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灑淚成絕筆，仰問蒼天奈若何。

    ……

    ……子夏兄以星乩見長，入昆侖樞初夜，扶乩問卜，曰此地陰陽混亂，有翻天覆地之象。

    澄江兄曰：樞，有轉(zhuǎn)軸、翻覆之意，先賢以此字命名之，未嘗不含此意。

    子夏兄言，陰與陽，便如手心手背，翻手覆手，互為因果，皆造化使然。此昆侖之樞，亦許為天地之樞、陰陽之樞、人鬼之樞，但使因緣際會，便天地倒轉(zhuǎn)、陰陽交替、人鬼互易。

    此樞必有機(jī)簧關(guān)竅從中cao控，若能尋得其機(jī)竅，便許能徹底終結(jié)此輪回之災(zāi)。

    ……苦尋數(shù)日未果，谷內(nèi)狂風(fēng)卻已隱現(xiàn)吞天之勢，我等時日無多，須將破釜沉舟，搏命一試。

    子夏兄曰：先人提及高士所言“身不能及，唯心可及”之語，許意指人之心念。佛家所言“世界微塵，因心成體；唯心所現(xiàn)，唯識所變?！保衷弧耙孕霓D(zhuǎn)境，以念轉(zhuǎn)物”，可見心念之力不容小覷。我等而今已至絕境，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不若舍得一條性命，押下一場豪賭，直入鬼臺，以念破境！

    崇陽兄笑曰：既如此，索性攜手而入，齊唱《心訣》，方當(dāng)?shù)闷鹨弧昂馈弊帧?/br>
    眾人皆撫掌大笑，齊聲應(yīng)是。

    此時只待入夜，生死將在旦夕。成功與否，無從先知，權(quán)且效先輩前驅(qū)，留書述情于后輩。

    我等所助有限，唯有二三贈言：無懼便無悲，無畏便無怖，人生終須得一死，何妨仰天笑三聲！

    《心訣》唱曰：清心如水，禪寂入定；微風(fēng)無起，波瀾不驚；

    我心無竅，天道酬勤；我義凜然，鬼魅不興；

    我情豪溢，天地歸心；我志揚邁，水起風(fēng)生；

    清新治本，直道謀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天道朗朗，邪不壓正，但為蒼生，我身何幸！

    ……

    ……有乾必有坤，有陰定有陽，既有《山海陰經(jīng)圖》，則必有《山海陽經(jīng)圖》。

    畫中幻境所生諸處，皆為至陰之地，吾嘗以厭勝之法制之，卻不見效，想來乃九鼎未再現(xiàn)世之故。

    先賢以“陰經(jīng)”命名之，當(dāng)有其用意。陰經(jīng)指向陰地，地下陰物每嘗由此侵入，莫非陽經(jīng)指向陽地，正與陰地相對？

    “陽”字亦有突出之意，而昆侖樞內(nèi)突出之物，唯有入夜后方出現(xiàn)之鬼祭臺。

    吾妄加揣之，《山海陰經(jīng)圖》為鬼指路，《山海陽經(jīng)圖》為人指路，陰經(jīng)指向畫中幻境生處，陽經(jīng)指向昆侖樞處，而骨相指向昆侖樞處，則《山海陽經(jīng)圖》便是骨相《山海圖》。

    又，鬼祭臺上圖符與骨相有相似處，吾眾嘗拓于紙上，試拼成圖，果不其然，得一輿圖，圖中顯目處，與畫中幻境所生處多有重合，是以，《山海陰經(jīng)圖》便是鬼祭臺上祭圖，鬼祭臺上祭圖，亦是《山海圖》。

    由此推知，《山海圖》含陰陽兩闋，若陽闋為吾等陽間應(yīng)劫十三人指路，則陰闋又為陰間誰人指路？

    吾等有一大膽揣測。

    會否，陰陽兩界乃以昆侖樞為中軸，以大地為隔斷，二者如臨湖照影，相對存立？

    ……

    ……姓陳的布商不肯與我們登上祭臺，張皇而逃，這日早上卻出現(xiàn)在祭臺消失處，這會子仍昏迷未醒。

    眼看著這谷能進(jìn)不能出，這一遭兒怕是有死無生，若不能想出法子徹頭徹尾將那陰祟之力盡除，我們這十三條性命便也是白填送了去。

    然而諸多先輩高人尚無法可解，我們這一伙有運無命的烏合之眾又能有何良策？

    宛玉體弱，登上這昆侖樞便已是送了半條命，此刻全靠嘴里含的參片吊著口氣。

    方才她昏過去，氣息一時斷絕，過了會子又緩過來，神志不清說了些胡話。

    她道，方才她迷迷蕩蕩飄著，恍惚升上了半空，低頭看時，卻見了許多長蟲般多足怪物盤踞谷中，每段蟲身上都長了張人面，蟲身綿延迤長，不見首尾，虬結(jié)百轉(zhuǎn)，教人毛骨悚然。

    她依稀只覺其中一蟲身上人面似曾相識，便定睛細(xì)看，卻駭然驚見那人面竟是她自家。

    她這一驚便醒了，又說旁邊那蟲上人臉又似是我。

    我常聽老人家言道，人之將死時易見些陽世未有之奇象異物，再觀宛玉情形，心中不覺慘然。

    今日機(jī)緣巧合得見先輩志士遺言，我雖一介女流，亦覺慷慨壯哉。奈何遠(yuǎn)無先輩那般能耐，徒懷慚愧，只余嗟嘆。

    眼下我已打定主意，縱無力阻絕這千古詭奇事，也要一頭撞死在這里，斷了那些陰物的詭計妄想！

    自古只見人口中筆下贊那男人們壯志豪情、碧血丹心，而今小女子我籍籍無名，身如蒲柳，既無窺天透地之能，又無推古算今之才，然腔子里亦有一顆似鐵堅心，雖當(dāng)不了英雄豪杰義薄云天，卻做得到殺身成仁舍生取義。

    我不會唱什么豪情滿襟的《心訣》，只會唱家鄉(xiāng)的小曲兒，才剛和宛玉商量好了，一會子往那鬼祭臺去，我兩人便手牽著手，你一句我一句拆唱這家鄉(xiāng)的調(diào)子，伴了鄉(xiāng)音赴死。

    此地距我們那家鄉(xiāng)萬里之遙，這一生再也無法回去。

    我想念我那家鄉(xiāng)的綠柳桃花，想念我那純善的爺娘阿姊，想念我埋在院角芭蕉樹下的蘭花結(jié)，想念……我那隔壁家的阿誠哥……

    想教他們知道，我何月容也有這般的灑脫，在這絕筆箋上，寫下此言：

    天道朗朗，邪不壓正，但為蒼生，妾身何幸！

    ……

    看過這一段段材質(zhì)不同、筆跡各異的“遺箋”后，眾人陷入了一番長久的沉默。

    不單單只是為著這些遺箋里所透露出的大量訊息，更是為著這其中所浸含著的，每一代先輩們的智慧，豪情，灑脫，決絕，和勇氣。

    他們都只不過是區(qū)區(qū)十三個人。

    他們在這遠(yuǎn)離塵世，荒涼孤寂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死去。

    億萬世人永遠(yuǎn)不會知道，在這廣袤世界的這樣一個角落，有這么十三個人，曾經(jīng)做出了怎樣安靜卻又震撼的抉擇。

    “原來……”李小春聲音發(fā)啞地響起，“我想錯了。原來并不是前面那些入畫者都很笨、都不如我們、都沒能走到咱們這一步就在半道兒上全軍覆沒了，而是……而是這幾千年來，有很多批人都做到了十三人全員成功出畫，但最后……最后卻為了封印住地下的鬼神之力，選擇了犧牲自己。”

    邵陵也輕咳了一聲，低聲道：“現(xiàn)在不是感懷的時候，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這些遺言里有不少咱們認(rèn)知之外、或是沒有做過和調(diào)查到的線索，咱們需要立刻整理出來，或許能有決定性的幫助。”

    “說得對，”柯尋深吸了口氣，“咱們一段一段來?！补づc顓頊爭為帝，怒撞不周之山’，這意思難道是，上古的神話時代真的存在？真的有共工顓頊這種神的存在？還有什么天柱地維，那是天圓地方才有的說法，神話如果是真實存在的，那難道天圓地方也是真實存在過的？地球以前是方形的？”

    “我之前說過，如果不是因為我們遇到了入畫的這件事，我是不相信神話的，”朱浩文道，“我頂多會認(rèn)為，這是古人把上古一些口口相傳的事情藝術(shù)加工過了。

    “而這件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是：共工和顓頊都只是普通的人，是部落的首領(lǐng)，為了爭著當(dāng)那片土地上的no.1，率著幾百人幾千人的‘軍隊’進(jìn)行了生死械斗，而在這場戰(zhàn)爭發(fā)生期間，史前大洪水爆發(fā)了，人禍和天災(zāi)湊到了一起，然后事情就被傳成了現(xiàn)在的版本。

    “不過既然發(fā)生了入畫事件，那上古發(fā)生了什么事都是一切皆有可能。

    “至于九根天柱，也許是九座位于九州地界上的高山，而四根地維，也許指的是四條大河，或是四條植被帶，都只不過是被古人神化過的自然物質(zhì)罷了。

    “但懌然之前分析過的史前大洪水，我也認(rèn)為確實存在過，所以不需要介意所謂的共工撞不周山是否為真，它可能只是為著那場大洪水發(fā)生的原因找了個理由?！?/br>
    “你說得很有道理，那咱們就得好好琢磨一下后面這幾段話了，”柯尋指著第一封遺言道，“‘天道震怒，落天雷，降天音，揮天洪’。‘天道’我知道，古人把老天爺當(dāng)成至高無上的存在，爆發(fā)大洪水時打雷下雨也很正常，但我不明白這個‘降天音’是指的什么，雷聲嗎？”

    “不會是雷聲，”邵陵道，“不合語意結(jié)構(gòu)，天雷，天音，天洪，顯然是三樣事物?！?/br>
    “那就是閃電？”衛(wèi)東猜測，“雷，閃，洪水，非常有畫面感了。”

    “閃電是光，又不是聲音。”羅勏道，“會不會是老天爺發(fā)怒發(fā)出的‘吽——吽——’聲啊？就，電視上一演神或是佛出現(xiàn)，背景音就會響起特別莊嚴(yán)的那種好像八百羅漢一起哼哼的聲音，你們知道吧？”

    “梵音？”吳悠眉毛一揚，“這個很有可能啊，我太姥姥一同行，每天在家念佛時就用手機(jī)播放那種念經(jīng)似的哼哼聲。”

    “……那這個所謂的天道究竟是哪種信仰體系的？”朱浩文有些無語地看著吳悠和羅勏。

    “呃……”吳悠羅勏一起語塞。

    “而且那個時候佛教還沒有傳入我國，”邵陵也道，“如果說是老天爺因惱怒而發(fā)出的聲音……雖然未必沒可能，但好像也不是那么讓人信服。”

    “弄清楚這個‘天音’究竟是什么，對我們十分重要，”華霽秋思忖著道，“因為這個‘天音’，可以令‘妖鬼難持撐’，是‘妖鬼遁地’的根本原因，”說著指了指地下，“如果下面的那股力量就是這里所謂的妖鬼，那么我們唯一的勝算，可能就是要找到這個‘天音’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心訣》引用自《道家清心訣》，從“清心如水”至“大道天成”。

    大家有沒有猜到“天音”是什么？(^_^)

    第367章 山海21┃超級武器。

    “我所能想到的來自天上的聲音，就只有雷聲了，”衛(wèi)東道，“或者難道是風(fēng)聲？會不會跟每晚出現(xiàn)的那些龍卷風(fēng)有關(guān)？”

    “這就矛盾了，”方菲道，“天音讓妖鬼難持撐，龍卷風(fēng)難道是用來制妖鬼，而不是想入侵人間的？”

    “也很有可能啊，”衛(wèi)東說，“每晚出現(xiàn)的不都是異世界的景象嗎，所以很可能這就是異世界的妖鬼正在被龍卷風(fēng)折磨的景象！”

    “照你這么說，龍卷風(fēng)其實是對人間無害的，我們沒必要去管？那我們身上越來越明顯的骨相又是怎么回事？”方菲反問。

    “很可能根本是兩回事啊，”衛(wèi)東說，“龍卷風(fēng)只是異世界的景象，象征著異世界的妖鬼正在受它的折磨，而我們的骨相明顯是證明我們再不把異世界封印住的話，就會死掉，兩回事兒。”

    “龍卷風(fēng)柱越來越大，我們放著不管，它們很可能就把妖鬼徹底折磨死了，這不是很好？所以我們?yōu)槭裁催€要繼續(xù)犧牲自己去封印異世界？”方菲問。

    “呃……”衛(wèi)東語塞，“好吧，你贏了?！?/br>
    方菲沒再多說，兩個人忽然發(fā)現(xiàn)周圍一時安靜無聲，齊齊看向大家，見大家也正齊齊看著他倆。

    “怎么？”方菲挑眉。

    “沒事沒事?！笨聦u手，“你們小兩口爭論得挺有道理，我們就聽住了。所以東子的意思是天音很可能是風(fēng)聲，菲哥的意思是東子瞎j8扯淡，那大家的意思呢？”

    也許是“東方鵝夫婦”的經(jīng)歷給衛(wèi)東和方菲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兩個人絲毫沒能注意到“小兩口”這個詞的異樣，只和柯尋一起看向其他人。

    “的確，除了風(fēng)聲，雷聲，雨聲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聲音來自于老天爺了?！鼻刭n思索著道，“但也誠如小邵和小方所說的，天雷和雷聲指的是同一種情況，與其分別說‘落天雷，降天音’，不如直接只說‘落天雷’一句就好了，而風(fēng)聲也的確不像是能制妖鬼的東西?！?/br>
    “我想，關(guān)于天音，關(guān)鍵之處在于下一段話，”牧懌然開口，“‘雷震寰宇，獨諸神不可躲；天音無聲，唯妖鬼難持撐’。明明是‘音’，為什么會無聲？什么樣的聲音是沒有聲音的呢？”

    眾人凝眉沉思，卻聽得柯尋一個提聲：“——次聲波！《重啟》里暗示的次聲波！”

    “——??！”好幾個人恍然驚嘆。

    “沒錯，”牧懌然道，“次聲波的頻率低于人耳所能聽到的頻率，所以對于人類和大多數(shù)動物來說，這種聲音是‘無聲’的。但我也曾在那幅畫里說到過，狗、象、鯨和水母是可以聽到次聲波的，如果所謂的‘妖鬼’是一種已經(jīng)在地面上滅絕的、與現(xiàn)有的人類和動物完全不同的物種，也就不排除它們是一種可以完全聽到次聲波的物種的可能了。

    “而且，即便是次聲波，也有不同的高低頻率，我之前說過，人的體內(nèi)也是有次聲波存在的，一旦自然界的次聲波和人體內(nèi)的頻率碰巧一致，從而產(chǎn)生共振，就會對人體造成傷害，比如發(fā)生疾病，變得神志不清，甚至直接死亡。

    “那么我們也就有依據(jù)推斷，次聲波的某一頻率，與‘妖鬼’這一物種體內(nèi)的次聲波正好一致，從而對它們產(chǎn)生了毀滅性的打擊。

    “而至于這種次聲波產(chǎn)生的原因，十分的明顯——大洪水。

    “之前也曾提到過，自然界中伴有次聲波的自然現(xiàn)象有很多，比如火山爆發(fā)、海嘯、洪水、龍卷風(fēng)、磁暴、地震、電閃雷鳴等等，而人為造出來的現(xiàn)象，比如核爆炸、火車飛馳、樓毀橋塌，以及各種機(jī)器的運行，也都可以產(chǎn)生次聲波。

    “現(xiàn)實中的例子，就是何棠能夠比普通人更敏感地感受到劇院里因樂器造成的回聲而產(chǎn)生的次聲波，這會讓她的身體產(chǎn)生不適。

    “所以，在史前大洪水爆發(fā)的過程中，自然界產(chǎn)生了某一種頻率的次聲波，給‘妖鬼’這一物種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于是這封遺箋的下一段寫道‘妖鬼遁地’，也許就是為了躲避這種次聲波的傷害。

    “再加上，我們所經(jīng)歷過的每一幅畫都對我們有著種種的暗示，而這些暗示也都相繼應(yīng)驗或找到了對應(yīng)的線索，那么《重啟》里暗示過的次聲波，也就不大會是無的放矢，極可能應(yīng)驗在‘天音’上了。”

    “沒錯，就是這樣，”眾人一陣振奮，“說得通！”

    “那么是否可以這么理解這幾段話，”邵陵道，“上古時代，地面上生存著三大類物種：所謂的‘諸神’、所謂的‘妖鬼’，和人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