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里的食物煮熟，秋拿了陶碗出來分裝，被釉面反射的火光一下吸引住了卡萊爾的視線；表面光滑細膩的陶碗遞到他手里時，他愣了好會兒才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去看名義上的傭兵團團長丹·克勞迪。

    丹也是一臉驚詫，轉(zhuǎn)著手中裝滿湯菜的陶碗看了兩遍，朝卡萊爾搖搖頭。

    “青巖先生，這是你們跟拉彌亞商隊交易來的餐具嗎？”卡萊爾心里火燒火燎，揪心是不是早就有人越過拉彌亞商團的封鎖線進了草原，面上倒是相當?shù)劓?zhèn)定，語氣都穩(wěn)得一匹。

    “不是，商隊帶來的陶碗又貴又不好，這是我們部落自己做來用的?！鼻鄮r隨口道。

    五名人類面面相覷，一肚子的疑問憋著不好出口，只能忍住默默喝湯。

    “……咦？”卡萊爾喝了一口湯，又喝了一口，拿雪狼人給的長柄勺子舀起碗里的食物，頓時愣住……切成條的菜葉蘿卜和撕成小束的金針菇并不陌生，在人類王國那邊金針菇是采菇人深入山林得來的美食，或許在草原上很常見，這也不是很難理解……但這個奇怪的、片狀的rou，怎么從來沒見過？

    小心地吃下一塊rou，出身不錯的卡萊爾發(fā)現(xiàn)他居然吃不出這到底是什么rou——絕不是最常見的羊rou、牛rou，也不是雞rou和鵝rou，那種奇怪的味道有些別扭，但卻意外地清淡鮮美？

    “真好吃，天吶，好吃極了！”女法師尤米可沒卡萊爾這么淡定，咋咋呼呼地，“我終于有活著的感覺了，老天，我們這一路上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兒？”

    丹呼嚕嚕把碗里的食物吃光，雙目灼灼、激情火辣、死死地盯著烹煮食物的阿月，欲言又止，欲語還休，未了又露出一副痛苦掙扎、欲求不得的表情……

    阿月：“？？”

    “那個人類為什么一直看著我？”阿月疑惑地。

    “那個人類很怪?！卑⑸絿烂C地。

    “別理就行了?！鼻鄮r很無語。他決定了，那個奇怪的人類再試圖對雪狼人說那種無禮的話，他就把丫咬死。

    卡萊爾和壯漢達倫惡狠狠地盯著賊心不死的丹，直盯得這貨垂頭喪氣地把腦袋垂下去才放心下來用餐。

    美美地享受了一頓雪狼人貓族的招待，當卡萊爾五人舒服地摸著肚子放松時，阿月從石塊后面被火光陰影籠罩的地方拖出來一條手臂粗的蛇，摁在石頭上，熟練地剝皮、開膛去內(nèi)臟，切成塊段，拿木棍串起來架到火堆邊……

    “……嘔！”出身不錯、起碼也是貴族家庭的卡萊爾、丹、女法師尤米當場就吐了，只有壯漢達倫和單片眼鏡男還算鎮(zhèn)定。

    “咦，人類不能吃蛇rou？”秋嚇了一跳。

    “我們帶回去的蛇rou不能讓薩爾吃?！卑⒃乱灿行@。

    單片眼鏡男默默看一眼跑到遠處開吐的同伴，就很尷尬：“嗯……我們也不能說是不能吃蛇rou……你們部落中有人類嗎？”

    “對，薩爾和我們一起生活?！卑⒃碌?。

    單片眼鏡男和壯漢達倫面面相覷，一腦袋的問號，這部落是咋回事，有雪狼人有貓族就夠奇怪了，還連人類都有？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還對那個人類很保護？

    交淺言深是大忌，這會兒自然不能深入去問人家部落的情況，目前來看草原住民對人類并無明顯敵意，可也不能不守禮節(jié)不是。

    兩邊挨在一塊兒扎營過夜，人類那邊壯漢達倫坐在火堆邊守夜，雪狼人這邊阿月也把慣用的短矛綁在身上，到周圍巡邏。

    夜晚的草原與白天溫差十來度，比較寒涼，秋收拾了下火堆邊的地面，便自然地脫長褲、褲衩……

    壯漢達倫一震，驚詫地看過來。

    帳篷扎得再緊也難免會有蟲子爬進去，野外過夜的第一原則就是要穿得嚴嚴實實，這些雪狼人不用睡帳篷不怕蟲子或許是人家天賦異稟，這也就罷了，可這貓族怎么還帶脫光的？還這么奔放地露天就脫？

    然后他就看見名為球球的貓族往地上一蹲，變成棕黑色斑紋毛發(fā)的長毛大貓……

    “……”達倫眼睛瞪得溜圓，咽了口唾沫。

    毛發(fā)蓬松的長毛大貓伸了個懶腰、吐出小巧舌頭打哈欠，隨即在整理干凈的草地上愜意地打了個滾，圓溜溜的眼睛瞇起，下巴擱到前爪上，沒多會便打起呼嚕。

    頭身長度一米五左右的大貓趴在離你不到五米的地上放松地打盹，毛絨絨的尾巴收到肚皮上，請問——這貓能不能擼？！

    達倫恢復(fù)神智時，他的胳膊已經(jīng)伸到離秋不到一米遠的地方，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起來了、還無意識地走了好幾步。

    達倫腦門上汗都下來了，他這是中了迷魅術(shù)還是腫么回事！

    一抬頭，刷洗鍋碗回來的青巖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嘿、嘿嘿……”達倫內(nèi)心有一百頭陸行鳥撒開了腿狂奔，臉上還得賠著笑，臊眉耷眼地坐回去。

    青巖疑惑地朝他這邊看了好幾眼，把餐具收攏好，抱起打呼的秋，放到睡在裝黃花袋子前邊兒的阿山身旁。

    轉(zhuǎn)頭再看火堆邊，達倫正趕緊把視線別開。

    青巖：“……”他平時倒不愛變身睡覺，但這會兒他覺得他有必要防備一下這群怎么看怎么奇怪的人類，于是也脫下褲衩長褲、甩掉鞋子，雙手觸地變成身長兩米多、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豹，趴在秋左側(cè)睡下。

    “……”達倫使勁兒眨了幾下眼皮，手用力掐大腿——知道草原人會變身和親眼看見果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阿月很負責(zé)地在臨時營地方圓五里內(nèi)巡邏，黎明前的黑暗來臨時，才打著哈欠往回走。

    “呀啊啊啊啊啊——”

    “喵嗷~~？！”

    先是一聲刺耳的人類女性尖叫，再來是球球受驚的叫聲，阿月大驚，邊跑邊脫下褲衩、滾地變成狼型，轟轟沖回營地。

    營地內(nèi)……也不能說是兵荒馬亂，就是比較詭異，阿月抵達時，人類的四個帳篷還穩(wěn)穩(wěn)地立著，三個人類男人衣衫不整、或震驚或麻木地站在帳篷前，守夜的那個人類男人則手足無措地站在營地中間；另一邊，毛都炸起來了的球球跳到阿山背上、兩只爪爪抱著阿山的腦袋，還沒清醒的阿山一臉莫名，變成黑豹的青巖則是……用前爪把一個人的臉按在地里。

    阿月視線下移，看見那個被青巖摁著的人類留著長長的金色卷發(fā)，似乎是人類中的那個戴尖帽子的法師……

    “……青巖？”阿月實在是不能理解到底發(fā)生了啥。

    “嗯……這個人類不知道為什么襲擊了球球?！鼻鄮r也很困惑。

    阿月：“？！”他眨巴下眼睛再去看臉被摁在地里、正全身微微顫抖的人類女人，纖細的手臂、弱得不行的身體，襲擊球球？！

    “誤會！誤會，這是誤會?！笔肿銦o措的達倫連續(xù)重復(fù)了三遍，方得一匹，比手畫腳地，“尤米并不是想襲擊……她就是……呃，想摸一摸，是的，只是想用撫摸……來表現(xiàn)友好，這是我們?nèi)祟惐憩F(xiàn)友好的一種方式，和擁抱、親吻、道早安夜安一樣，只是問候的禮儀——”

    達倫說不下去了，場面陷入尷尬的忽然安靜。

    阿月甩了甩前腿，沒甩掉那個默不作聲撲上來抱住他的前腿、還淚流滿面、還用臉摩挲他的腿的人類男人，默默看向試圖救場的達倫。

    “這也是你們?nèi)祟悊柡虻姆绞絾?？”阿月問道?/br>
    “……”達倫這輩子，第一次產(chǎn)生想死的沖動。

    卡萊爾和單片眼鏡男同步以手扶額。

    “這種問候的方式我們不太習(xí)慣……”阿月再甩了下前腿，又很嫌棄這個人類男人，又擔(dān)心用力了傷害到他，無奈地，“可以讓他放開我嗎？”

    達倫和卡萊爾上來把丹撕下去，兩人合力把這個家伙抬走、拖到遠處，然后好一頓暴打……

    雪狼人要采滿蛇藤黃花才回部落，五名人類自然不好意思催促……為了對同伴的失禮表示歉意，他們還得義務(wù)幫忙。

    采夠了黃花、二十多個袋子用藤草綁到巨大的馱框上，阿山變成狼型、馱起黃花和三名族人，一狼三人警惕的目光同時看向和他們一塊回去的五名人類。

    “我們絕對不會讓他再sao擾你們?！笨ㄈR爾保持著禮儀風(fēng)度，就是說話的時候有點兒咬牙切齒。

    “那才不是什么問候?！鼻飷琅赐?，誰受得了睡覺的時候被人泰山壓頂狂擼肚皮啊。

    青巖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臂：“忍一忍……以后來的商隊就不是這些人了?！?/br>
    兩名貓族戰(zhàn)士嫌棄地瞥一眼那個襲擊別人的女法師，青巖還多瞪了下打阿山和阿月壞主意的騎士。

    走在人群中間的女法師尤米靜默片刻，抽出手絹擦鼻子，哭得梨花帶雨：“我尤米·霍克利明明是王城第一美女，為什么要被這么嫌棄……”

    三個人類男同胞都不想跟她嗦發(fā)。

    “卡萊爾，難道是我的皮膚被海船上的風(fēng)吹皺了嗎，我不再美貌了嗎？”尤米掛著兩管鼻涕看向團隊里的實質(zhì)領(lǐng)袖。

    “……”卡萊爾將臉別到一邊，按理說作為紳士這個時候應(yīng)該安慰傷心的女士，但他實在是沒那個心情。

    “……身為騎士，追求最強的坐騎有什么錯！”前一天被揍得鼻青臉腫、這會兒還沒消腫的丹·克勞迪費力地。

    “你可閉嘴！”卡萊爾達倫同步喝道。

    第61章 阿云是何方神圣？

    卡萊爾·哈維·費迪南德, 圣布里奇王國第二王子, 雖只是王位第三順位繼承人, 卻曾于神圣大教堂受過洗禮，獲得蘊含神圣祝福的中間名，在南部王國一堆頭的小國家中, 算是頗為出名的王室中人。

    年僅二十六歲便游歷了無數(shù)國家的卡萊爾，見識非一般人可比，當圣布里奇王國財政窘迫得猶豫著是全面投向教廷、還是低下頭來加入聯(lián)邦時, 卡萊爾毫不猶豫地提出了第三個辦法：從一眾南部國家中脫身出來另辟蹊徑、開拓只屬于圣布里奇的海上商路。

    嗯……陸地上圣布里奇這樣的小國家可沒法兒跟背靠著聯(lián)邦的拉彌亞商團叫板。

    人類王國三十多個大小國家，加入聯(lián)邦的有十七國，其余的國家或獨個兒掙扎求存、或捏著鼻子躲到教廷的庇佑下。

    卡萊爾深知自家這種國土不闊、全國上下人口也才千把萬的小國加入聯(lián)邦怕是要被強國將駐軍拉到自家的國土上來，可托庇于教廷也不見得能好，十一圣稅看上去不多, 但進駐到國內(nèi)各個城鎮(zhèn)的牧師主教難道不修教堂嗎？難道不用給這些高高在上的神職者奉上宗教獻金嗎？還有那些比憲兵還要兇神惡煞的宗教警察, 難道國王能不支付薪奉嗎？

    他可是受過神圣大教堂洗禮的人，更是差點兒加入教廷天空騎士團，那些向教廷俯首的國家實際上是什么情況他哪會不清楚。

    南部王國的六個小國家中, 圣布里奇不是最窮的，也不是最富裕的。按理說這片大陸上大部分的香料出產(chǎn)于南部六國，怎么著也不該如此困窘, 奈何……在人類王國，香料完全賣不出價錢！

    而要將本國出產(chǎn)的香料賣到海外，避不開的就是拉彌亞商團——陸地上你是無論如何也運不出去的，走海路, 南部這些小國哪來的資本造出遠海商船，將香料運出去？

    百般無奈下，卡萊爾唯有將目光投向拉彌亞商團的禁臠：內(nèi)海對面的北方草原。

    從圣布里奇王國的海港出航，向上進入內(nèi)海、橫穿內(nèi)海抵達草原西南面，航運的成本比從北方王國港口出航的拉彌亞高了三倍，可就算是如此，若能開辟商路由自家把商品賣給草原部落，獲利仍舊十倍于之前……拉彌亞商團以低廉的價格收走南部六國的出產(chǎn)，通過遠海航行賣到獸人帝國的利潤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他們甚至不屑于將香料賣到草原上，畢竟那些最下等的黑泥青鹽就足夠搜刮走草原上的財富。

    沒錯兒……卡萊爾王子陛下雖然年紀，卻是個做事情很有成算、也勇于冒險的人，他多番打探發(fā)現(xiàn)拉彌亞商團開往草原的貨船上沒有香料，便拉出個空殼子的商隊、假扮成為了錢什么活兒都肯干的傭兵團，千里迢迢趕往草原。

    這一路上自然不很太平，雖然橫穿內(nèi)海避開了拉彌亞商團位于草原東南面的航線，但在上岸后仍舊被拉彌亞商團的巡邏隊發(fā)現(xiàn)，一路追著他們攆了十來天。

    好在幸運總在厄運后，擺脫了拉彌亞商團的巡邏隊，卡萊爾便遇上了對人類頗為友好的草原人……

    跟隨草原人前往他們部落的途中，卡萊爾表面平靜，內(nèi)心十分激動，心中悄悄演練了無數(shù)次如何跟草原部落交涉、如何讓出部分利潤與草原部落合作開辟只屬于圣布里奇的港口和商路，借草原部落原住民的優(yōu)勢來幫他們維持商路。

    誠然，他們來到草原上的目的和拉彌亞商團沒有不同，也是為了獲取利潤，但拉彌亞商團背后是整個聯(lián)邦，為了確保聯(lián)邦各國的利益他們自然是剝削起來毫不留情；而圣布里奇的優(yōu)勢便在于此處，只需要保持一定的、可以拯救財政危機的利潤便可，吃相絕對比拉彌亞商團好看得多，相信草原人會懂得如何取舍。

    走在雪狼人踩過后倒伏的草地上，卡萊爾的心中充滿了振奮激昂的情緒，拉彌亞商團用一小袋子、幾斤質(zhì)量最下等的井鹽就可以換走一頭四歲以上的成年曲角牛，將牛運回人類王國，光是牛皮就足以相抵那一袋子井鹽的人工成本和運輸費用，其余的都是利潤——百倍以上的利潤?。?/br>
    他不用那么貪心，他只要十倍的利潤就好，十倍的利潤便足夠拯救圣布里奇。若能將這條商路長期維持，他還可以將南部六國中的另外五國拉進來……若南部國家能夠在利益一致的基礎(chǔ)上團結(jié)起來，在海運商路上，他們又何必去懼怕拉彌亞呢？

    卡萊爾越想便越心潮澎湃，就算丹·克勞迪一直在嘀嘀咕咕著什么他也不再在意，連續(xù)走了兩天也絲毫沒有覺得累。

    直到……他們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明顯人工開鑿痕跡、筆直從北向南的干枯河道時，卡萊爾才從無數(shù)次的交涉演練中回過神來。

    “草原上缺水了嗎，怎么一條河都干了？”大劍戰(zhàn)士達倫好奇地蹲下來查看干枯的河床，河床地底一點兒水漬都沒有。

    “現(xiàn)在還沒到發(fā)水的時候呢，這條泄洪用的河道上游閘門關(guān)上了，自然不會有水流下來。”青巖從阿山背上跳下來，隨口道。

    “泄洪……”卡萊爾眼皮一跳，“這是你們挖來排水的人工河？”

    “對，天然形成的河流平時還好，發(fā)水就要淹得到處都是，所以我們從流經(jīng)部落的河流上游挖了這條河道，發(fā)水的時候上游開閘，多出來的水就從這邊排掉到下面，免得淹到部落里的田地。”青巖一邊伸手接住跳下來的秋，一邊解釋。

    “……田地？”卡萊爾非常懷疑自己聽錯了，田地和草原部落？這倆是怎么聯(lián)系在一起的？

    青巖莫名地看了眼一副震驚到懵逼的人類，伸手朝河道對面一指：“那邊就是田地，過了這里就能看見了?！?/br>
    阿山待三人全下去，這才馱著采集的黃花跳下二米深的河底，快跑幾步起跳、躍上對面河岸。這會兒部落里正忙著春耕春播，沒功夫來給這條人工河修橋，反正也沒通水，直接爬過去就行。

    越過人工河再往前走二百來米，卡萊爾等五名人類的下巴便驚得差點摔地上——青巖還真沒開玩笑、這邊真的是田地！

    大塊大塊的田地連成一片、田壟間一排排整整齊齊的清脆綠芽，一眼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