xùn)|西，江仲林就跟在后面，偶爾看到她扔進去什么零食，就拿起來看看配料表什么的。俞遙選了不少垃圾食品，畢竟垃圾食品是生命快樂之源，不高興的時候還是要吃點垃圾食品才能撫慰心靈。

    對于這個，江仲林沒有反對，他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句話，指著某個紅色包裝的薯片：“這個食品加了太多聚已油脂合成調(diào)料，不太好，換旁邊那種吧，配料是相似的?！?/br>
    俞遙：“行啊，反正你付錢?！睋Q了他說的那種。

    買衣服是最快的，俞遙拿了自己適合的尺碼，選了幾套穿著舒服的就好了。最后，江仲林把她帶到一家店門口說：“你進去買吧，我在門口等你?！?/br>
    俞遙莫名其妙，“什么店，你不跟我一起去？”

    她走進門里看到一水兒的內(nèi)衣才明白過來，扭頭往身后看，老頭仰著頭在看廣場的穹頂。六十五歲的老頭沒那個臉帶著二十八歲的妻子去內(nèi)衣店買內(nèi)衣。

    這一趟買了不少東西，還好能送貨上門，兩個人輕輕松松的回了家，在家門口簽收了一大堆貨物。又一趟趟往屋里搬，差不多收拾了半天。

    這天晚上，依舊一個人躺在客房里的俞遙想，就這么簡單的過了一天。雖然身上發(fā)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但生活其實并沒有什么很難接受的事——包括那個變成了老頭的丈夫，好像也不難接受。她千頭萬緒亂糟糟的新生活，被江仲林捋出了一個線頭，比起昨天晚上，她的不安少了很多。

    俞遙趴在床上用自己的終端玩今天買的游戲，不得不說，四十年后的游戲比以前好玩多了，很有代入感，沉浸式體驗的宣傳語真沒夸張。她玩著玩著就忘記了時間，直到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才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

    門外的江仲林敲了敲門，“早點睡，不要玩游戲了，明天再玩吧。”

    俞遙扭頭看向那扇關(guān)著的門。她忽然想起了年輕時候的江仲林，他的學(xué)業(yè)其實很繁重，但只要一有時間，他待在家里的時候就會湊到她身邊。

    他是個書呆子，不會玩游戲，生活除了他的專業(yè)相關(guān)好像沒有其他樂趣，偶爾難得休息日，她不用去上班，窩在家里打游戲，江仲林就在一旁眼巴巴看著，一臉的想她理理他，又說不出口，最后想投她所好，所以讓她教他打游戲。結(jié)果，這個學(xué)霸打游戲真的超級爛，手殘的她都沒法下手教，把她好好一個王者賬號打的掉下了兩級，他還被隊友罵成傻逼。

    然后他就在一邊看著她把罵他的那兩個人打的落花流水，打到下線。

    俞遙笑了一下，馬上又收斂了笑，忽然覺得索然無味，扔掉手里的游戲，倒在床上喊道：“我睡了?！?/br>
    門外沒聲音，也不知道他走了沒。俞遙躺了一會兒，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悄悄打開門。門外空無一人。

    樓下的江老師正在和人打電話。

    “這么晚，打擾你了，不知道你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方不方便說話。”

    電話那頭的男人笑道：“老師你跟我客氣什么啊，有什么事盡管說！”

    江仲林說：“我一年前定下的那份遺囑，我想修改一下內(nèi)容?！?/br>
    “哦，這樣啊，老師是想修改什么內(nèi)容？”電話那頭的男人有點好奇。

    江仲林：“是關(guān)于我的遺產(chǎn)繼承人?！?/br>
    ……

    俞遙晚上很晚才睡著，所以早上被人從床上搖醒的時候，她腦門上的筋一抽一抽的，頭疼。皺著眉睜開眼睛，俞遙看到自己床前有一個穿著時髦的老太太，一臉興奮滿眼淚水的使勁搖晃她。

    說是老太太，其實因為保養(yǎng)的好，而且染著黑發(fā)，不太顯老，只不過畢竟歲數(shù)在那里，第一眼還是讓人想到老太太這個詞。

    俞遙有那么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她是誰，但很快的，她從老太太的面部輪廓里找出了熟悉的感覺。

    老太太激動的看著她，喊她“遙遙！”

    俞遙睜大眼，“阿筠？”

    老太太使勁點頭，眼睛里眼淚啪啪往下掉，哽咽的說：“是我，是我！”

    這個一大早出現(xiàn)在她床上把她搖醒的人叫楊筠，她最好的朋友，兩人從幼兒園同班，一直到高中，是關(guān)系好到結(jié)婚時一定要對方當(dāng)伴娘的死黨。

    俞遙大喊一聲，抱住哭個不停的老太太，“臥槽，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楊筠：“臥槽，我才六十八，還很年輕的好不好！怎么可能死的這么早！”

    相比面對老公的放不開，俞遙面對楊筠這個死黨，幾乎是一瞬間就找回了熟悉感?！鞍Ⅲ蓿愣歼@么老了……”

    楊筠一邊笑一邊哭，抽空回答她的話：“你這不是屁話嗎，都過四十年了我能不老嗎，倒是你，還是這個樣子，和你當(dāng)年突然消失的時候，一模一樣的?！?/br>
    俞遙有點擔(dān)心好友這么一大把年紀(jì)哭厥過去，問她：“你沒病吧，這么哭別哭暈過去了?！?/br>
    楊筠：“……有點糖尿病……”

    俞遙趕緊說：“那你還是別哭了?！?/br>
    楊筠和年輕過分的好朋友對視一眼，忽然噗嗤一下含著淚笑了出來，隱約還是當(dāng)年那個愛美又愛哭的臭美朋友。

    哭出了一個鼻涕泡。

    俞遙給她扯了張紙巾，楊筠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拉著俞遙的手，“我昨天早上收到江仲林的消息，就從國外趕回來了，我老公跟我一起來的，本來我還想帶我兩個兒子和孫子孫女一起來的，但他們工作忙走不開，我又等不及，就先來了?！?/br>
    “你知不知道，江仲林跟我說你回來了的時候，我都傻掉了，我還以為他是在騙我?！睏铙拚f著說著，又嚎啕大哭起來，妝都哭花了。

    俞遙：“……哇靠，你不是吧，急著來看我你還化妝的？”

    ☆、第5章 05

    俞遙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想問，她來到四十年后，幾乎身邊的一切都變了，可正因為想問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她想過楊筠這個最好的朋友現(xiàn)在在哪，有那么一刻她差點對江仲林問出來了，可轉(zhuǎn)念一想，楊筠和江仲林其實不熟悉，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只有一個她而已，她不在了，又過了四十年，江仲林很有可能早就沒有和楊筠聯(lián)系了。

    這么一想，她就猶豫了，卻沒想到，江仲林已經(jīng)默默的聯(lián)系上了楊筠，而這個久違了的朋友，竟然也真的記得她，還這么迅速的趕了回來看她。

    俞遙坐在床上，和楊筠聊了很久，幾乎都是楊筠在說自己這些年的生活，俞遙聽著偶爾插幾句話，兩人就嘻嘻哈哈的歪了話題，聊得差點忘記時間。

    還是俞遙感覺餓了，這才暫時止住了話頭，刷牙洗臉準(zhǔn)備下樓去填飽肚子。

    俞遙在衛(wèi)生間洗臉的時候，楊筠還在門口絮絮叨叨跟她說起自己的寶貝孫女，“你看她照片，是不是很可愛？她十三歲了，會跳舞，鋼琴彈得也不錯，還有這個，是我小孫子，才三歲，rou嘟嘟的……”

    俞遙心想，好朋友都當(dāng)奶奶了，心底真是說不出的惆悵。

    等她們下樓，俞遙看到江仲林身邊坐著個胖胖的老頭。她拐了拐楊筠，小聲問：“那是你家老頭子？”

    “是啊?！睏铙抟幌伦泳兔靼琢怂捓锊刂囊馑?，遮著嘴小聲說：“別看他現(xiàn)在這個噸位，其實是人到中年后發(fā)胖，年輕時候是個帥哥，身材很好的。”

    俞遙：難怪了，就楊筠這個臭美的性格，要嫁人，怎么也會找個帥哥的。

    胖乎乎的老年帥哥很和氣，和俞遙打了個招呼，笑瞇瞇的第一句話就是：“早就聽阿筠說起過你了，到今天才有幸見面，我姓許，叫許先?！?/br>
    俞遙：“噗。”明白了，看來年輕時候是個油嘴滑舌的，不然怎么能把楊筠騙到手。

    她吃早飯的時候，楊筠就在她身邊坐著，給她看當(dāng)年存下的照片，主要是結(jié)婚照片。“我結(jié)婚的時候你不在，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現(xiàn)在怎么也要給你看看照片?！睏铙捱@么說，一張張照片點出來給她看，許先老爺爺站在妻子身邊，時不時在她的描述里插上兩句，看得出來兩人感情很好。

    俞遙看著照片上穿婚紗的好朋友，聽著她嘰嘰喳喳，聽著聽著，有點走神，忍不住瞟了一眼旁邊的江仲林。他也在靜靜聽著，沒有插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們談了好幾年戀愛，可阿筠一直不肯舉辦婚禮，拖到了三十五歲，我還以為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讓她不滿意，所以遲遲不肯嫁我。后來才知道，她是想等把你找回來，再舉行婚禮，說最好的朋友不在，婚禮就有遺憾。”許先老先生唏噓的說。

    楊筠眼圈一紅，“我跟你約好的，我結(jié)婚了你要給我當(dāng)伴娘。你不在，我的婚禮沒有要伴娘，位置也給你空著?！?/br>
    俞遙不想讓她再哭了，怕她真有個好歹，只能把自己眼里的濕意憋回去，笑著問許先老爺子：“那后來你是怎么把我們阿筠騙到手的？”

    許先笑道：“懷了兒子，岳母說肚子要是再大，就穿不了好看的婚紗，阿筠就嫁了。”

    俞遙笑起來，“果然是我們愛美的阿筠?！边€有一個原因，大家都沒說，但俞遙很清楚。她和楊筠同歲，楊筠三十五歲的時候，她已經(jīng)消失七年了。一個人消失七年，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大概都已經(jīng)默認(rèn)她死了。

    “遙遙，你今天跟我出去玩好不好！”楊筠提出要求。

    俞遙想都沒想：“好啊。”

    在楊筠的要求下，許先和江仲林兩個老頭都留在家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出門。許先很不放心的叮囑楊筠：“你小心點，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知道，不要太激動了，不要吃甜的，藥隨身帶好。”

    江仲林看一眼俞遙，也溫和的說：“有什么事不知道的就打電話過來，不要怕?！?/br>
    帶著兩人的叮囑，楊筠把俞遙帶出了門。俞遙還以為楊筠要把自己帶去哪里，結(jié)果她來到了一家電影院。

    “看電影？”俞遙很奇怪，不過想想還沒見識過四十年后的電影，也就默認(rèn)了。結(jié)果楊筠只是拉著她坐在電影院外面那一排靠著窗的桌前，根本沒有買票看電影的意思。

    楊筠看了眼窗外的馬路，對俞遙眨了眨眼說：“你知道這是哪嗎？”

    俞遙只覺得周圍的一切景致都很陌生，搖頭說：“不知道，這哪?。恳郧澳慵?？”

    楊筠感嘆的說：“是我們的高中舊址，十幾年前十六中搬到學(xué)區(qū)去了，這邊就被推掉……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來以前的樣子了吧，學(xué)校被推掉的時候，我們高中同學(xué)都在這里聚了一次，大家都到了，只有你沒來……其實我也很久沒來這里了，和我上次看到的又有不同?！?/br>
    俞遙真的沒想到，這里竟然會是自己記憶里那個十六中。她也跟著轉(zhuǎn)頭去看外面的馬路和行人，眼神有些放空。

    她讀書時候，特別是初中高中那段時間，幾乎都處于叛逆期，對那時候的她來說，學(xué)校和監(jiān)獄也沒什么區(qū)別，她那時候討厭一切和學(xué)校有關(guān)的東西。所以經(jīng)常逃課打架，上網(wǎng)吧，抽煙喝酒還染了個炫酷的紅色頭發(fā)——做這些事大多是為了氣她爸。反正那時候做什么能把她爸氣的夠嗆，她就去做什么，她從十幾歲到二十二歲大學(xué)期間，始終致力于一件事，那就是把她爸氣死。

    直到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爸身體好得很，被她氣了那么多年一點事沒有，再加上年紀(jì)大了對他的仇恨淡了很多，叛逆期也過了，就沒再做那些傻事，改而忽視那個男人。

    往事歷歷在目，對她而言，也沒有相隔很久。

    “十六中附近那個明德私立學(xué)校，也搬走了？”俞遙忽然問。

    楊筠說：“是啊，也統(tǒng)一搬到學(xué)區(qū)了，不過和新十六中相隔很遠。”

    俞遙高中讀的十六中，是個魚龍混雜的十八線高中，里面的學(xué)生十有八九都是能翻天遁地的叛逆少年少女，用她們班主任的話來說，就是一鍋老鼠屎，以后進入社會就是社會蛀蟲。當(dāng)年俞遙沒有選她爸給她訂好的二中，而是進了十六中，被她爸打了一頓，腿瘸了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