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請你滾出去
一整堂課,蘇云都沉醉在觀《禮器碑》之中。 后世學(xué)書法,從顏柳楷體入手居多,這樣固然是容易入門,可難得古韻。隸書金石氣韻厚重,若是能有堅實的隸書功底,書道之路就像是隸書那橫展的氣勢一樣,越走越寬。 既然這黑色石碑都給了蘇云碑帖,這就讓蘇云更加篤定要去考書科的想法了。 劉義山講完經(jīng),看到以往一絲不茍的蘇云,今天課堂上居然打起瞌睡來,要么閉目,要么神游,要不是看在這孩子頭上還有傷,劉義山早就用戒尺敲打了。 “下課!”一堂課講得口干舌燥,劉義山咳了咳嗓子。 時至晌午,聽到劉義山說了下課,諸生頓作鳥獸散,奔回家中吃飯去了。趙春秋有些擔(dān)憂地走過來,推搡了一下蘇云。 “嗯?” “下課了。” 蘇云回過神來,“哦,好。” “云哥,剛剛課上,劉教習(xí)好幾次朝你看過來,臉色很不好。我都替你著急死了,是不是這傷勢發(fā)作了?” 蘇云起身,走向前面在整理書桌的劉教習(xí)。 “教習(xí)?!?/br> “蘇云啊,若是頭上的傷勢嚴(yán)重,還是回家靜養(yǎng)吧,強(qiáng)撐著不是個事?!?/br> “學(xué)生想考書科?!?/br> 劉義山語滯,“你……我不是說了嘛,書科根本不是寒門子弟可以考上的。你懂筆法?你懂墨勢嗎?不要以為,我夸你幾句字體工整就是在暗示你考書科。沒那么容易的?!?/br> “學(xué)生想考書科?!?/br> 劉義山嘆了口氣,“……” 這孩子看來是魔障了啊。 “書科不同于經(jīng)義,不是靠著誦讀釋義就能考的。書科講究筆法、章法、墨法,這些不僅需要師長領(lǐng)路,更需要悟性和天賦,蘇云啊,為師也不怕丟面子,即便是為師這樣用筆二三十年的人,都不敢說可以考上書科的童生,這樣你就知道這書科有多難了吧?昆縣近三年,都沒有出過一個書科童生,這考書科難如登天,你就不要想了?!?/br> 蘇云有些咋舌,三年沒出一個書科童生? 這么難考? 劉教習(xí)是經(jīng)科秀才出身,居然說考書科童生沒把握,這就讓蘇云有些不敢相信了,難怪昆縣這么大,蘇云都沒聽說過數(shù)得上名號的書法大家。 “這回死心了吧?”劉義山說道,“腳踏實地一些,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文章練達(dá),考個秀才也未必不是不可能,至于書科就別想了?!?/br> 劉義山以身說法,就是想讓蘇云打消這個念頭,然而蘇云早就吃了秤砣鐵了心,問道“教習(xí),學(xué)生們明白了?!?/br> “嗯,孺子可教也?!?/br> 蘇云抬起頭說道“學(xué)生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br> “問便是?!?/br> “不知道考書科的報名,是不是也和考經(jīng)義詩賦一樣?” 劉義山臉色大變,氣得差點把胡子揪下來,“孺子不可教也!” …… …… 接下去幾天,蘇云一直沉浸在《禮器碑》的鉆研之中。沒有考取書科童生,沒有獲取墨膽書心,哪怕你的字寫得再如何飄逸清秀、龍飛鳳舞,還是一個俗世凡夫,這并不是蘇云所想要的。 雖然蘇云跟往常一樣,每日照常上學(xué),可在課堂上,總是跟神游一般,就連一向?qū)λ疹櫽屑拥膭⒔塘?xí),這幾日都沒有給他好臉色看,認(rèn)為寒門子弟要考書科,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蘇云要考書科一事,也被學(xué)堂里的同窗傳得沸沸揚揚。昆縣在潁州屬苦寒之地,人才貧瘠,別說書科了,就是每年縣考分下來的經(jīng)義科童生名額,也不過二十之?dāng)?shù),在那些得知此事的人口中,蘇云要考書科,不過就是茶余飯后供人一笑的談資罷了,并未有人當(dāng)真。 這日,蘇云和趙春秋剛下課回家,姚嬸就在巷口等候著。 “云兒,你家里來人了?!?/br> “來人了?誰?”蘇云記憶了,自從父母雙亡之后,并沒有什么走得近的親人了,以前有過交情的親眷都怕接了蘇云這個燙手山芋,避開還來不及呢,這么多年過去,就沒什么親人探訪,這時候誰會過來? “你本家的族叔爺。”姚嬸有些鄭重地說道。 “本家族叔爺?和我父母有什么來往嗎?” 姚嬸搖了搖頭,說道“倒是沒見過,不過確實是你們老蘇家的人,當(dāng)初你的父母提到過?!?/br> “哦?!碧K云走進(jìn)了自己的門,便看到一個頭發(fā)灰白的老頭拄著杖,端坐在堂上,邊上站著一個穿著儒生服,跟他年紀(jì)相仿的少年。 “你便是蘇云?” “嗯,您是……” 那老頭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道“我是誰不要緊。我聽人說,你要考書科?” “是的?!?/br>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蘇云納悶了,為啥自己考個書科,搞得就像是和全縣作對一樣,受到這么多人的指責(zé)呢? “這位老伯……” 姚嬸輕聲提醒道“叫族叔爺……” “別,我沒這樣的不肖子孫。父母亡故,師長為父。若不是劉教習(xí)托我來勸一勸,我都懶得過來?!?/br> 蘇云恍然,感情是劉教習(xí)請來的說客啊,難怪呢,這七八年不走動的本家族叔爺都上門來了。 “聽劉教習(xí)說,你這詩賦經(jīng)義學(xué)得尚可,有望搏一搏童生試,怎么居然會想到要考書科?那是你能考的嗎?你懂書法嗎?” 一旁站著的少年也是蘇云的本家族人,名叫蘇恒,不過并不在德山書院授業(yè),而是去了隔壁縣較為出名的白鷺書院授業(yè),也是輕蔑地笑道“我們書院今年倒是有三個考書科的同窗,不過都是書香門第,自幼師從名師,筆墨了得,就連書院的教習(xí)都自愧不如,筆法老成,我看蘇云族弟這家徒四壁,應(yīng)該也請不起名師吧?若是自己胡亂瞎寫,就像去考書科,我勸你還是別丟臉了?!?/br> “有勞二位費心了?!?/br> 見蘇云這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那位族叔爺也是有些慍怒,“你好歹給個態(tài)度啊。這算什么?我大老遠(yuǎn)走過來,你就這樣敷衍我?” 蘇云看著這個有些倚老賣老的族叔爺,說道“該說的蘇云已經(jīng)說了,謝過族叔爺關(guān)心,劉教習(xí)那里,等蘇云考完書科,也會去答謝的?!?/br> 蘇家族叔爺臉色一變,站了起來,“不知天高地厚,阿恒,我們走!本想著若是能考取個童生,勉強(qiáng)讓他認(rèn)祖歸宗,現(xiàn)在看來,此等豎子,不配姓蘇?!?/br> “慢著!”蘇云說道,“我收回方才的話?!?/br> “你改變主意了?” 蘇云說道“方才我敬你,一來你是長輩,二來是劉教習(xí)請來的,對您已經(jīng)是再三禮讓,現(xiàn)在我只想說——請——你——滾出去?!?/br> “什么?你再說一遍?”老頭氣得渾身發(fā)顫。 “滾,難道還要我說第三遍嗎?” “好!你很好!”蘇青松咬牙切齒地說道,“以后別指望認(rèn)祖歸宗!” 蘇云笑道“那真是感激涕零。” “我們走!” 姚嬸因為不是蘇家人,也不是蘇云的直系長輩,剛剛也不敢說話,看到蘇云和這本家族叔爺鬧翻了,也是有些擔(dān)心,“蘇云啊,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這個蘇青松,在本縣也算是有些威望的老人了,他的一句話,可能就會影響你的風(fēng)評,趕緊去賠禮道歉吧?!?/br> 趙春秋在一旁有些興奮地說道“罵得好!娘啊,我看他們根本就不是替云哥著想的,就是來耀武揚威的,你看看剛才那副德性,這縣考又不是他們老蘇家主持的,憑什么讓他們做主,我挺云哥,就考書科,考上了,我看他們還有什么話說!” 姚嬸看著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也是搖頭嘆氣,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沒讀過書,也不識字,更加不知道考什么科對于蘇云來講,會有多大的區(qū)別。 只有蘇云心里明白,考上書科童生,才是真正的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