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宛遙搖頭寬慰她:“沒關系?!?/br> 她越客氣,陳文君心中也就越內(nèi)疚,然而如今的自己,夫家敗落,娘家也不能回,實在無法為這個姑娘做些什么。 情急之下,只好拿肘子去碰了碰一旁站著的秦征:“你也說句話?!?/br> 他回過神來,看了陳文君一眼,于是很順從地朝宛遙作揖:“秦征魯莽之舉,未承想后患無窮,姑娘若有吩咐,在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br> 說完后自己又琢磨片刻,朝陳文君提議道:“不如,我去把那個人‘以絕后患’?” “……不行!” 宛遙:“……”這個更厲害。 然而即便如此,情況卻仍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 消息不知是誰走漏的,自學徒離開后沒幾日,素未謀面的京城百姓就陸續(xù)上門求醫(yī),一窩蜂似的擠在藥堂,連門檻也給踩壞了數(shù)個。 陳大夫被圍在人群中,解釋得口干舌燥卻也無濟于事。 “這都是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br> “諸位別聽那些閑人信口開河,聽我一言……誒,不要擠,不要擠……聽我一言……” 醫(yī)館是不能再去了,只要答應救一個,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全京城的患者這樣多,就算將她榨干恐怕都不夠。 宛家大小姐的血能抑制疫毒的消息,好似寒風過境,一夜之間吹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清早,坊門還沒開,宛延剛走出去就被聞風而來的人瞬間堵在了當口。 “宛大人,請問大小姐在家么?我等有事相求?!?/br> “宛大人,聽說小姐真的能治好瘟疫,是真的嗎?” “宛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們吧……” 他被逼得直往后退,連聲解釋:“誤會,是誤會。我女兒一介女流之輩,如何能治好這樣的病?!?/br> 底下立時便聽得反駁:“既然不能,那為何疫區(qū)里只有你們幾個安然無恙的出來了?” 一語既出,四下全是此息彼伏的應和。 “這……”宛延啞口無話。 “是啊,明明有人還看見宛姑娘用自己的血救了梁家少夫人一命?!毖矍暗娜藗兡抗夥杭t,“誰的命不是命呢,既然能救梁少夫人,如何不能也施舍施舍我們!” “我……” “你要多少錢。”人群里有人大喊,“大人要多少錢,但凡我給得起,你出個價!” 伴隨著這一句,喊聲似乎降下去了,但又夾雜著許多語意不明的唏噓。 宛延背脊布滿冷汗,他被滿城含血憤天的百姓嚇住了,可他分明又無法讓自己義正言辭地去斥責這些人,因為他們每一個的臉上都帶著無盡的悲慟與憔悴,誰也不知曉那些面容背后埋葬著多少具尸首,才能讓他們做出如此不顧一切的決定。 誰不想活下去? 誰都想活下去。 他只好匆匆掩上門,把所有的聲音堵在門外。 早朝是沒法去了,宛延連著幾日告假在家,但流言聲勢不減,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好幾位同僚曾悄悄找上他,奉上重金旁敲側擊。 事到如今,已無人有閑心去證實此事的真假,整整一個月,被瘟疫折磨的京城百姓幾乎人人都繃著一根弦,行將崩潰。而在此時此刻,宛遙的存在無疑是一條難以抗拒的生路。 他們無一不認為,明明只需要半碗血的分量就足以救活一人,哪怕宛姑娘是個柔弱的女子,也不至于因此丟了性命。 宛家人就算不是見死不救,卻也心如鐵石,冷血無情。 滿城風聲鶴唳,宛府的大門從早到晚都是緊閉的,哪怕下人外出采買都是趁天將黑時,偷偷摸黑繞的后門。 哪怕宛延一口推拒了所有的人,仍有無數(shù)雙眼睛蠢蠢欲動地盯著宛府。 家中的院落里偶爾會聽到說話聲,吃飯時墻頭門后總異響不斷,哪怕入夜宛夫人也覺得四面八方都有動靜。 每日哭著求藥的人聲嘶力竭地在外叩門,看得出宛遙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一點一點消瘦下去,她自打從醫(yī)館回來之后身體就一直很虛,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長久的不堪其擾讓她的面色極為難看。 宛夫人怕影響她的情緒,勉強勸道:“實在吃不下,就回房休息吧。” 躺在床上時,宛遙看著雕花的架子一徑出神。 輾轉了許久好不容易萌生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間她驚覺有人推開了門,驀地睜眼翻身,臥房內(nèi)立著一個形容憔悴的男子,一見她亮著刀子就撲了過來。 宛遙驚出了一身冷汗,全然不知此人是如何進屋的,她慌忙坐起身要躲,也就是在這刻,斜里刺出一柄銀白如雪的長.槍,鋒芒畢露,殺意盡顯,回身一腳便將對方踢開數(shù)丈之外。 接到消息的宛延和宛夫人一路小跑。 正進院子,就見項桓拎著個來路不明的刀客往外走。 可費解的是,這兩個人竟都不知道是怎么進的府! 眼看家中這一團的混亂,宛夫人終于落下淚來,上前把尚在怔愣的宛遙摟在懷中,“遙遙不怕,沒事的沒事的……” 她撫著女兒的頭,卻也忍不住失聲說道:“怎么會這樣呢!” “怎么就成了這樣呢……” 宛遙聽著她在耳畔不斷喃喃詢問,心中同樣帶著不解,這個不解從那日在疫區(qū)起就一直伴隨她。 她也想問,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自己的血能治這場瘟疫?又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別人? 她難道真有什么過人之處么? 不應該啊,不應該是這樣啊…… 究竟有哪里不對…… 宛府的門極其少見的開了,里面跑出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站在外探頭探腦的人們手忙腳亂地接住他。 “砰”的一聲轟鳴,一桿銀槍筆直定在地上,好似平穩(wěn)的大地也跟著在震顫, “你們,再上前一步試試?!?/br> 視線中的少年冷厲而銳烈,一雙狼眼森森然掃過眾人的時候,在場的皆不自覺地往后避了一避。 “我不保證我槍不會見血!” 眾人從他眼中看出了絲絲凌冽的寒意,知道這句話可能并不只是單純的威脅。 而他說完,猛地轉身,直接狠狠將虛掩著的門一腳踹開了,準備關門的兩個家丁明顯在方才那一瞬愣住,連宛延自己也是滿目驚愕。 項桓持槍站在大門前,冷然道:“就這么開著!” 他環(huán)顧四周,唇角的肌rou緊繃,“我看有誰敢上來!” 說完,另換了一只手握槍,直接盤膝就地坐下了。銀芒閃爍的雪牙橫在門扉之中,仿佛一道銳不可當?shù)钠琳稀?/br> 宛延怔怔地瞧著少年冷傲的背影,有好一會兒茫然無措。 這是他頭一次隱約感覺到,記憶中那個永遠抱著一柄高出自己半個身子的長.槍,一臉倔強的男孩有些不太一樣了。 夜里,宵禁的更鼓敲擊在空蕩寧靜的街道上。 宛遙頂著高燒,披衣悄然摸到正院的回廊邊,她借朱紅的木柱倚靠身體。 初秋的明月大得像是能看清上面的瓊樓玉宇,又分外的清冷幽寒。 月光下的少年正安靜地昂首仰望星空,懷中的雪牙槍與他有共鳴似的,連光芒都比往日柔和了不少。 宛遙忽然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救陳文君乃是因為不忍,心中尚存著一絲善念,但長安有千千萬萬的人,一旦他們?nèi)颊伊松祥T,她卻也還是如此的畏懼死亡。 果然,不是誰都有割rou喂鷹,以身飼虎的大慈大悲。 或許從一開始,她不該救陳文君的,但事實上倘若歷史重來,秦征再求她,她也不一定真能狠下心。 人心有太多猶豫了。 善也是錯的,惡也是錯的。 第32章 宛家四周的虎視眈眈, 因為項桓的到來而明顯有所好轉。 他像尊鎮(zhèn)宅的雕像,總是狠厲地坐在那里, 但凡有路過多看一眼的, 也會被他一個目光瞪得撒丫子跑開。 “姑娘,喝藥了?!?/br> 宛遙聞言合上醫(yī)書, 轉身時卻也忍不住掩唇輕咳,婢女見狀忙替她撫背, 嘆息著勸道:“要我說, 這些東西您就別看了吧?!?/br> “天底下那么多大夫,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 還是把身體養(yǎng)好了再作打算?!?/br> 她血氣不足, 一直體虛著, 這些時日飲食和湯藥都吃得難以下咽。養(yǎng)病除了藥補, 心態(tài)也很重要,因此宛遙的臉色總還白著,嘴唇泛著青。 勉強灌了點米粥, 她披好衣服往外走,原是打算去庖廚撈點東西給項桓,經(jīng)過書房時卻聽得父母在其中說話。 “今天也不參朝?是出了什么事嗎?” 宛延扶著額頭輕嘆:“陛下雖然沒說什么,可是陳尚書、汪少保、于太傅, 一個接一個的找上來, 連太醫(yī)署那邊都有動靜。我真怕……” 事關京城的安定,如今的長安人人自危,疫癥拖延得越久, 對于朝廷而言就越不利,萬一民怨四起,便無法收場。 很難說,當今會否會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一人的性命。 畢竟這的確是件劃算的買賣。 “那怎么辦!” 宛夫人急得來回打轉,“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鬧不好,咱們這個閨女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啊?!?/br> “你先別慌,先別慌……容我再想想?!彼屗?,“我再想想,行吧?” 宛遙側過身,背抵在墻上。 她忽然就不想再去廚房了,夕陽的余暉照得人頭暈目眩。她慢慢地緩了口氣,扶著墻往回走,打算再上床躺一會兒。 崇化坊內(nèi),被列為禁區(qū)的宛家院墻下,項桓正坐在那兒吃余飛兩人送來的晚飯,包子皮的碎屑落在腳邊,遠遠的,只有一條不怕死的狗小心翼翼的朝他們打量。 “你都守了三天了?!庇钗拟x遞去水袋,“不如晚上換我吧,正好我交班,你也休息休息?!?/br> 項桓咬了一口,還沒等回答,余飛忽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往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