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她慢慢放下雙臂,疑惑地看向那人。只見他走到一旁,將煙頭在垃圾桶上摁熄,然后轉身到路邊,鉆進了一輛??肯聛淼某鲎廛嚴铩?/br> 寧迦:“……” 是她多心了? 原來這人并不是在跟蹤她,不過是來這邊等車而已。 那她剛剛到底在干什么? 胡說八道加耍猴? 她左右看了看,慶幸沒有人,然后捂著腦袋上的帽子,一溜煙跑了。 丟死個人! 坐在出租車內的段洵,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江大東門內,才不緊不慢地轉過頭。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輕輕勾了勾。 來到這個世界幾年,他沒想到會遇到上輩子的故人。 上輩子他之所以跳樓,并非是要殉國。那樣一個殘破腐朽的王朝,不值得他那樣做,實際上大寧朝之所以走向末路,至少有他一半功勞。 他曾以為,只要有權勢和財富,便能彌補從八歲那年開始的缺失??僧斔K于登頂權力之巔,才發(fā)覺,缺失的東西,終究是缺失了,什么都無法替代,不僅是身下少的那幾兩rou,還有心口里隨之被挖走的那一塊。 那么,這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而他最后和六公主一塊跳下城樓,不過是在死前報了他欠她的恩情。 他有時候覺得老天爺是不是在故意耍他?明明都已經再世為人,為什么又讓他記得前塵往事? 他為此罵了不知多少遍老天爺。 不過現(xiàn)在想來,少了一碗孟婆湯也并非壞事,至少遇到前世故人,還能認得出。 一個人在黑暗中云霧里行走太久,難免想抓住一點什么。 他舔了舔被夜風吹得有點干澀的唇,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無聲無息地彎起嘴角。也不知為何,他那顆平寂許久的心,有點莫名興奮起來。 * “爹……爹……”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哭喊著揪住一個男人的衣襟。 那男人一身酒氣,手上攥著幾兩碎銀子拋了拋,一腳將小孩子踹回兩個老太監(jiān)手中,啐了口氣,道:“你老子養(yǎng)不起你,以后你就去宮里過好日子吧?!?/br> 小男孩就這樣被酒鬼爹五兩銀子賣掉了一輩子。 好日子? 賣進宮當太監(jiān)能有什么好日子? 當他被綁在條案上去勢時,還想著他爹回來接他,可他沒等來他爹,只能等來身下被割掉了二兩rou,讓他這輩子永遠成為不了男人,還有那錐心刺骨的疼。 這疼痛持續(xù)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半年。 也許那疼痛一輩子都沒消失。 “小雜碎,偷吃東西,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給我打,狠狠地打?!?/br> 木杖敲在小孩的單薄脊背,發(fā)出砰砰的聲響。 好疼! 小孩覺得自己要死了。 可又想,是不是死了,就能吃飽穿暖不再挨打? 那死了也挺好的。 “這小公公犯了什么錯?要挨這樣的打?”一道稚嫩的聲音將快要死的男孩拉回了人間。 “回六公主,這小奴婢不守規(guī)矩偷吃東西,奴婢按規(guī)矩管教管教他?!?/br> “小公公他偷吃了什么?” “……偷吃了一張餅?!?/br> “一張餅罷了,我回頭讓人給公公送一打餅來。我瞧這小公公生得挺白凈的,母后那剛好缺兩個伺候的小公公,您把他送過來吧?!?/br> “奴婢遵命?!?/br> 趴在長凳上的小男孩,艱難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里,灑著一層太陽光,幾步之遙處,站著一個穿鵝黃襦裙的小姑娘,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圓圓的一張臉,額間點著花鈿,眉目如畫。 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小仙子。 * “小寧,你去休息室給hell送壺茶水過去。” 正在吧臺幫忙準備今晚酒水單的寧迦,被店長王哥喚道。 “好嘞?!?/br> 王哥看她任勞任怨專心干活的樣子,狐疑地摸摸腦袋,怎么看怎么就只是個老實本分來勤工儉學的大學生,那為什么hell會指名叫她? 也不能說是指名,hell說的是黑長直黑框眼鏡的小姑娘,但全店里也就這么一個符合描述的。 寧迦不知道王哥的疑問,弄好茶水,端著托盤去了休息室。 說實話,要不是王哥叫她,她是絕對不會去跟那幾個危險分子打照面的。雖然她并不百分百確定,前晚巷子里那人是不是真死了,但只要想到他們幾個在堂堂法治社會,竟然膽敢干出將人綁住割腕放血的事,那肯定是有多遠離多遠。 要是被他們認出來那晚是自己目睹了案發(fā)經過,那可就完蛋了。 到了休息室,她暗暗深呼吸了口氣,照例老實敲門。 “進來?!笔侵鞒K達的聲音。 寧迦推門而入,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沙發(fā)前,將茶壺和杯子從托盤里取出,放在玻璃茶幾上。 “你們要的茶,請慢用。” 放好茶水后,她單手拿著托盤轉身要離開。 蘇達見她這恨不得馬上溜走的架勢,壞笑著道:“別急著走啊,你這服務生怎么做的?都不知道給我們倒上嗎?” 寧迦停下腳步,硬著頭皮轉身,蹲下給幾個杯子倒茶,但一直低著頭誰都不敢看。 不怪她膽小,實在是在法治社會,這幾個還那樣膽大妄為,她只想敬而遠之,免得被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那晚他們實施犯罪的目擊證人,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 她生怕自己出差錯,手上的動作放得很慢。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感到有一雙眼睛在凝視著自己。 而且可以肯定不是蘇達。 她也不敢抬頭,倒好茶之后,微微起身伸手道:“你們幾位慢用?!?/br> 蘇達一臉壞笑地看她,伸手拿起茶杯,道:“小姑娘,昨晚是我錯了,我剛剛問了王哥,你確實成年了。我跟你道歉?!?/br> 寧迦:“……沒事的?!?/br> 蘇達笑:“你怎么這么緊張?我們看起來很嚇人?” 寧迦木著臉回道:“沒有。我出去忙了,你們慢用?!?/br> “急什么?”蘇達再次制止她,指著桌上的茶杯,“你這當服務生的怎么這么沒眼力見?茶杯離sin這么遠,你叫他怎么拿?還不給他端過去?!?/br> 寧迦一進來就看到他們三人坐在長沙發(fā),剩下一個坐在單人沙發(fā),但因為沒敢仔細看,也不確定是誰,聽他一說,才知是sin。 她飛快掃了眼,暗影下的那人正低著頭,看著桌上的茶杯。她覺得這人氣場詭譎,沒敢多看,趕緊老老實實端起一杯茶走過去,放在他面前:“您慢用?!?/br> 蘇達覺得自己幾百年沒見過這么呆的女孩子,撲哧一聲笑出來,都不忍心再逗她。 “很好笑么?”一道低沉而緩慢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只修長的手,端起了桌上那么剛剛放下的茶杯。 寧迦驀地怔忡了一下,下意識抬起頭,朝兩步之遙的人看去。只可惜那人卻因為喝茶,仍舊微微低下了頭,只看到他束著小辮的發(fā)型,以及一個好看的輪廓。 她看他,是因為剛剛他的聲音,讓她覺得有點熟悉,一定是在哪里聽過。 她又想起昨晚他在臺上時,他那雙讓自己感到熟悉的眼睛。 莫非她真的是在哪里見過這人? 蘇達戲謔的聲音將她拉回神:“sin,你不覺得這姑娘愣愣的很有意思嗎?就不說我了,我第一次遇到女孩子,看到我們的sin神都無動于衷的。” 寧迦心說也不用這么自戀吧。 段洵呷了兩口茶,垂著眸子將杯子放下,沒回應他的話,倒是小飛接話道:“行了,別把人姑娘給嚇到了?!?/br> 蘇達靠在沙發(fā)背上,歪頭笑道:“姑娘,我們有這么嚇人么?” 寧迦看了眼那痞里痞氣的主唱大人,硬著頭皮道:“沒有。” “好吧,不為難你了?!碧K達怕再逗下去,把人姑娘給嚇哭,笑道,“行了,給杯子都倒?jié)M就出去忙吧?!?/br> 寧迦如蒙大赦,走過去拎起茶壺,先把中間這三杯加滿,又來到剛剛的位置,給邊上這杯倒上。 只是可能是太緊張,她動作稍稍大了點,這杯本來只喝了兩小口,因這動作,茶水從杯沿溢了出來。 她反應還算快,趕緊掏出隨身攜帶的紙巾,將桌面的水跡擦拭,但到底還是遲一步,一條水跡沿著桌邊流了下去,恰好落在一只黑色的板鞋上。 她幾乎是想都沒想,便拿著紙巾去擦那被水打濕的鞋面,可還沒碰到,那只腳已經退開。 寧迦愣了下,下意識抬頭道歉:“對不……” 那個“起”字卻生生被卡在了半路。 她蹲在地上,與沙發(fā)上的人,不過咫尺距離,雖然逆著光,但也足夠讓她將男人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簡直是太清楚了,清楚得她想找借口說只是相似都不行。 也許是上輩子跳下城樓時,最后見到的便是這張臉,印象深刻的幾乎像是烙在她的記憶里。 狹長的眉眼,薄薄的唇,眸子黑而幽深,仿佛能將人吸進去一般。就是這雙眼睛,難怪昨天她覺得熟悉。 除了輪廓略為分明一些,和她記憶中的那張臉,沒有任何差別。 公公上輩子不知道自己喜歡公主,以為自己就是報恩。這輩子成了真男人才能慢慢開竅。 第9章 賤婢 寧迦驚愕地睜大眼睛,一動不動看著他,還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一道調侃的聲音在后面響起:“看來你說錯了,沒有女孩子逃得過我們sin神的魅力?!?/br> 寧迦終于回過神,低下頭去看他的鞋子,那水跡還留在鞋面,她邊伸手邊道:“不好意思,把你鞋子濕了,我?guī)湍悴粮蓛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