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突然有這么一個人，從來沒在她這里索取過得到過什么，卻很費(fèi)心思地選了禮物來孝敬了她，就足以令她觸動的了。無論是這尊佛陀本身的價值，還是所花的心思，誰又敢說她是敷衍人的呢？

    何老安人張了張嘴，“這佛陀太貴重了……”

    周涎安慰她，“這是孫女孝敬您的，你受著就是了。”

    何老安人靜默了，孫女的舉動讓她想起往日二兒媳還在時，也是不時給她送東西的，李氏送的東西都是不拘價錢的。當(dāng)時她在大兒媳有意無意的言語下，總覺得看不上那些滿是銅臭的東西，連帶地也厭惡二兒媳。但自打李氏死后，她就很少再收到貴重的禮了，大兒媳送的東西吧，總是名頭好聽，實則不值什么錢的。

    “娘，我讓人給你抬到小佛堂去吧。聽蓁蓁說這尊佛陀是請了高僧開過光的，可以直接供奉?！?/br>
    這話打斷了她的思緒，莫老安人跟著過去了，一直叮嚀他們小心輕放。

    在周涎回去前，何老安人又問了一遍，“你真決定不續(xù)弦了？”

    “是的，以后我就守著他們兩個孩子過吧。要是娶個心大的，咱們就別想過安寧日子了。我也快四十了，可禁不起大折騰了。再過幾年，等憲哥兒娶妻，再生個孫子給我，我就過上含飴弄孫的日子，這一生啊就圓滿了?！闭f著以后的生活，周涎一臉的輕松，

    “娘，這樣就挺好的，憲哥兒近日也知道用功讀書了，日后你就等著享福吧。還有蓁蓁，以前蓁蓁或許不懂事，但現(xiàn)在兒子冷眼看著，不比盈盈侄女差?！?/br>
    何老安人難得的沒有反駁，只是心里在嘆氣，終究還是男丁太少了，老二膝下才憲哥兒一個兒子。

    謝氏焦急地等了兩天，萱北堂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在周蓁蓁的示意下，謝氏得知了周蓁蓁在焚香堂訂制了一尊純金打造的佛陀給她婆婆，當(dāng)時她就將手中的杯子狠狠砸了。

    她一直將周蓁蓁手中的三萬兩當(dāng)作囊中之物，但這才幾天，她就花沒了近兩萬兩！她知道這兩筆銀子她是不可能再弄到手中了的。另外的八千兩，她也很難拿到了。如今她婆婆收了周蓁蓁那么大的禮，怎好意思再張口從她那里拿銀子？

    輸了，所有算盤都落空了。

    甚至連她小叔子續(xù)弦的事，估計都難如愿。畢竟前幾天周蓁蓁剛花了八千兩為她爹筑威望做名聲，她小叔即使心中樂意娶新人也不會在這當(dāng)口。她小叔本人一拒絕，她婆婆不逼迫，這事能成才怪呢。

    果然，她接到消息說是她小叔本人拒絕了續(xù)弦的提議。

    謝氏狠狠地往桌子一拍，“只會拿錢開道！”她心里恨得不行。

    她只覺得近來處處不順，有心想到廟里拜一拜。

    等她心情平復(fù)下來之后，心腹丫環(huán)才上前打掃茶杯的碎片。

    “這些事不要告訴七姑娘！”謝氏低聲吩咐，她的女兒只需要活得冰壺秋月，不需要知道這些陰暗的手段和算計。

    因為在謝氏的院子布了好幾條眼線，周蓁蓁很快就得知了謝氏氣得砸了杯子的事，當(dāng)時她就胃口極好的添了半碗飯，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君子報仇，從早到晚，每時每刻，謝氏，你準(zhǔn)備接招吧。

    用了膳，周蓁蓁就準(zhǔn)備出門了。

    第40章

    木子書苑

    這里可真是門庭冷清, 比起對面大火的浩瀚書肆，即使自家不愿意承認(rèn)門可羅雀，但書苑內(nèi)確實是小貓兩三只。

    就這僅剩的幾位客人在發(fā)現(xiàn)沒辦法找到自己要的書之后，也陸續(xù)抬腳離開了木子書苑。

    書苑的小二將人送出門后，回到柜臺旁沒精打采地趴著看掌柜的打算盤。

    “李掌柜，你怎么打算盤還打得這么起勁啊, 咱們木子書苑一天都沒賣出幾本書，有什么賬可理的啊?！?/br>
    李掌柜頭也未抬, “即使一天只賣出一本，這賬也要理清楚?！?/br>
    “李掌柜, 你說再這樣下去，咱們書苑會不會關(guān)門大吉?。俊?/br>
    李掌柜眉頭一皺, “別瞎說?！边@鋪子都是李家的, 關(guān)門大吉不至于, 只是少賺點(diǎn)罷了。

    這便是周蓁蓁踏入門時所見到的景象。

    木子書苑是她娘的私產(chǎn)之一, 之前她不耐煩管理, 周憲又小, 這些年一直是她外祖家代為打理的。

    李掌柜之前便是一直打理書苑的，自然認(rèn)得出周蓁蓁。

    此時看到她，他立即扔下賬本迎了上來, “六姑娘！你怎么來了？”

    “我過來看看。”周蓁蓁環(huán)視了一下, “書苑的生意一直都那么冷清嗎？”

    云霏也跟著說道，“是啊李掌柜，咱們書苑和斜對面的浩瀚書肆客人怎么差那么遠(yuǎn)啊?！?/br>
    周蓁蓁順著云霏所指看過去, 心中若有所思，浩瀚書肆好像是沈氏一族的所開設(shè)。

    李掌柜苦笑，“現(xiàn)在不是快到秋闈了嗎？浩瀚書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套題，里面前半部分包含了歷年來題選，后半部分的內(nèi)容則是對今年的考題進(jìn)行了預(yù)估，許多考生都擠去了浩瀚書肆。不過六姑娘也不必?fù)?dān)心，這情況過一陣子就好了。

    周蓁蓁一愣，這和后世聞名教育的三年模擬五年高考有異曲同工之妙。果然不能小視天下英雄。

    這就難怪了，這時民智未開，能看書買得起書的大多數(shù)都在中上層。俗話說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學(xué)而優(yōu)則仕，無數(shù)讀書人削尖了腦袋就想通過科舉出仕，浩瀚書肆的做法相當(dāng)于壓題，算是緊緊抓住了讀書人的癢點(diǎn)了。

    周蓁蓁問，“李伯，那套題選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否則一套名不見經(jīng)傳的題選應(yīng)該不會如此火爆。”

    “六姑娘英明?！崩钫乒裥南?，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六姑娘，似乎長大了不小，思維變得敏捷了，整個人看著聰慧了，不像之前一團(tuán)孩子氣，只是個霸道有些跋扈的小姑娘。

    李掌柜心里活動得厲害，卻不妨礙他解釋，“那套題選聽說是出自三位老資歷的名師之手，其中一位就是鏡水先生。聽說浩瀚書肆這次拿出了題選三成的利潤給他們做潤筆費(fèi)?！?/br>
    “李伯，你覺得這三位有何特別之處，為何那么多書生買賬？”

    “這三位一直都嘗試著壓題，特別是鏡水先生，不過之前都是小打小鬧，并不出名。但在今年的縣試和府試的押題中，連押中了好些題，這才火了起來的。所以他們這一套會試題選才會如此火爆?！?/br>
    周蓁蓁聞言，笑了笑，這不一定能準(zhǔn)吧？縣試和府試，出題者分別是縣令和太守等地方官，都是地方官，經(jīng)略地方日久，出題習(xí)性被那些日夜琢磨他們的人猜中幾分并不罕見。那三位名師，想來應(yīng)該是安慶府或者周邊的人。但是會試，出題的主考官少說也是京城的大學(xué)士們，并且每一任的主考官都盡量不同于上一回，那鏡水先生三位從何預(yù)測起？

    周蓁蓁想了想，問道，“這樣的動靜多久了？”

    “六姑娘，這個我知道?！崩钫乒裎凑f話，一旁的小二探頭過來說道，“之前鏡水先生他們押題的事一直都是小范圍的傳播，知道的人不多。是這次浩瀚書肆大量刊印之后，這三人連帶著題選才火爆起來的?！?/br>
    saocao作。周蓁蓁對沈家的這波cao作不得不服。

    這時的政治環(huán)境不如后世寬松，后世每年有多少參考書，怎么猜題壓題都沒事，但在這時不行。

    在這里，讀書科舉是最快改變自身階層的途徑了，所以猜題壓題一事事關(guān)重大。

    上位者最忌諱別人猜中自己的心思，若是猜不中，也就罷了，主考們通常都會一笑置之；若是猜中了，難免會被人聯(lián)想到泄題上頭。即使主考官們問心無愧，但他們的政敵們呢？

    那這樣，難道沒人猜題壓題嗎？有，甚至可以說很多，但都是私下的，只服務(wù)于自己的家族或者自己的直系血親，決不會如此大張旗鼓，以此謀利。

    “要不，六姑娘，咱們也請幾位類似鏡水先生的名師跟風(fēng)來一套題選？”小二笑嘻嘻地建議。

    李掌柜輕斥，“張達(dá)，胡說什么你！”

    周蓁蓁看了看他，“你倒是挺上進(jìn)的?！眹说纳秸枷胝媸亲怨挪唤^啊。

    小二嘿嘿直笑。

    周蓁蓁對他說，“你去浩瀚書肆買一道題回來?！?/br>
    “好咧?！毙《d匆匆地跑出去了。

    周蓁蓁將人指使了出去。

    “六姑娘，您這是？”李掌柜以為她真被小二張達(dá)說得動了心思，有點(diǎn)急了。

    周蓁蓁抬手穩(wěn)住他，“別擔(dān)心，我知道沈家此舉無異于玩火，禍不遠(yuǎn)矣?！苯衲甑目h試和府試，主考官們還不知道如何心里不舒服呢，他們還如此高調(diào)，她對此只能說一句，好膽。

    她買這套題選，不過是想著知己知彼，承認(rèn)別人的優(yōu)秀，是自己變得優(yōu)秀的開始：謹(jǐn)記別人的愚蠢，是預(yù)防自己犯蠢的良藥。

    聽她這樣說，李掌柜才算放下了心，他不知道浩瀚書肆此舉算不算玩火，但直覺那樣的做法不妥。

    周蓁蓁也沒想到，在后世大行其道的各種模擬試題參考書，在這里完全行不通。果然是國情不同，很多東西不能照搬的。

    “六姑娘到書苑來，是想拿什么書嗎？是的話，你將書名告知老朽，老朽幫你取來?！?/br>
    “不是的，李伯，我這次來是想出一本書。”這也是周蓁蓁將店小二支使出去的一個原因。

    李掌柜完全沒想到周蓁蓁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六姑娘能讓老朽看看是什么樣的書嗎？”

    周蓁蓁示意云霏將她的稿子給李掌柜過目。這是一份手抄稿，不是底稿。神童這本書她一共做了兩處防范，防止有人想將這書據(jù)為己有。

    神童的故事不長，沒多久李掌柜就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遲疑地說道，“六姑娘，市面上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故事，老朽并不能估測它的前景。而且老朽以為，故事最后一段，似乎與之前的故事格格不入，但又不掩其精華……”

    李掌柜能當(dāng)木子書苑的掌柜，自然不是目不識丁之輩，相反，他比一般的掌柜的文學(xué)素養(yǎng)還要高一些。

    四為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李掌柜將這話咀嚼了三遍，好懸才忍住追問下兩句的沖動，他也猜到最后兩句是作者故意不寫的。

    他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著后面那兩句，又該如何的大氣磅礴。他甚至試著接了一接，但狗尾續(xù)貂怎么也無法令人滿意。

    他想去掉這一段，保存整個故事的完整性，卻又舍不得?？偟膩碚f，前面的故事，有些過于理想化了，偏偏因了這結(jié)尾，這結(jié)尾充滿了矛盾感與真實感，真是令人為難。

    周蓁蓁不難看出李掌柜對結(jié)尾那一段的欣賞，對于他口中的前景，她懶得去預(yù)估，神童這書對于文壇而言是一個新的體裁，成書之后會是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她也沒辦法預(yù)測。

    “其他的暫時不考慮，先刊印一千冊吧?！?/br>
    這時，李掌柜突然翻到了最前面的序言：致吾最摯愛的親人……

    不難看出，這序的大意就是作者千行寫神童的主要目的，以及他心中美好的愿景。從這序言可以看出作者是寫給一個晚輩親人的，希望他的晚輩親人能成為神童那樣的人，心中有道，不畏艱難困苦，砥礪前行，終成大器。

    這樣的期許，怎么和六姑娘九少爺?shù)木硾r有些像呢？不過他隨即又否定了自己那異想天開的念頭。六姑娘怎么可能是作者千行，況且作者的期許不止適用于六姑娘和九少爺身上，也適用于很多人的。

    “六姑娘認(rèn)識這作者千行嗎？”李掌柜隨口一問。

    “李掌柜，這書就是六姑娘寫的啊?！痹砌彀秃芸欤幌伦泳蛯⑦@事給禿嚕出來了。

    周蓁蓁阻止不及，也沒想過要阻止，至少在她看來，李掌柜是可以作為知情者的。

    李掌柜一愣，轉(zhuǎn)而大喜，“此話當(dāng)真？”沒想到啊，這書的作者竟然真的是六姑娘，太令人意外了。不過無論如何，主子本領(lǐng)越強(qiáng)，他們做屬下的只會越有盼頭。

    周蓁蓁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假包換?！?/br>
    緊接著她叮嚀，“這事暫時保密，無論誰來問，你都別透露。”

    李掌柜慎重地應(yīng)下了，“老朽省得。”

    最初的震驚過后，他們的話題再次轉(zhuǎn)到正事上來，“這個故事字?jǐn)?shù)并不多，印刷成冊的話太單薄了些。如果是兩個這樣的故事合在一起就剛剛好?！?/br>
    周蓁蓁沉默，這個她是知道的。

    “不然這樣吧……”

    周蓁蓁建議李掌柜將神童印刷成后世臺言那種比口袋書大點(diǎn)的版型，但兩人合計之后，發(fā)現(xiàn)這樣弄還是有些不夠。當(dāng)然，他們也可以將字體弄大一些，但這建議被周蓁蓁自己都給否了。

    她想了想，決定加入漫畫人物，這樣的話，內(nèi)容就足以撐起一本書來了。

    她記得她七哥工筆畫很不錯的，就他了。

    這樣決定了之后，周蓁蓁就決定回去抓狀丁，然后和李掌柜約好了過兩日再來。

    他們剛商量完畢，小二就揮舞著一套會試題選回來了。

    周蓁蓁接過之后，讓云霏打賞了他，在他滿是期盼的目光中走出了木子書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