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周牧禹眉頭越發(fā)蹙起來,什么陰陽怪氣的一大堆,他可聽不懂。周牧禹表面冷峻沉穩(wěn),實則,內(nèi)心卻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對于女人那些彎彎繞繞,他可是聽得很燒腦。 周牧禹續(xù)冷冷說道:“娘!你這樣子,是個待客之道嗎?分明就是讓嬌嬌臉上難堪!讓她面上也不好過!” “我母親,假若真疼她兒媳婦,不是應(yīng)該同樣好生款待她娘家的人么?” “這王府,耳目多,那起子小人也多,人多又嘴雜,哪一個不是看人下菜的?要是有底下人知道,崢兒她一個堂堂王妃,自家的親戚來咱們王府住,竟過著如同下人的生活,你把人也當(dāng)個丫鬟奴婢使喚……這以后,嬌嬌可如何在這王府里立威!” “娘,你實在太過分了!簡直是不可理喻!” “……” 俗語說,牙齒和舌頭再好,也總有打架的時候,尤其是婆媳兩人的相處。 顧崢和周氏的婆媳關(guān)系相處好,那是建立在彼此雙方的利益沒有觸礁,可是一旦觸礁,后果又將是怎樣? 女人都是擅長于敏感糾結(jié)、十分情緒化的動物。而對于周氏這個老母親說,表面性情直爽,大大咧咧,可內(nèi)里卻也并不例外。她也有小氣尖酸、敏感脆弱復(fù)雜的一面。 深秋某一天,自己兒子親手給媳婦搓洗褻衣褻褲,甭說他現(xiàn)在是堂堂一個皇子殿下,就是沒有如此高貴顯赫身份,對于一個尋常男人來說,體貼妻子到這份上,也是相當(dāng)令人刮目令人震撼了。堂堂七皇子殿下給媳婦竟親手搓起了褻衣褻褲,沒過多久,自然傳遍了整個晉王府,傳遍了整個汴京城,傳到皇宮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周氏,當(dāng)然耳朵也裝過這事。其實,就對于這事兒上來說,周氏也并沒真怎么放在心、當(dāng)過回事——兒子,是她手把手親自教出來的,向來大男子氣、敏感自尊又自卑、性格麻木又溫吞、冷心冷肺的兒子……他從不懂什么是關(guān)心,什么是真正去愛一個女人……是的,眼下,她這老娘差不多也把這孩子教出來了! …… 周氏其實還真沒對兒子給媳婦親自搓洗褻衣褻褲的事放在心,更沒耿耿于懷。 夜深難眠,每逢孤燈相伴時,周氏只不過內(nèi)心有些許酸澀孤獨:她覺得,自己這媳婦是真的命好,也幸福的,能遇見兒子這樣死心眼的人做丈夫,不像她…… 有一天,用了中午膳后,周氏與親家公顧劍舟等一塊兒打馬吊。 當(dāng)時馬吊牌桌子上,共有四人。除了她和顧劍舟,還有一個是王府的大總管夫人許氏;另一個,就是那小妖精徐茜梅。 四個人暖堂里打著打著,忽一珠寶鋪的老板親自將一盒子首飾送進王府里來。路經(jīng)幾個人身側(cè)。 周氏問:“等等,你這送的是什么來?” 她遂一時好奇心起,揭了首飾盒蓋要看。 馬吊牌桌上,依舊砰砰砰發(fā)出搓洗馬吊的聲音。頃刻,周氏揭開了蓋子,便看見,原來那里面是一副金燦燦、亮閃閃、鏤刻著雙鳳穿花金掩鬢頭面。 頭面總共有十二來件,樣樣精美華貴氣派,看樣子,應(yīng)花了不少銀子。 周氏一樣一樣便撿起來看著、觀察著。 旁邊的李氏就笑她說著道:“周娘娘,多半,是王爺打了來的,專程孝順您這個做母親的……” 周氏這幾年,人很簡樸節(jié)約,常年奔走忙碌于市井,也不在著裝打扮上心??墒墙裉?,不知怎么回事兒,李氏一那么說,內(nèi)心歡喜雀躍非常,將那些頭面首飾一樣樣拿出來試戴,什么金蟬玉葉,什么寶石簪釵,一屋子人都在恭維拍馬屁討好,說很好看,說王爺真孝順您,心里有老娘,周氏也越發(fā)眉?xì)g眼笑…… 然而,徐茜梅也真不愧是徐茜梅! 就在周氏洋洋自得,一屋子忙著怕馬屁巴結(jié)討好時,徐茜梅嘴角一撇,故意道:“周娘娘,我可是聽說,這東西,好像是表姐夫?qū)3藤I來送給我表姐戴的……” 一屋子的尷尬。誰都不吭聲了。也不敢再吭聲。 李氏難為情,覺得說壞了嘴。旁邊的宮女婆子們也都察覺到氣氛微妙不對,甚至,就連顧老爺子顧劍舟,也臉色難看,非常窘,仿佛在替女兒捏某種冷汗。 周氏臉不自覺垮了一瞬,當(dāng)然,也只是那么一瞬。因為徐茜梅這小妖精小賤人,她有什么意圖,什么惡毒心思,她這老太婆再清楚不過。 她笑道,毫不在意地,“嗨,我說呢,這些頭面首飾,本來就是給年輕人戴的,我一個老婆子,送來給我也是白白糟蹋了!我那媳婦戴就很好!她戴,比誰戴都合適!” 徐茜梅再一次癟嘴冷笑。 周氏遂一邊說,一邊手又趕緊將頭上的那些發(fā)簪、金蟬玉葉一樣樣給摘下來。 在場,或許,除了顧劍舟以外,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在云淡風(fēng)輕摘那些頭面首飾時候,手在忍不住微微發(fā)抖,嘴角的笑也透著艱澀僵硬。 酸楚,心傷,悲涼,落寞,孤獨,失意…… 她原來不是一個別人印象中那么直率開朗,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計較的女人。更不是,別人印象中的,什么都很寬厚包容的完美婆婆。 周氏最后和那幾個人打完馬吊牌之后,便把一個人獨自關(guān)坐在房間。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許,是她稀里糊涂的前半生,她的老情人、那個負(fù)心漢狗皇帝趙宗澤,還是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可最后到頭來,不過是為人做嫁衣裳…… 徐茜梅在之后也像是意識到、老妖婆總算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到底因她話受了刺激,所以,打蛇要打七寸,她總算找到了這周氏的七寸之地…… 呵,徐茜梅在想:我就說,你和我表姐能有多好?還不是裝出來的?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婆媳關(guān)系?啊呸!把手捏著帕子在邊上偷偷摸摸觀察著笑。 而就對于這件事上來說,顧崢后來也時常心驚,時常想:這個徐茜梅,果然,真的是一個挑撥離間的禍害精!怎么她以前就沒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不過是單單這件小事,那么,她可以想象,在過去以往、沒有和周牧禹和離前,那幾年時光,她不知背著自己,挑了她家多少事?挑撥了她和周牧禹夫妻關(guān)系多少事兒! 她覺得也很萬幸:幸而這徐茜梅自從搬來王府,便派了眼睛在背后看她,盯她,要不然的話…… ※ 時下,母子兩依舊在房廳“對峙”著。 周氏終于終于,再也忍不住了?!爸苣劣?!你有了媳婦就忘了娘是不是?!” “你不知好歹,你開口你媳婦如何如何委屈,閉口你媳婦如何如何日子不好過,可你有沒有想過,我這當(dāng)娘的日子又如何好過了?你有替我認(rèn)認(rèn)真真去想過嗎?” “我懲治那小賤人,不過是為了她好!怎么,她都還沒來質(zhì)問你,偏你這當(dāng)丈夫的急急慌慌要來替她出頭了,?。?!” “周牧禹,我把你個狼心狗肺!你給我滾!滾!老娘我不想再看見你!” “你做什么都只想到你那媳婦,你給她買這樣又送那樣的,你什么時候,有心孝順過我這當(dāng)老娘的一天?!想過我一天?!” “嗚嗚嗚……” 周氏罵著罵著,便袖子擦眼角,放聲哭了起來。 周牧禹這才驚覺意識,他如今是床下底劈木柴,撞到他老娘周氏的板了! . 廳房門外,冬夜寒冷,風(fēng)正吹刮著雪沫子。此時站了好些個婆子丫頭在廊下,他們竊竊私語,議論紛紛,而首當(dāng)其沖的,那徐茜梅更是豎立起耳朵蹲在墻外聽壁角,笑得好不暢快得意。 顧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對面院子讓人手提燈籠照路前往。 “表妹!” 她冷著臉,把目光先是犀利復(fù)雜在正聽壁角、聽得好不得意暢快的徐茜梅瞄一眼。“望你自重……” 遂一路徑直上了丹陛臺階,身后幾個丫鬟急匆匆跟著,同隨往婆婆周氏的房廳去。 ※※※ 氣氛已然降到最冰最冷的廳房,兩個人就那么“對峙”著。 婆婆周氏的那臉,仍舊盯向兒子怒目相視,活脫脫一只烏眼兒雞。 一名小丫鬟輕輕打起撒花門簾子,顧崢?biāo)旃室庑Φ幂p松,從門簾假裝是路過才進去?!皢眩∧?!” 她邊笑著上前去挽周氏的胳膊,邊打趣著問?!澳愫臀蚁喙降自谖堇餇幨裁戳阕斐??” 周氏和周牧禹一愣,相互對視一眼,都沒反應(yīng)過來。 顧崢笑得親切俏皮地沖周牧禹眨眨眼,又拿出袖中的一方絲絹兒去擦周氏眼角:“娘,既然,你們又沒爭什么零嘴吃,那你們在吵什么?我還說,你們藏有什么好吃的,干嘛要背著我?” 周氏噗地一聲,再也忍不住笑了?!鞍ィ∠胧沁@人也老了,上了些歲數(shù),心眼子也多,我能和他爭什么嘴吃?啊呸!” 一邊輕拍著顧崢的手,慢慢悠悠地道?!斑€是你好??!哎!”她發(fā)自內(nèi)心說?!梆B(yǎng)了個混賬王八蛋兒子,偏生得是沒心沒肺,一根筋,腦子又蠢,還不如我這兒媳婦好呢!” 顧崢也笑了笑,道:“所以啊娘,你千萬可別去聽他的話,他腦子笨,又蠢,你既說媳婦比兒子好,那就不如多聽我的話一些,少慪一些氣,好不好?” 這天晚上之后,周氏常常忍不住自責(zé)反思:到底,自己是真的太小心眼了!若是真的為此,連兒媳婦的醋都要吃,為著姓徐的那小妖精小賤人鬧一場,鬧得一家子雞飛狗跳的,最后還和兒子媳婦統(tǒng)統(tǒng)生了分……那就真的是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哎,這也得虧了顧崢聰明識大體,也怪不得,她會偏心眼地去疼她多一些。 顧崢接著又讓一個小丫鬟把手中的首飾盒雙手遞給周氏,“娘!” 她說:“前些天,相公他老說想給你打一副頭面,我害怕他辦這些事不擅長,所以,等他交代過后,我就檢查了又檢查……來,你試試看,戴著好看嗎?我來幫你打扮?” 周氏大驚?!斑@、這真是他送給我的?” 便去看周牧禹。 周牧禹也覺得愣怔驚訝,但是,一接觸到顧崢立馬投射過來的警告示意眼神,頓時明了。 趕緊笑道:“可不是?” 他也上前挽著老娘的手,兩夫妻一左一右:“兒子對這些女人戴的物件兒一竅不通,我想送給你,可又怕你不喜歡,便讓下人再拿去送給嬌嬌過過目,她只要說行,我才敢給你!” 周氏眼圈兒立馬忍不住就又紅了:“是、是這樣嗎?你,你真的……” 原來心里還有她這個老娘??! 周牧禹覺得此刻真是尷尬難為情極了。想想,也真是不孝。 再抬眼去看妻子,只見蒙蒙燭光中,他的那嬌嬌妻一臉明媚柔和,看得他心都沒化掉了,更是對她感激之情注滿心口。 他想:他到底是前世修過福德的……這輩子能夠遇見她。 第74章 大動干戈 顧崢有時也常把自己陷入迷茫疑惑,自己,現(xiàn)在到底又算什么? 她把表妹接來,讓她住王府里,是想透過另一雙眼仔細(xì)觀察她,打量她,留心她;了解她身上曾經(jīng)被自己忽視過的那些層面——這個女人,有嫉妒,有心思,善于搬弄是非;除此,她還想知道,那次,在萬壽山路經(jīng)河橋時候,到底,她是不是真的有心要她死?! 顧崢,又不可能去逼著這徐茜梅承認(rèn)發(fā)毒誓,那樣子就算打草驚蛇了。 顧崢覺得很可笑,也很悲哀,有一天,她和表妹徐茜梅竟然到了這一地步,這是她做夢都沒想過的事!尚是童年時期,表妹徐茜梅埋首,給她右小腿上一口一口親自吸吮蜘蛛毒液的場景,總是時不時浮現(xiàn)于腦海。并且,每浮現(xiàn)一次,心就痛一次,難過一次。 她企圖挖掘諸多真相,可是,卻又有一種倘若是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自己又將如何處理面對?以牙還牙嗎? 徐茜梅倘若真的想置她于死地,那么,她是不是同樣地也要讓她死?!……讓她……顧崢越想越頭疼。索性,還是將這些煩心事丟棄腦海。 不過,又或許,女人的感情終是復(fù)雜的。徐茜梅的刺激、她的到來,反而讓周牧禹和她的關(guān)系又加深一步。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在一切“大義”跟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是渺小為零的。甚至可以化為前進動力。她甚至在荒謬的潛意識中,她和周牧禹是“盟友”,徐茜梅這個“外敵”想要入侵,那么,兩個人一致的扛敵中,就注定要“相互團結(jié)合作”。 上次的那樁事也就算過了,徐茜梅沒有去周牧禹那兒告到狀,母子差點因這女人生分吵架,幸而顧崢及時出手,“挽回局面”,后來,周氏戴著那副頭面首飾滿王府招搖,就差沒告訴所有府上的下人,她兒子很有孝心,那副頭面首飾,確實是兒子專門買來孝敬送她的——畢竟上次在打馬吊時候丟盡了臉。徐茜梅在背后硬是氣得! . “哎呀呀,我說徐姑娘,你,瞧你這心思?是想要扎死老生嗎?你怎么這么心腸惡毒呀!” 周氏房中傳來一陣陣吵嚷,接著又是一天,某個黃昏下午,周氏仿佛整個臉都已嚇青,她從自己廂房拿出一塊繡花枕頭,當(dāng)著諸多人面,顧崢的面,還有其他丫鬟婆子,“我說徐姑娘啊徐姑娘,你說說看,你往我這枕頭里放這么多針是什么意思?” 徐茜梅一臉懵怔,又是驚慌,又是氣怕?!安?,你,你什么意思啊?” 她接過周氏遞來的繡花枕頭,“天吶!里面怎么會有這么多細(xì)針?……什么?你是說,是我有意弄的?我想要害你?” 周氏:“那要不然呢?不是你,又會是誰?我房里,今兒可只有你徐姑娘一人來過,我向來就不喜歡別人往我?guī)坷镢@……” 顧崢就在旁靜靜冷眼看著,沒有上前插話,也沒有作聲。 周氏又哭:“天吶,我一個老婆子,活了這么一大把歲數(shù),沒有干過傷天害理的事兒,居然被你這個小晚輩來害我,你說說,我哪里對不起你?是不是就因為我讓你端過洗腳水,麻煩了你?可你,若是真不想做這些,就直接給我說啊!你何苦這樣來?我一直以為你是心甘情愿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