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 承平三十二年的那個寒冬臘月,眼下的這個男人,真的是從鬼門關(guān)里走出來的。 顧崢的思緒開始飛得老遠,身子意識仿佛也飄起來,飄回到那個生離死別、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一幕幕。 “王妃,請您節(jié)哀,讓王爺好生上路安息吧!” “王妃,請容老臣將殿下的右大腿做最后一次縫合,他得干干凈凈,完完整整地走,是不是?……” 血腥味兒,將士們的哭泣,默哀。整齊而劃一,莊嚴肅穆的軍人大禮。顧崢什么也聽不進去,什么也看不見。她的眼里,只恨眼前這個男人又拋棄她了。她偽裝得難受,她不想再堅強,她哭得渾身都在抽疼,哭暈死了又醒過來,醒過來又哭暈死了過去。那是她第一次開始正式和男人多年的相處與情感。如果,當時他們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好好相處,做一對神仙眷侶,恩愛夫妻,而不是全部都把那些寶貴時光用在婚姻磨合和討論如何相處糾結(jié)上,會不會,即便是他現(xiàn)在就立刻死去,也沒有遺憾。 在從汴京快馬揚鞭,一路風塵落拓來到這邊關(guān)時,她翻山越嶺,趟過河,穿越過無數(shù)荊棘叢林;她在路上見證了太多死亡與創(chuàng)傷,戰(zhàn)爭帶來的殘酷與無常,生離,死別,忽然間,她趕著路,開始一邊策馬奔騰,一邊思索著一個關(guān)于情愛,關(guān)于婚姻,關(guān)于男女相處之道的至深命題。原來,生命、生活,只有在這時才能彰顯出她的美好與寶貴來!這人生,真的是太苦短了!在平時往往被人忽略的內(nèi)涵,實則再再簡單不過,能夠和所愛之人自由自在享受陽光,森林,山巒,草地,河流,就是多么平常的滿足!從復婚之后,她一直在計較感情上的得與失,害怕重蹈覆轍,她是那么小心翼翼,可如今,統(tǒng)統(tǒng)成了一場煙霧!為什么!為什么生命是如此短暫!她很想告訴他,從來不后悔過去愛他,去認識他,哪怕曾經(jīng)所受過的挫折與創(chuàng)傷!他是她值得去敬仰愛慕的男人! 快要走到軍營,一路之上,都在聽那些將士小兵們對這位殿下的滔滔敬仰與各種夸贊欽佩!那時,微揚的嘴角,苦笑無奈的表情,不知是該為他感到驕傲自豪,還是感到心傷……她原來是那么不想失去他!那么在意眼前這個男人!……她趴在他床緣邊,仿佛,拼了命用盡全身力氣去捶打他胸口。 她忽然決定跟上天請求交換。 “如果,我能把我的命,分留給他一半替他續(xù)上……請問老天爺啊,你能不能答應我呢!現(xiàn)在,就情您讓他睜開眼吧!讓他好好活下來!” “老天爺!……” “求你!求求你!……” 躺在行軍木床、紋絲不動的男人,分明氣息連最后一絲都絕,早已沒了脈搏與心跳,忽然間,就在這時,不知是不是眼前所有人的幻覺。他的眼睫毛,竟然顫顫地微微動了一動。就宛如大冷的冬天,早已僵死在河岸湖邊、混跡在枯草叢堆里干癟的蝴蝶翅膀,竟奇跡般,煽動起來。 有人說,那是風吹的,你們都看錯了,其實殿下根本就沒有意識,怎么可能會眼睫毛動。 又有人說,不對,絕不是什么風,殿下未準兒還有一次生還的機會,因為,他王妃來了……他的妻子、他心心念念、所愛的女人來了! 這說最后一句的是李振興,他給顧崢跪了下來,千哭萬訴,求她?!巴鯛?,王爺未準還能活呢!您再和他多說說話吧!他只要聽見你的聲音,就是閻王小鬼兒用鎖鏈子拷他,他也會想方設法掙脫回來!因為,您就是他的力量??!” 盧老軍醫(yī)忽然急急去翻醫(yī)書。 他把手重重一拍,眼眸透亮?!笆?!是了!胸口按壓!心臟復蘇!再口對口吹氣!……” 顧崢的那一拳拳拼命捶打下去,萬萬沒像到,讓已經(jīng)站在旁早已絕望的盧老軍醫(yī)馬上也看見契機希望。 后來,周牧禹真的被搶救活過來了,已經(jīng)早已被宣告死亡的男人,竟然能從鬼門關(guān)逃回來。 周牧禹此后常常就著事對顧崢感慨萬千說:“是你把我叫回來的,你知道嗎,娘子?” 他又說,“那時,我真的已經(jīng)去了黃泉路,還看見了黑白無常,他們強行拉帶著我,要讓我去一個地方;前頭,一片黑暗虛無,我很想逃,可是又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是你的聲音一直在召喚我,引領(lǐng)著讓我回去……就這樣,我回來了!” . 他的這條小命,何其艱難回來得不易。 第91章 大結(jié)局(下) 顧崢是真很生氣了!傷心了!方才,被周牧禹所遮藏,擋著躺在書桌底下的那只小金唾盒,里面黑乎乎還散發(fā)著難聞的苦藥汁兒味道——是的,她被眼前所見刺傷了眼睛。男人他太不爭氣,又好過分,簡直是欺人太甚!承平三十二年的寒冬,那場戰(zhàn)亂,他九死一生,幾乎從鬼門關(guān)里好容易踏出。盧軍醫(yī)也曾一次次告誡叮囑著說,這殿下爺?shù)拿喈斢谑菗旎貋淼?,日后,一定要好生珍重,注意保養(yǎng)。尤其是王妃,一定要請監(jiān)視著。 一日三餐,能吃什么,什么不能喝,尤其,哪個時候該服用什么藥,都得麻煩提點著。 并且,就是歷經(jīng)一場戰(zhàn)亂,經(jīng)歷了那一場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他們兩個,曾無數(shù)次勾著手指頭,對天起誓,也在關(guān)承宣的墳墓前發(fā)過誓愿—— 今后,夫妻兩個,生死與共,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能有猜疑,不能吵嘴,更不能讓對方傷心。 要珍惜這眼下,和來之不易的劫后重生。 關(guān)承宣犧牲了,是的,他的很多事情,包括他后來歷經(jīng)的諸多奉獻、付出、身亡,這也在兩個人心口上打成一個重重解不開的結(jié)。 夫妻兩虧欠于他,當時一切一切,回憶起來都哀傷如夢,追述起來使人心碎。 當然,也是關(guān)承宣的犧牲,才換回兩人的團聚與平安。 小月河之戰(zhàn)后,又爆發(fā)了好幾場大小征戰(zhàn),高梁山戰(zhàn)役、滿城之戰(zhàn)、雁門瓦橋之戰(zhàn)等等。那時,身為敵軍探兵的關(guān)承宣,為了幫顧崢夫婦,幫助他們平安度過雁門山瓦橋,不得不暴露他探子軍身份。最后,敵軍知曉,便將他狠狠刺死,死得非常壯烈凄慘! 他們是在關(guān)承宣墳墓前發(fā)過誓愿的,可以說,他們夫婦如今這兩條人命,不單單是為自己活,還在為另一個人活著——關(guān)承宣。 顧崢的眼淚刷刷刷,她無聲地,背脊僵硬默坐在屏風軟塌,掏出手中帕子不停擦拭眼角。 男人真的是過分極了,偷著背著她喝酒就罷了,甚至于,還把每日必須按時服下的那些藥給偷偷倒掉,倒在金唾盒里,以求蒙混過關(guān)…… 他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想要把她氣死了是不是? 真的實在是,實在是…… “娘子,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為夫再也不敢了!真的,我發(fā)誓!你別哭?。e哭!你再哭,我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為夫只是覺得我現(xiàn)在身體真沒什么了!你瞧,真的很康健,不需要再喝那些藥了!” “至于那酒……嗯咳……我,我就請你再原諒為夫一次,實在是忍不住誘惑,到底幾年沒沾一口……” 周牧禹啊周牧禹……男人蹲下/身來。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把女人手握著,捉著,拿在唇邊親吻著,一遍遍說抱歉。是的,他應該知道,她很在意他,現(xiàn)在,經(jīng)過那一場失去,她有太多懼怕的東西。 “你扇我耳光好不好?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以后,你說什么能喝,我才喝;你讓我吃什么藥,我一定乖乖按時服用……” 周牧禹哭笑不得,瞧,他也有今天?。?/br> 顧崢:“還記得上個月,最后的那天夜里,你和我發(fā)生了什么?” 周牧禹:“什、什么?” 顧崢:“咱們兩那晚上同房,你轉(zhuǎn)瞬即逝,比流星還來得快……” 周牧禹:“……”一臉黑線。 他說:“原來如此?。∧镒?,你這也太不公平厚道了,一次小失誤,你就將為夫我定罪終身!” 他也終于搞明白了,顧崢說禁欲,死活不想再跟他同房,原來出自這層典故…… 顧崢:“王爺,讓你好好保養(yǎng)你自己,每日該喝藥喝藥,該戒酒戒酒,該修身修身,該養(yǎng)性養(yǎng)性……這真的對你來說,就那么難嗎?這也很難?” 周牧禹道:“娘子,你不知道,你弄的那些藥真是太太難喝了!為夫快要被你逼瘋了你知不知道?” “還有還有,就說那酒,為夫我真有好幾年沒沾過了,你的那些規(guī)矩定得實在是——” 他如珠連炮,正要大吐苦水郁悶,趁著女人發(fā)問之際好好倒一番。忽然,他嘴巴閉緊起來,也不說話,不吭聲。 微微一笑,道:“不!沒有!嗨,娘子在說什么呢?我知道,娘子這是為我好!良藥苦口,娘子是在關(guān)心我嘛!” “甭說是喝苦藥了,就是你要讓為夫我去喝砒.霜——” “我讓你喝砒.霜?”顧崢不可思議,瞪大眼。 周牧禹:“……哎,為夫真的是不會說話!總之,娘子你要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不能喝什么,就堅決不去碰,今日是我錯了,好不好,嗯?你別生氣了!原諒為夫我這一次?” 顧崢面無表情,半晌,才輕輕勾了勾嘴角,柔聲軟語,半哄半勸,說道:“吁!我不生氣了,王爺!其實,我也是知道的,王爺您每日里這樣調(diào)養(yǎng)身體實在很辛苦不容易,那些藥,也真的很不好喝……可是,就算是為了我,好么?” 仰著臉,把唇輕輕貼放在男人臉頰,細細吻著。 周牧禹閉著眼睛,說不出的愉悅滿足與幸福,他把女人抱緊了在懷里,心下忽然又想,是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為她忍一忍又算什么,哪怕目前身體已徹底痊愈,哪怕那些藥再惡心難喝,喝得舌頭麻痹胃里作嘔,只要她看著很安心很放松,不是么? ※※※ 承平三十四年的初秋,顧崢和周牧禹的第三個孩子出世。 伴隨著晉親王府一陣高亢嘹亮的嬰兒哭啼,整個王府喜氣歡天,熱鬧非凡。 這個小嬰孩是個女兒,顧崢很高興,周牧禹當然也很高興,只有一人覺得難過很不開心。 已經(jīng)快滿九歲的苗苗獨自坐在一株大柳樹湖畔邊,“他們已經(jīng)有了小meimei,從今以后,就再也不會喜歡我了!心里眼里,就只有那個小meimei!” 也怪不得苗苗會如此曲解父母,對自己的父母親有如此誤會,實則,顧崢與周牧禹,在對于新出生的這個小女兒身上,就目前看來,確實看在人眼里太過于偏愛,難免讓人覺得苗苗極有可能會受冷落——因為這孩子,來得實在太不容易了! 顧崢險些遭受難產(chǎn)。 九年多以前,顧崢生苗苗的時候,算是頭一胎,那個時候,陪伴在整個生產(chǎn)過程的是另一個男人,關(guān)承宣。 這件事,周牧禹始終心里介懷,對顧崢充滿愧疚,自責,于是,到了第二胎時,說什么也要親自守護陪伴。 可是,天不順人愿,生二胎的時候忽然遇見朝廷有急事、需要他即刻去辦,顧崢又遭受早產(chǎn),陰差陽錯,就這樣,周牧禹又錯過了第二個孩子的降世出生。所以,到這第三胎時,周牧禹想,無論怎么樣,也要陪著妻子,看著自己孩子呱呱墜地。 顧崢遭受難產(chǎn),當時,滿院子梧桐葉飄落,秋風瑟瑟,周牧禹背著兩手在產(chǎn)房門外踱來踱去,他的額頭,手心,后背,全都是大顆大顆冷汗,幾乎站都快要站不穩(wěn)。 周牧禹想起,曾經(jīng)在河北邊關(guān),他厲劫生死危難一線間去了趟鬼門關(guān),后來,有人曾告訴他,說,王妃在皇天菩薩面前發(fā)誓請過愿,如果,王爺您能醒來,她愿折去自己的壽元給您續(xù)命…… 周牧禹一陣鉆心窩子的惶駭和撕心裂肺恐懼——不,不要,他不要她替他續(xù)命,不要! 于是,一向鐵骨錚錚、骨頭比什么都還硬的男人,首次,彎曲起了自己的膝蓋,跪在院中,對著老天叩首,抱頭,哭泣,請求起來?!安?,我不要她替我續(xù)命,老天爺,不管你要對我做什么,請都不要以奪走她為代價!有什么罪業(yè),都由我來承受,別去傷害她!求求你了,不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我不能失去她!不能沒有她!” 好多的宮女婆子都看得哭了。 梧桐葉發(fā)出的簌簌聲,像是伴隨他的請求混合飄向去了天際,就這樣,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請求與悲傷哭泣感染了老天,老天爺心慈手軟,終于善心大發(fā),讓顧崢免去了那一死劫。孩子也平安降落于世。再之后,顧崢和周牧禹兩夫婦便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叫“圓圓”,寓意團團圓圓,闔家用不分離的意思。 周牧禹:“為夫從今兒決定,再也不讓你給我生孩子了……” 顧崢:“為什么?” 周牧禹:“咱們只要三個就夠了!總之,我不想要你再生了……” 顧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