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去你的,都快五十的老男人了,一臉褶子,哪有兒子好看?”張依一噗哧笑出聲。 “是啊,我老了,可你還很年輕!”劉恪非頹然地嘆口氣。幾年的勞動,被邊緣化,說不失落是假的??伤荒芰髀冻鰜恚拮訛榱怂麪奚@么多,他不能再讓她擔心了。 張依一見他失落,心里一疼,忙抱住了他,安慰道:“你一點也不老,你在我眼里,永遠是那個又酷又帥的劉恪非。” 劉恪非:“……”又酷又帥?妻子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剛剛還說他一臉褶子,轉(zhuǎn)眼間就是又酷又帥了。 小樹出發(fā)這天,張依一和劉恪非坐船從瀛洲島將小樹送到申城,順便在meimei江白家里吃了頓飯。 運動剛開始,余毅也受了沖擊,被造反派關(guān)押。在總理的力保下,余毅才被放出來。主席也致電申城革委會,明確指出,余家在抗戰(zhàn)和解放戰(zhàn)爭中為黨為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要善待余家人。 如今,他們一家五口帶著一個五十幾歲的保姆,住在余家的一套小別墅內(nèi)。 中小學已經(jīng)開學,余毅的三個孩子中午不回家,都在學校吃午飯。中午,家里只有兩夫妻和保姆在家。 “恪非,你受苦了!”余毅大半年沒見劉恪非,驟然發(fā)現(xiàn)他的鬢角竟冒出了些許白發(fā),原本白皙修長的手指,粗糙得如鄉(xiāng)下的漢子,心里頓時難受起來。 從小到大,恪非就英俊得不似凡人,性子更是清傲,可就是這么一個謫仙般的人,掃馬路,打掃廁所,一干就是幾年。 劉恪非按了按余毅的肩膀,淺笑道:“這樣也好,有時間可以多陪陪依一?!?/br> 余毅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二百塊錢,遞給了小樹:“小樹,你上大學,姨父也沒幫上忙,這點錢你拿著!” 小樹將錢推了過去,“謝謝姨父,錢我不要,我媽給我錢了?!?/br> “余毅,你們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情況還不如我們呢,你和白白的心意我們領(lǐng)了,錢就不要了。另外,我給你們帶了點錢。”張依一將信封里的一千塊錢遞給了江白。 她明里暗里的提醒過余毅和江白,讓他們把錢藏起來。誰知道這倆人根本沒當回事,只顧著瀟灑自己的。造反派抄家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家里的小轎車,存折和現(xiàn)金,還有江白的首飾被抄了個干凈。 余毅家是很有錢,可現(xiàn)在寄不過來,家人也不敢回來探望他們。江仲良心疼女兒女婿,全靠他接濟他們。 “姐,我哪能要你的錢?姐夫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們不能幫你們,已經(jīng)很慚愧了。我和余毅的工資一個月加一起兩百多,和別人家比已經(jīng)不錯了?!苯讓㈠X還給張依一。 “白白,你聽我說,姐有錢,在造反派抄家之前,我把家里的存折和錢都藏了起來,他們只抄走一根項鏈和收音機留聲機?!?/br> 聽jiejie這樣說,江白這才收下了錢,這一千百塊錢,不但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還能幫他們很大忙。 三個孩子,大兒子年底才夠十五歲,上初三,老二和老三是一對龍鳳胎,剛滿十二歲,小學五年級。老二喜歡繪畫,老三喜歡音樂,他們私底下找了兩個教授教孩子,這些都要錢。 “唉,余承浩明年初中畢業(yè),看樣子是躲不過下鄉(xiāng)了。我找找人,看看能不能讓他和家寶下放到一起,這樣也能有個照應(yīng)?!苯讎@了口氣。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幾乎每家都有孩子下放,大哥二哥jiejie,每家都有一個兒子下鄉(xiāng),明年就輪到自家了。 張依一安慰了江白一番,告訴她這種日子過不了幾年就會過去。 在meimei家吃了午飯,又休息了一會,張依一和劉恪非帶著小樹坐著公交車去火車站。 到了售票處,張依一掏出錢,報上了江白的名字,售票員將一張申城到北京的臥鋪票遞給了她。 張依一道了謝,一家三口去了臥鋪候車室,找了個地方坐下。 “小樹,到了學校給家里寫信,和同學搞好團結(jié),該吃吃該喝喝,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睆堃酪灰槐楸榻淮鴥鹤?,又檢查了他的水壺和食物,還是有些不放心。 小樹攬住mama的肩膀,笑著勸她:“媽,我都十八了,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擔心我,只要您和爸爸平安,我才會好好的?!?/br> “是啊,小樹穩(wěn)妥,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劉恪非眼見著妻子眼圈都紅了,忙安慰道。 “我不在家,您就不會這么忙了,爸現(xiàn)在也不用勞動了,你們有時間就去江邊看看風景,散散步,過一過只有你們兩個人的世界。” 劉恪非捏了捏兒子的肩膀,頗有些老懷欣慰,還是老大貼心。這幾年,老大很少粘著mama,時不時的提醒mama關(guān)心爸爸。只有老二這個熊孩子,一次次地霸著mama。 “小樹,你不用擔心爸爸mama,mama是醫(yī)生,會打理好我們的身體?!?/br> 一家三口又說了一會話,便聽到了廣播聲,開往北京的列車開始檢票了。 “爸、媽,你們回去吧,路上小心!”小樹一手拎著皮箱,一手拎著網(wǎng)兜。脖子上還背著一個軍用的水壺和書包,滿滿登登的。 “注意安全,出了站,會有學校迎新點。到了學校就去領(lǐng)你的行李。”張依一還想再交待兒子幾句,無奈檢票的隊伍已經(jīng)開始動了。 張依一看著兒子隨著人流朝里走,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見為止。 回到家,看著兒子空了的房間,張依一又大哭了一回。這下,家里更空了,一個院子,樓上樓下幾間房,就剩下了她和劉恪非兩個人。 接下來的日子,她和劉恪非過起了二人世界。每天一起出門上班,下班后一起做家務(wù),看書,晚飯后去江邊散步。在這個混亂的世界,難得這么愜意。 他們的日子過得簡單幸福,劉恪非不是政委了又如何,只要他不被揪斗,不被監(jiān)視勞動,張依一就覺得這日子比蜜都甜。 這天,她照常下班,科里的一個男醫(yī)生羨慕地看著她:“真羨慕張醫(yī)生,一回家就能吃現(xiàn)成的?!?/br> “可不是嗎,張醫(yī)生,你也給我們這些女同志介紹下經(jīng)驗,怎么才能做到結(jié)婚二十年還能恩愛如初,讓丈夫又疼又愛?”科里一個剛結(jié)婚的女醫(yī)生開玩笑。 “哪有什么經(jīng)驗,就是兩個人看對眼了,我覺得他好,他覺得我好,愛人間要互相欣賞,婚姻才能幸福長久?!?/br> 年輕的女醫(yī)生和另一個年長的女醫(yī)生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了然。 張醫(yī)生的境界,不是所有人能達到的。多少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有的甚至互相攀咬、批判。可張醫(yī)生寧愿被撤職審查,也不愿離婚,陪著自己的丈夫度過了最艱難的幾年。 現(xiàn)下,她的大兒子上了大學,丈夫不用再被監(jiān)視勞動。雖然還沒有官復原職,但情況總歸是好轉(zhuǎn)了,她的堅持總算有了回報。 張依一背著包走出了醫(yī)院,她今天不用買菜,徑直回家。 已經(jīng)進入了十一月份,天氣漸冷,家屬院道路兩旁的樹木已經(jīng)落了葉,只剩下滿樹的蕭索,路上寂寥的行人已經(jīng)換上了棉衣。 再往里走,行人多了些,隱約還有人往后跑。 張依一早過了看熱鬧的年齡,看行人奔跑的方向,不是朝著自家,她便不用擔心劉恪非出事。 又走了幾十米,她終于知道眾人奔跑的原因了。只見,兩個男警察,一個女警察,正押了一個女孩子出來。 女孩子穿著洗舊的軍裝,正是快22歲的程曉敏,閆麗麗追在身后大哭。 程書禮在后面拉扯著她,“你還護著她,她打死了人,就該受到嚴懲。我早就說過了,她早晚出事。把斗人當樂趣,沒有一點人性,她的命金貴,別人的命就不值錢了嗎?” “可她畢竟是咱們的女兒啊,我哪能狠得下心?”閆麗麗哭得聲嘶力竭。 “爸、媽,你們救救我??!”程曉敏想要掙脫警察的束縛,卻沒有成功。 “現(xiàn)在知道求自己爹媽了,當初揪斗自己親爹娘的時候,可是六親不認呢!”人群中有人不屑道。 “這就是報應(yīng)啊,搞什么武斗,這下死了人了!”一個老太太感慨。 張依一沒有再繼續(xù)看下去,程曉敏有今天,純粹是咎由自取。閆麗麗當初插足了春花的婚姻是不道德,可也不至于掛著破鞋游街。程書禮更是冤枉,他被閆麗麗下了巴豆粉不能參戰(zhàn),不是他的錯。 她當初說閆麗麗是破鞋,程書禮是逃兵,純粹是想讓程曉敏被趕出造反派的隊伍。沒想到,程曉敏為了造反,竟然揪斗了親爹娘。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第126章 正文完 日子一天天過去,寒來暑往,春去秋來,歲月沒有因為不順,就停止腳步。 時間到了1975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新年伊始,主席提議,任命鄧公擔任軍委副主席和總參謀長,和總理,朱委員長組成了新的領(lǐng)導班子,挫敗了數(shù)字幫妄想組閣的陰謀。 被撤職八年多的劉恪非,終于迎來了人生的曙光。軍區(qū)的老司令員致電劉恪非,讓他做好準備,重新?lián)诬妳^(qū)空軍政委,春節(jié)后上任。 得到消息的劉恪非,和張依一意料中的一樣,不悲不喜,不驕不躁。 對于張依一來說,不管劉恪非是軍政委,還是普通戰(zhàn)士,只要他平安,她就高興。在她心里,劉恪非官復原職,還沒有小樹放假回來、家寶回家探親來得興奮。 小樹是先回家的,他還有半年大學畢業(yè),他會接著深造,已經(jīng)通過了學校的研究生測試。 快到22歲的小樹,更加沉穩(wěn)了,眉眼和氣質(zhì)越發(fā)的像父親了。據(jù)說,向他表白的女孩,橫跨各個專業(yè)。 又過了幾天,家寶回家了。插隊幾年,家寶每年春節(jié)都回家探親。 插隊第一年,按理說新知青是不能回家探親的,可家寶腦子活絡(luò),哄得三四十歲的生產(chǎn)隊長和會計,都和他稱兄道弟,生產(chǎn)隊長硬是破格讓他回家探親。 他年齡小,長得好看,嘴又甜,村里大爺大媽都喜歡他。加上他會來事,買了好吃的也不吃獨食,遇到村里的小孩,就會分給他們一點。當然,給隊長會計家的小孩比別人多一些。 在這個年代,村干部家的生活,也就比普通社員稍微好了那么一點,別說零食了,就是細糧都見不著。 “家寶,你回來了,俞承浩呢!”小樹見弟弟終于從屋里出來了,追著他問。 “浩子跟我一起回來的,他們隊長本來還不想讓他回來,我請了他們隊長,喊上我們隊長作陪,加上浩子,我們四個人到鎮(zhèn)上的小飯店喝了一場酒,搞定了?!?/br> “你這會出去干嘛?剛回家就要出去!”小樹忍住笑問。自家弟弟腦子活絡(luò),走對路了是個人才,走錯路了就是個禍害。 “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一會就回來!”家寶側(cè)過身子,將半邊身子對著哥哥,像是在隱藏什么。 “家寶,你跟我進屋!”小樹沉下臉,頗有些父親的風范。 “進屋就進屋,你別板著臉啊,看咱爸的臭臉不說,還要看你的臉!”家寶嘴里小聲嘀咕著,不情愿地跟著哥哥進了屋。 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的家寶,一回到家就覺得矮了一頭,爸爸板著一張階級斗爭的臉訓他,就連僅比自己大一歲十個月的哥哥,也把他當小孩一樣管教。 還有他親愛的mama,不管是寫信還是見面,千篇一律的就是,你現(xiàn)在年齡小,不要談戀愛,現(xiàn)在談戀愛成不了,不要玩弄女孩子的感情,這是不道德的,一切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也不知道他的母親大人,哪來的這些想法。他劉家衍哪里就看出是一個好色之徒了?他也是很純情的好不? “家寶,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小樹關(guān)上門,壓低了聲音問,防止父母聽見。 “哥,你別用這種語氣說話,我緊張。”家寶見哥哥一張俊臉比爸爸還嚴肅,干脆投降,“好吧,我說,是這樣的,我打開旅行包發(fā)現(xiàn),我們知青點的一個女知青,給我寫了封情書,我給她寫了回信,把她的信和回信一起給她寄過去,讓她死心,我對她沒意思?!?/br> “這樣就好,你現(xiàn)在還小,談戀愛還有些早?!毙渌闪丝跉?,淺笑道:“你去寄信吧??禳c回來吃飯,一會爸媽問起來,我來解釋?!?/br> 家寶正要出去,卻突然想起來什么,回過頭沖著小樹狡黠一笑,“哥,你有沒有談戀愛???或者,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沒有喜歡的人,更沒有談戀愛,我現(xiàn)在以學習為主?!毙涿鏌o表情的說。 家寶看著哥哥和爸爸如出一轍的臉和表情,聳了聳肩出去了 張依一總覺得家寶在農(nóng)村吃不好,今天中午的接風宴,她和劉恪非燒了八個菜,除了雞魚rou,還有四只螃蟹。 “家寶,你吃!”張依一夾起一塊糖醋小排,放在了家寶的碗里。 劉恪非嘴角抽了抽,莫名想起了一句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小樹從小到大就懂事,大了家寶還不到兩歲,可他處處讓著家寶,關(guān)心家寶。有一次,他們夫妻太忙,才十二歲的小樹給家寶開了家長會,那認真的模樣,讓家寶的班主任贊不絕口。 “小樹,你吃螃蟹!”劉恪非將一只最大的螃蟹夾到小樹面前的小碟里,還鮮有的沖兒子露出了一個笑臉。 “爸,你也吃!”小樹微怔,隨即便給父親夾了塊排骨。 “媽,看見沒,爸有多偏心,對哥哥笑得跟花似的,見到我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臉。”家寶心里酸溜溜的,爸什么時候?qū)λ@么笑過? “你個熊孩子,什么都掐尖兒,家里還不夠?qū)櫮??你哥處處讓著你,他從小到大吃了多少虧?!睆堃酪挥檬直城昧艘幌录覍毜念^。 “媽,我沒吃虧,吃虧的是弟弟,他替我插隊,我這輩子都欠他?!?/br> “哥,你別這么說,我不是替你去的,你本來就該上大學的,誰也沒規(guī)定非得哥哥去插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