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可能是老師當(dāng)久了,比年輕時候固執(zhí)多了,端著為人師表的架子,也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相處,要是不逼他,他還得憋著滿腦子的‘為她好’,然后搞什么‘兩地分居’。不把他逼出牛角尖,日子真是沒法過。 好在,雖然老狗子比小狗子難搞,但畢竟是自家的狗子,真要解決起來其實也不是很難。 ——先前那一場哭,六分真情實感的難過,其余四分全靠演技。男人,不管多大年紀(jì),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那樣的難過,哭成那樣,還能無動于衷?不存在的。特別是江仲林,俞遙很了解他,這兩個月的觀察也不是白費的,要是哭一場他還能堅持,那么哭兩場絕對心軟受不了。 本來,太喜歡一個人了就是會吃虧的。 ☆、第22章 22 不過,哪怕她知道江仲林是為她著想,可氣確實是真的氣。 俞遙發(fā)現(xiàn)自己穿越后情緒容易起伏,大概是懷孕的原因。要是以前,她脾氣好像也沒這么大? 俞遙走出了臥房,準(zhǔn)備再去樓上把剩下的東西拿下來,忽然聽到一陣門響,江仲林從大門外走進來,手里拿著……一束花。 一束淺粉色的薔薇花,用淺紫色的綢帶包扎好,顏色粉嫩格外好看。 老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把花拿過來送給了她,輕言細(xì)語含含蓄蓄的哄她,“不要生氣了。” 俞遙沒想到,他會送自己花。她接過花,那股清甜的香味一下子彌漫在鼻端。 “生氣對身體不好?!苯倭终f。 俞遙抱著花,忽然伸長手,用一根手指抵住江老先生的腦袋,把他的腦袋往后推,然后上前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滿臉笑的抱著花跑上樓,“行了,我不生氣了!” 江仲林一愣,連忙喊道:“慢點,不要在樓梯上跑?!?/br> 俞遙停下來,靠在樓梯扶手上:“孕婦不是易碎品,不需要這么緊張,我自己有分寸,江老師,我好歹也28,是快30的人了?!?/br> 江仲林:“不管怎么樣,還是注意一點,懷著孩子不比以前?!?/br> 俞遙笑起來,“喲,您老先前不還說不要這孩子嗎,怎么現(xiàn)在反而緊張起來了。” 江仲林無奈,看她手里的那束花,“你說不生氣了?!?/br> 俞遙:“我不生氣,我是在挖苦你而已。” 江仲林只能苦笑。好在俞遙也沒多說,自己去收拾東西了。等江仲林把飯菜端出來,去房里叫俞遙,就看到自己臥房里多出了很多東西。 那束粉色薔薇插在花瓶里,放置在小柜子上,整個房間里都有一股清香,俞遙買的游戲堆在他放了幾本書的小圓桌上,她的幾個瓶瓶罐罐牙刷毛巾之類,放在衛(wèi)生間洗漱臺邊,他的衣柜里多了很多俞遙的衣服,還有另一邊的書桌,新擺放了一張照片。 那是年輕時候的俞遙和江仲林,是他們的婚紗照。穿著西裝的年輕江仲林挺拔清俊,眉目清朗,臉上帶著青澀而幸福的笑,眼里都盈滿了喜悅。而俞遙,長發(fā)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雪白婚紗上落了許多花瓣,手里握著的那一束花,也是粉色玫瑰,淺紫絲帶,臉上的笑容同樣明媚。 俞遙看江仲林望著那張婚紗照,出聲道:“是楊筠給我發(fā)來的。”當(dāng)初他們結(jié)婚,楊筠作為伴娘,當(dāng)然拍了不少的照片,這么多年一直珍藏著,這段時間楊筠和她時常聊天,手里關(guān)于她的照片都發(fā)給了她一份。 “說起來,江老師,家里一張我的照片都沒擺,你不會是把我的照片全都刪掉扔掉了吧?”俞遙開玩笑道。其實這家里也沒有擺多少照片,只有書柜旁邊幾張關(guān)于江仲林教過的幾屆學(xué)生畢業(yè)照。 江仲林將追憶的目光從那張久遠(yuǎn)的照片上移開,默默走到書桌前,打開一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小盒子,又在小盒子里拿出一張儲存卡。這種小卡片只需要在終端上刷一刷就能讀取數(shù)據(jù)。 “照片視頻,都存在這里?!苯倭謱⒖ㄆo她。 俞遙一怔,接過卡片就想刷開看看。但江仲林阻止了她,他說:“飯菜準(zhǔn)備好了,先吃飯吧,這個有時間再看也可以?!?/br> 俞遙就先把小小的卡收了起來。這張卡表面光滑,一點灰都沒有,顯然時常被人拿出來。 江仲林沒有在家里放任何他們的照片,也不和別人說起她,這么多年就好像放下她了??伤匀幻磕旮滤膶と诵畔?,還將這張存著她照片視頻的卡片藏得這么好。 這樣復(fù)雜的掙扎心思,俞遙在這張小小卡片上感受得很鮮明。 不過俞遙很快就沒了這些復(fù)雜的心思,因為她正處于孕吐周期,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吃飯真是一件太折磨人的事。 孕吐和孕婦的心情有很大關(guān)系,先前兩個月,俞遙沒有孕吐,突然間孕吐,可能是因為時間到了,也可能是因為前一天晚上的心情起伏太大,而這該死的孕吐一旦開始,就好像變成習(xí)慣一樣,一聞到那股飯菜油煙味,那股反胃的感覺就冒出來,壓都壓不下去。 俞遙皺著眉坐在桌邊,“你先吃吧,我現(xiàn)在吃不下去,我待會兒再吃?!?/br> 看她一副強忍著惡心的表情,江仲林怎么可能吃得下去,而且這一天下來,她幾乎都沒吃什么東西,這樣怎么行。 “你想吃什么,我現(xiàn)在給你做?”江仲林說。 俞遙搖頭,過了一會兒她有點猶豫的說:“想吃酸辣粉。” “那種加了酸豆角,還有很多辣醬,澆了醬汁的?!彼砹司?。 江仲林不會,于是他只能打開點餐軟件準(zhǔn)備叫外賣。這個時候當(dāng)然也是有外賣的,只是老人家比較習(xí)慣自己買菜做飯。俞遙湊過去,自己動手找,現(xiàn)在的點餐軟件果然方便得多,各種各樣的食物都有,整個海市范圍的店都能點。 俞遙試了試就知道怎么點了,飛快選好了一家好評超多,看上去也格外好吃的店,選了招牌酸辣粉,并告訴店家要超辣,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等著自己的酸辣粉送到。 一轉(zhuǎn)眼看江仲林還沒吃,俞遙朝他擺擺手,“你去吃啊,飯菜都要涼了?!?/br> 江仲林:“我把飯菜保溫了,等你的到了一起吃。” 他在這方面,有一種很重的家庭儀式感。 十五分鐘,俞遙的點餐準(zhǔn)時到達。店家果然服務(wù)周到,給她的酸辣粉里放了超多的辣椒,俞遙聞到這股酸辣交雜的香味,一下子就有了胃口。酸豆角十分爽口,就是湯里的醋似乎放得不多。 俞遙吃了兩口,到廚房拿了一瓶醋回來,咕嘟咕嘟的往碗里倒,把端著碗的江老先生看得回不過神。 “這樣不會太酸嗎?”雖然懷孕的人似乎愛吃酸的但這也有點太夸張了,江老先生覺得自己碗里的飯仿佛也灌滿了辣椒和醋。 然而孕婦并不在意,對著加了重料的酸辣粉胃口大開,十分鐘不到就吃完了。 江老師憂心著吃完了自己的飯,想著以后怎么辦,總不能讓俞遙每頓都吃這種看著異??膳碌乃崂狈?。 “不用擔(dān)心,解決一頓算一頓,那么多孕吐的孕婦,總不可能只餓死我這一個?!庇徇b一抬頭就看到對面老先生的表情,一擦嘴非常淡定的說。 收拾過廚房,俞遙洗過澡,拿著江仲林給她的那張小卡片刷出儲存在里面的數(shù)據(jù)。她是喜歡拍照的,楊筠比她更喜歡拍照,兩人以前一起去哪玩都會拍很多照片,好看的就發(fā)給她,所以現(xiàn)在她手里這些大多都是她和楊筠的照片,一部分是她和江仲林,有不少是在古鎮(zhèn)游玩時候拍的,婚禮上拍的也有,視頻是他們婚禮全過程,還有一個她和江仲林去看煙花時候錄下的視頻,整個畫面她只出現(xiàn)了最后三秒,中間都只有她的聲音,說著“看那一朵好看!”“哇好大!”之類的。 還有一些照片,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弄來的,連她小時候和學(xué)生時代的照片都有,這些照片她自己都沒印象了,江仲林怎么拿到的? 她還坐在江仲林的藤椅上看照片,江仲林洗完澡穿著睡衣出來了,走過來關(guān)上了陽臺門。 “這里對著陽臺,不要坐在這吹風(fēng)了?!?/br> 俞遙抬頭看他,非常正經(jīng)地說:“這個煙花視頻,是我們在湖市錄的吧,錄了四十分鐘?!?/br> 江仲林一愣,“只有三十分鐘?!?/br> 俞遙噗一聲笑出來,“哦,你記得挺清楚的?!?/br> 這個煙花視頻確實只有三十分鐘。她抱著終端鉆進被子里,繼續(xù)看那無數(shù)張照片,江仲林也躺到床上,就在她身邊睡下。 俞遙問他:“你記得這里面有多少張照片嗎?” 江仲林說:“一千多張?!?/br> 俞遙捂著終端瞅他:“一千多張具體是多少張?!?/br> 江仲林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千四百二十張。” 嗯,果然記得很清楚。俞遙劃拉著照片,忽然發(fā)現(xiàn)后面有一些古鎮(zhèn)照片,照的都是建筑和場景,畫面里沒有她也沒有江仲林,她覺得眼熟,可是好像并沒有拍過這些照片。他們回來后照片她都看過的,江仲林那時候也沒有拍這些。 那么……“這些是你后來自己又去拍的?” 俞遙拉了拉江仲林的衣服讓他看照片。 江仲林看了兩眼,很簡單的說:“是,后來自己一個人又去了一次,拍了幾張照片。” 俞遙沉默了下,沒再說這個,反而直接把終端關(guān)了,也像江仲林一樣平躺在床上,問他:“這些年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去過哪里,能跟我說一說嗎?” 去的地方太多了,江仲林一時不知道該從哪里說。 “我很多年前第一次去藏區(qū)?!痹谶@個安靜的夜里,江仲林忽然靜靜述說起了漫長時光中一個普通片段,“海拔很高的地方有一片天湖,那里的天很高很廣,沒有邊際,綿延的雪山倒影在天湖里,我看到一群鳥在天湖里棲息,人走過去它們也不會飛走。我在那里待了一天,看著它們飛走,后來在湖水上撿到了一根很長的白色羽毛?!?/br> 藏區(qū)的老人說,那是天鳥的羽毛,撿到這種羽毛的人是幸運的,終會和自己久別的親人愛人重逢。 ☆、第23章 23 只聽這一段, 似乎是個很平常的旅游出行, 俞遙問:“然后呢?” 江仲林:“然后我就回來了。” 俞遙默然,最先說這個,總該是因為發(fā)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吧, 結(jié)果什么都沒發(fā)生?那他怎么會首先想起這一段? 她并不知道, 那一根輕飄飄的白色羽毛和那陌生老人的一番話,幾乎拯救了那個滿面憔悴的年輕人, 他在雪山下的天湖邊,握著那根白色羽毛,像抓住了什么希望。 終將重逢,因為這句話, 他把那根羽毛一直妥善保存著,甚至……直到現(xiàn)在, 那根羽毛還在。 俞遙突然的福至心靈, 問:“那根羽毛現(xiàn)在還在嗎?”她一邊問著心里卻同時想到,似乎過去很久,應(yīng)該是不在了。 誰知道江仲林卻回答她說:“在。”說完, 他甚至起身打開燈,在書房那邊翻找了一陣,接著拿回來了那根長長的白色羽毛。 俞遙舉著那根羽毛對著燈光照了照,她有點哭笑不得, 還有點驚異, “你不是吧, 這根羽毛你保存了多久啊, 怎么還在。”她心里想,也許江仲林真的是這樣一個長情的人,哪怕只是這樣普通的一片羽毛,也留了許久。 江仲林看她轉(zhuǎn)著羽毛的手指,說:“這根羽毛給你?!?/br> 俞遙:“給我了?” 她也爬起來,把這根羽毛放在床邊柜子上,用自己扎頭發(fā)的發(fā)圈壓住,然后她打開個人終端,點開今天楊筠給她介紹的那個app。 “等著,我也有東西要送你。”她說著,打開界面,找到了物品欄,拖出來大堆的鮮花。 這里面能砸各種杯盤碟盞西瓜刀臭狗屎,當(dāng)然也能砸鮮花,一個app,吵架和示愛兩種用法。于是俞遙劈頭蓋臉的給江老先生扔了一大堆的鮮花,那逼真的全息投影導(dǎo)致他們床上落了滿床的花,江老先生更是被花淹沒。 沒有見識過這個app的江老師,頭上頂著花瓣,回不過神。 俞遙看他一臉懵逼,頓時笑倒在床上。 江仲林望著妻子笑得那么開懷,也微微露出了一個笑。他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觸碰年輕的妻子,并沒有他之前想象的那么困難。睡同一張床,也沒有太多不適應(yīng)。也許是因為,在她的眼里,他并不是一個需要被小心對待的老者,也不是一個應(yīng)該被人尊重的老學(xué)者,只是她的丈夫江仲林,年輕與蒼老都是他。 “你還去了哪?”俞遙側(cè)著身子,撐著腦袋看他。 “去過貴省,一個很偏僻的山村,那村子在層巒疊嶂的三千大山深處,幾乎與世隔絕,村里的人住在高高的陡峭山峰上,那里的山路十分危險,他們想去縣城,需要徒步五個小時下山,再坐兩個小時的車,那里的孩子上學(xué)也十分困難,我在那里待過一些時間,只有我和另一個老師,給那里的孩子教導(dǎo)語文和數(shù)學(xué)……” 俞遙靜靜聽著,她能想象到,年輕時候的江仲林去了很多地方,在那陡峭的山路上攀爬行走,在偏僻的山村里給那些孩子們講述山外的世界,或許他在那種辛苦卻簡單的生活里體會到了平靜,在靜謐的山林和孩子們的讀書聲里找到其他的意義。 他看過各色各樣的人,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那么多人不同的人生,大家都有各自的喜怒哀樂,每一個人的痛苦會在這個廣大的層面上變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川省也去過,幾位在川省的朋友很熱情的邀請我去,不過我在那里住得不久,那邊的景色很好看,常年都有開各色的鮮花,人多又熱鬧,大家早上起得很早,不管認(rèn)不認(rèn)識,都會坐在一起吃東西聊天閑談……” 可惜他吃不慣那邊的飯菜,住了一段時間胃有些受不了,他想,要是俞遙,大概會喜歡那邊。 “……有一年因為一個學(xué)生,我去了一趟疆區(qū),那個學(xué)生家里情況不好,可他學(xué)習(xí)很好,人也很好學(xué)熱情,他因為母親生病突然輟學(xué)回家,我聽說后就去探望了他。我在大片的荒原牧場上尋找他們的帳篷和羊群,那個孩子年紀(jì)不大,卻要承擔(dān)一個成年人的責(zé)任,非常辛苦,我在他們那里住了一周,每天早上凌晨就要起來,幫著他帶羊群在兩個牧場上遷徙……” 凜冽的寒風(fēng)刺骨的冰冷,永遠(yuǎn)短缺的物資,貧乏而一成不變的生活,唯一的亮色似乎就是在難得的空閑時間,那孩子抱著他小小的meimei,兄妹兩個對著初升的朝陽放聲歌唱,帶著遼闊無垠的寂寥。 “港市那邊也住了三年,我的一位老師在港市大學(xué)任教,他讓我過去幫忙,我有一段時間的生活很清貧潦倒,是這位老師幫助了我,他教了我很多學(xué)問,同時也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之前去過許多偏僻的地方,生活節(jié)奏都很慢,但港市卻是個很繁華的地方,我適應(yīng)了很久……” 他那時蝸居在小小一間如同收納格子一樣的小房間里,偶爾會有一點慶幸的想,好在這個時候,俞遙不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