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學(xué)中沒有見過周六的書生好奇地問道，“那是周家四房的六姑娘嗎？性子真夠促狹的?！?/br>
    “豈止促狹，言辭也犀利著呢?！毙煦岬?。

    陳粲坐在他身旁，不語。

    “和傳聞不一樣呢，傳聞中這周家四房的六姑娘因年幼失怙，性子乖張得很，但現(xiàn)在看著，嗆歸嗆，卻不是無理鬧三分的人。”

    沈璜笑笑，答話，“龔兄，你也說了是傳聞，傳聞嘛，大多都不可信?！?/br>
    “只不知道后面可還有后續(xù)，偶爾看看這些小娘子你來我往打打嘴仗也蠻有趣的。”

    袁溯凕挑了一個角落坐下，莫名地，他不喜這些人將周蓁蓁放在口中議論不休的樣子。她方才的表現(xiàn)并未有錯，且才思敏捷，應(yīng)值得最基本的尊重。

    范泰盛是文會樓東家之子，此時見大家對隔壁蘭字號的人感興趣，連忙獻(xiàn)媚說道，“諸位公子好奇隔壁的談話？”

    “我們只是好奇周六有沒有再出驚人之語罷了?！?/br>
    “這有何難？”

    “你有辦法？”

    “只要諸位公子想知道，在下必讓諸位如愿。”

    袁溯凕瞥了范泰盛一眼，蠢貨，文會樓怕是要?dú)г谒伺e之上了。

    雖然真正的大鱷亦不會在文會樓說什么機(jī)密之事，但文會樓這樣是犯了大忌了。

    不過他剛才沒有出聲，此刻也沒打算出聲，蠢貨隨時都有可能犯蠢，他管得過來嗎？

    “這——”有人覺得此舉不太妥當(dāng)。

    “有辦法你就快使出來，磨蹭什么？”沈瑛笑罵了范泰盛一句。

    此時周宸未回，所有人皆以沈瑛為首。

    沈瑛環(huán)視四周，笑道，“兩個姑娘能說什么機(jī)密，聽聽也無妨?！?/br>
    范泰盛得了令，然后轉(zhuǎn)向屏風(fēng)之后，不知道怎么搗鼓的，隔壁屋的聲音就傳過來。

    蘭字號雅間內(nèi)

    “蓁表妹？”

    蔡彤的輕喚讓周蓁蓁回過神來。

    “蓁表妹，這只是一樁很簡單的事，咱們何必弄得那么復(fù)雜呢？”

    是啊，我也覺得挺簡單的，既然謹(jǐn)表哥對我無意，那你或者大姑母直接找家中長輩商量悄悄兒地解除婚約就好啦，何必非得找我，讓我再找長輩說呢？多此一舉不是？莫非其中有什么隱情？

    蔡彤心一跳，生怕她猜出什么，急急地道，“你想多了，你大姑母主要是感念你娘在世時不時的幫扶之恩，想著由你這邊提出退親，面上也好看，不至于萬一走漏消息，擔(dān)上被人退親的名聲?！?/br>
    周蓁蓁哦了一聲，發(fā)現(xiàn)她還是老生常談，“既然如此，那就感念到底，將約定進(jìn)行到底吧。正如我所說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yǎng)的，謹(jǐn)表哥是如意郎君，我知道我性子不好，現(xiàn)在配不上他，但我會改?！?/br>
    這事吧，看誰拖得過誰！

    蔡彤咬唇，將約定進(jìn)行到底？讓你嫁過來？你倒是想得挺美的。

    “蓁表妹，你聽我說，女兒家還是找個年長些的，再不濟(jì)，也得找個思想成熟一些的，這樣的男人才會疼人。你謹(jǐn)表哥讀書是不錯，但心性還是一團(tuán)孩子氣呢。你和二弟于你大姑母來說，手心手背都是rou，她希望你們都能找到如意的另一半都不必將就才好。而且我娘的意思，萬萬以你的幸福為己要?！?/br>
    嘖，真是又婊又立，嘴臉真夠無恥的。

    “可是，我真覺得謹(jǐn)表哥挺好的?！?/br>
    這些年蔡家騎驢找馬，而她呢，這些年因?yàn)檫@一樁秘密的親事，長輩們不約而同地沒給她訂親甚至相看。

    周蓁蓁不急，因?yàn)樗鹊闷?，她二表哥蔡?jǐn)?shù)炔黄?，她大姑母更等不起?/br>
    因?yàn)槊髂?，蔡?jǐn)就會迎娶前國子祭酒之女楊芳。

    周蓁蓁算了算時間，明年迎娶，那現(xiàn)在至少蔡楊兩家應(yīng)該透過氣初議親事了。

    等著吧，那筆銀子，她非叫蔡家連本帶利給她吐出來不可。

    周蓁蓁太軸了，蔡彤覺得談不下去了。

    周蓁蓁都以為蔡彤會識趣地提出離開了呢，畢竟她的意愿已經(jīng)擺明了，她不可能改變得了她的想法，如此退去才是正常的。

    不僅周蓁蓁這樣想，在隔壁廂房聽壁角的書生們也是這樣想的。

    看她坐在一旁絞盡腦汁一臉苦惱的模樣，她這是還想說服自己？周蓁蓁眸色一冷，難道自己看起來很傻嗎？不然她們一個個怎么拿她當(dāng)傻子在耍？利益攸關(guān)的事情，會被人兩句話就輕易說服？

    周蓁蓁突然就想明白了，她愿意為對方留面子，遲遲不愿意撕破臉扯開那層遮羞布，內(nèi)心其實(shí)是想留一條后路的，指望日后哪天落了難對方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能幫他們姐弟一把，是她奢望了。

    對方如此不知進(jìn)退，何嘗顧慮到姑表親情？

    是她想差了，此事她爹不知，表面上只剩下她外祖父知道這事，周家這邊還有一人可能知曉內(nèi)情，這人便是她祖母何老安人，但她祖母肯定不會站在她這邊的。

    她不撕破臉的話，那就得由她外祖父來。那她不是將蔡家之怒轉(zhuǎn)到她外祖父頭上嗎？她祖父今年六十八了，再兩年就七十了，都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她還要他cao心多久？

    “表姐，不必再搜腸刮肚找理由說服我了，當(dāng)初大姑母和我娘是怎么約定的，就按約定來走就是了。那約定并不過分不是嗎？”

    她，她知道？蔡彤抬眼，驚駭?shù)乜聪蛩?。她知道底?xì)，那之前的那些話，就是一直拿她當(dāng)猴耍了？

    一時間，蔡彤的臉色一青一白的，很是難看。但她還是克制住了發(fā)飆的沖動，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你的想法表姐知道了，容表姐回去和你大姑母商量商量再說吧?！?/br>
    “我走了，你要一起嗎？”

    周蓁蓁搖頭，“表姐先回吧，我晚點(diǎn)就回去?！?/br>
    “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br>
    蔡彤在丫環(huán)的伺候下，戴上帷帽，然后簇?fù)碇聵恰?/br>
    竹字號雅間，等周宸解手回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眾人的臉色有些怪異，他沒有多想。

    此時，誰也沒有當(dāng)著周宸的面說他們偷聽一事，等散了之后就難說了。周宸遲早會知道這事的。

    蔡彤下樓之后沒多久，周蓁蓁也走了。和蔡彤相比，她年歲尚小，不戴帷帽也沒關(guān)系。

    “歡迎下次再來?！蔽臅堑男《蜌獾厮退齻兂鲩T。

    周蓁蓁已經(jīng)走出去幾步了，突然轉(zhuǎn)過身回頭看了一眼。

    文會樓，聚賢館的前身啊?，F(xiàn)在多看一眼少一眼，前世，文會樓不知道得罪了哪個大人物，幾乎一夕之間就被查封，然后易主，再開張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時，已經(jīng)是聚廬江文風(fēng)雅氣于一身的聚賢館了。

    袁溯凕站在二樓窗邊，正好看到她轉(zhuǎn)身遺憾的一眼，這是什么眼神，似乎是在看某個被毀之物的最后一眼？難道她察覺到什么了嗎？

    “六姑娘，咱們直接回家嗎？”去霏問。

    “先繞道去回春堂吧?！被卮禾檬且婚g能看病及抓藥的醫(yī)館，那里每日都有大夫坐堂給病人看病。

    云霏以為她哪里不舒服，但近來她家主子積威甚重，她不敢問。

    在后世，大學(xué)期間她學(xué)的中藥學(xué)專業(yè)，

    到了回春堂，周蓁蓁拿出一張藥材單子，一口氣要買二三十種藥材，且量都在半斤以上，引來抓藥藥童的側(cè)目，還驚動了在屋里用膳的掌柜。

    “姑娘，你買這許多藥材，可有藥方？”

    張掌柜看周蓁蓁小臉漂亮，但仍帶稚氣，再看身段便知她年歲不大，卻一口氣買那么多藥材，怕有什么不妥。

    周蓁蓁搖了搖頭。

    張掌柜耐心道，“這藥與藥之間，是非常講究配伍的，而且配伍是有規(guī)則的，不能亂來的?！?/br>
    周蓁蓁失笑，掌柜的當(dāng)她是什么不懂的小女娃買藥回去瞎折騰呢。

    “張掌柜的，你放心吧，我曉得分寸，不會亂來的?！?/br>
    “你認(rèn)識我？”

    周蓁蓁笑，“你在回春堂當(dāng)掌柜這么多年，認(rèn)識也不奇怪吧？”然后她接著道，“張掌柜的，你讓他們趕緊給我揀藥呀，這天快下雨了，我們還得趕著回去呢?！?/br>
    張掌柜見她言行舉止都很沉穩(wěn)，再看她身后還帶著丫環(huán)，心想小姑娘家人應(yīng)是不會讓她亂來的，而且回春堂也沒規(guī)定人家沒有藥方就不許賣藥材給對方。于是沖著揀藥童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朱砂、黃芩、冰片、厚樸、茯苓……

    周蓁蓁都一一上手檢查過，看它們的品質(zhì)，以及炮制是否得當(dāng)。

    她特別買了幾種在后世已經(jīng)絕種或者禁止買賣的藥材，比如犀牛角，后世在九三年之后在藥材市場上就禁止售賣了，導(dǎo)致很多需要用到犀牛角的藥方都不得不更換藥方，采用替代藥材，比如安宮牛黃丸就用水牛角替代了犀牛角，以致九三年之前的安宮牛黃丸都炒到了近兩萬塊的天價。

    她這樣倒顯得一副老手的模樣，讓張掌柜的失笑，“小姑娘你放心吧，咱們回春堂是百年老字號了，出品的藥材品質(zhì)你放心好了?！?/br>
    周蓁蓁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云霏付賬。

    店鋪外的街道小旋風(fēng)卷著泥塵和落葉呼嘯而過，行人形色匆匆，是真的快下雨了。

    云霏將藥材交給一旁的仆婦，扶著她出了回春堂的大門，朝他們的馬車快步走去。

    “六姑娘咱們趕緊走吧，這天氣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br>
    這時袁溯凕帶著小廝從對面走來，那瘦長的身材和比尋常了蒼白了三個度的臉，還有周身冷漠到極點(diǎn)的低氣壓，讓人想忽視都難。

    迎面而過時，周蓁蓁全身微微一僵，她沒想過這么快和他打第二次照面啊。

    擦身而過只是一瞬間，周蓁蓁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上了馬車。

    而袁溯凕和他的小廝也轉(zhuǎn)身進(jìn)了回春堂。

    他的小廝阿譽(yù)道，“公子，是周六姑娘，她身邊的丫環(huán)，我認(rèn)得?！?/br>
    袁溯凕玩味一笑，看來她真的認(rèn)識自己。

    第9章

    “七少——”

    見到袁溯溟，張掌柜的連忙迎了上來。

    “張掌柜，剛才那姑娘來咱們回春堂買了什么啊?！卑⒆u(yù)隨口一問。

    張掌柜少不得說道一翻。

    不僅回春堂這邊無意中提起了周蓁蓁，周蓁蓁坐上馬車之后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袁溯凕。

    袁溯凕，本名袁桓，溯凕是其字，世人尊稱溯凕公。

    袁家名門出身，子弟眾多，因?yàn)樗眢w不好，袁家對他的要求也不高。

    直至他十八那一年，他感覺身體尚可，便去參加了當(dāng)年的大比，

    考到最后一門時，他身體無力支撐，只寫了半張卷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其他科太出色了，康靖帝惜其才，特賜兩榜進(jìn)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