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卓一直替秦大伯和程大伯往邊城傳遞書信，每次秦林也都單獨(dú)寫給他，今年，李青文也收到了秦大伯的信。

    信中鼓勵他好好讀書，另外將他們在州府遇到的種種事務(wù)和應(yīng)對，簡單的同他講一講，每次都是厚厚的一疊，這個對于李青文做策問大有裨益。

    畢竟他們是施政者，所有的決定和舉措都會影響一方百姓，更具有參考意義。

    另外朱知府任期將滿，他們年前將回京城，如果有機(jī)會，會去邊城一趟。

    私塾的南瓜還在長，李青宏種的先下來了，他在郊外租了幾畝地，專門種菜，平時一直有人照料著。

    杜老頭往東城拉了十幾盆花，拉回來不少南瓜，他都沒回家，徑直來到雪音私塾。

    李青文之前答應(yīng)過他，下堂后，換了衣服去了私塾的廚房，做了咸蛋黃焗南瓜、干燒南瓜、南瓜蒸rou、紅糖南瓜圓子、南瓜紅棗發(fā)糕、南瓜餅、南瓜湯……

    因?yàn)橛腥藥兔?，李青文花了一個多時辰做了個南瓜宴，拉來的南瓜一個沒剩下。

    杜老頭一邊說著好吃一邊嘆氣后悔，真該先回家一趟，哪怕留下幾個也成啊，這下好了，全軍覆沒。

    孫振望問他有完沒完，許諾以后還他幾個，杜老頭才砸么嘴停下來。

    桌上其他人可都高興的很，清新微甜的新鮮好東西，可口的很，這樣的天氣吃起來一點(diǎn)都不膩。

    這一頓飯，除了杜老頭以外，都是私塾的人，不過大都是夫子，只有李青文一個學(xué)生，所以吃到最后，諸位夫子都問李青文準(zhǔn)備的如何，這次考試有幾成把握……

    李青文心里叫苦不迭，面上還得一派敬重，后來還是老杜頭開口，說他受累了，趕緊去歇歇，李青文這才安然離開。

    考試前十天，李青文去了月北私塾，分別聽了國子監(jiān)出來的幾個夫子講的課，過來旁聽的人很多，原本在屋里，后來不管是夫子還是學(xué)生都出來了，一圈一圈的圍了好多道。

    幾天下來，幾個夫子嗓子都啞了，實(shí)在是辛苦。

    這些日子，私塾的飯菜變好了些，傍晚之后就謝絕外面的游客來花圃，為了讓應(yīng)考的學(xué)生們能睡個好覺。

    李青宏隔天便出城來看李青文，問他想吃啥，做不來的便去城里吃。

    考前可不好更改三餐，要是吃壞了肚子，那可是麻煩了，李青文反過來勸三哥不要緊張，沒事的。

    他前世參加過無數(shù)的大考小考，如果說考試如同喝水有點(diǎn)夸張，但真不咋緊張，平時該學(xué)的學(xué)了，該背的背了，到時候就看出題和臨場發(fā)揮了。

    相反，李青文還有幾分期待，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水平都在一眾讀書人中如何，雖然考試不能代表全部，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途徑來比較。

    應(yīng)考前，李青宏去廟里上了香，給弟弟和二哥祈福，希望他們兩個一切順利。

    八月的鄉(xiāng)試，所有的州縣同一天開考，京城外面的各個私塾考試屬于京兆府的學(xué)子，元年時有一千多名同考，今年則有三千多名參加考試。

    因?yàn)楦鱾€州縣的讀書人涌進(jìn)京城，京兆府取解的人數(shù)自然就多。

    人數(shù)倍增，李青文等人在京城內(nèi)城貢院考試，六學(xué)三館的學(xué)生在東院，他們在西院。

    開考時間早，為了省事，提前幾天，學(xué)生們便紛紛從各個私塾學(xué)院入住到貢院附近的客棧，動作晚的，沒空房間了，不得不落宿外城和內(nèi)城的城門附近。

    能近幾分是幾分。

    李青宏早早的給弟弟訂了房，因?yàn)榧依镉袀€之前考過一次的，算是早有準(zhǔn)備，并沒有慌張。

    開考前的晚上，李青宏和李青勇過來了，李青卓因?yàn)槊τ谑聞?wù)，并沒有過來。

    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李青文正常入睡，李青宏和李青勇直挺挺的挨到早上，連翻身都不敢，生怕會驚到李青文。

    如往常一般起床，檢查了筆墨、硯臺和水、干糧等等，三個人往貢院走去。

    貢院在內(nèi)城的東南方向，分東西轅門，李青文他們這些人要從西門進(jìn)，太學(xué)的學(xué)生則在東門候著。

    經(jīng)過大門時，“貢院”的墨子匾尤其明顯，旁邊設(shè)有御筆親書的牌坊，除卻應(yīng)考的學(xué)生，其他人等都被攔在門外，門口有官兵把守，學(xué)生們可以提前入場，前面已經(jīng)有人在搜身了。

    告別了緊張萬分的三哥和李青勇，李青文排到隊(duì)伍里，跟著前面的向前挪步，配合官兵解開衣襟，搜查衣服和籃子。

    八月的酷熱還沒散去，大家穿的大都單薄，檢查完畢后，跟著人魚貫而入。

    進(jìn)到公堂時，李青文特意看了看兩側(cè)的楹聯(lián)，聽說是前朝書法大家所寫，快速的瞻仰了幾眼，果然瀟灑肆意。

    考房外面立著幾重木柵欄，待到開考后，每間房都會被封死。

    每間房子外面掛著木牌，找到自己考試的地方，進(jìn)去后，再尋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等著卯時開始考試。

    考試的地方跟私塾的學(xué)堂有點(diǎn)像，都是一排排的案桌，一人一桌，就是距離稍遠(yuǎn)一些，不管是前后還是左右。

    待到身上的薄汗褪去，屋子里的人越來越多，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排的座位，這里面李青文一個認(rèn)識的都沒有。

    鼓聲響起，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鄉(xiāng)試卷發(fā)下來，李青文從頭到尾瀏覽一遍，沒看到眼生的，又仔細(xì)看了第二遍，確認(rèn)了每個位置的答案后，才開始磨墨。

    李青勇難得來內(nèi)城一次，來之前，興致沖沖的準(zhǔn)備四處瞧瞧，但此時卻蹲在貢院的門外，腿肚子一直轉(zhuǎn)筋，動彈不得。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么多人進(jìn)去，聽說只取十幾個人，立刻就蔫了，太難了，要跟那么多人一起比試。

    李青勇是識字的，畢竟被爹娘按著在邊城的學(xué)堂學(xué)了一段時日，但是他翻看過李青文的書，好家伙，全是字，多看幾眼都眼暈。

    雖然不知道到底考什么，但拿他明白的種地來說，要是幾千個人一同比扶犁杖、點(diǎn)籽或者薅草，干完活不難，但是想要在前十幾名，眼前發(fā)黑啊。

    所以，他現(xiàn)在不但為里面的李青文，也替自己將來讀書的兒子開始cao心了。

    鼓聲再次響起時，所有人放下手里的紙和筆，監(jiān)考官將試卷收上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用白紙封上考生的姓名、籍貫等等，待彌封結(jié)束，屋里人才能起身。

    跟進(jìn)來時一樣，一群人從各個房間中出來，向著出口而去。

    李青文出來的算是早的，在外面一干等待的人中，尋到了三哥和李青勇，三人一起回客棧。

    因?yàn)榭蜅＠镒〉拇蠖鄶?shù)都是應(yīng)舉的讀書人，這兩天又是掛燈籠，又是改菜名，都是取高中、登科這些吉祥的名字，李青文對此無感，叫甚么都沒差，只要不漲價就行。

    三場考試連著，李青文回到客棧，一邊喝粥，一邊翻看自己和二哥的所有詩文和賦文。

    第二場的雜文考試，是李青文到京城后下最多功夫?qū)W習(xí)的，也是他把握最小的一科。

    之前的兩年鄉(xiāng)試，雜文考的都是詩和賦，所以私塾里重點(diǎn)教了這兩種，李青文做的詩和賦夫子給的評價是中上等，意境有之，靈氣不足。

    對于這點(diǎn)，李青文覺得自己受了前世的理科生經(jīng)歷所影響，即便再苦學(xué)幾年，恐怕在這方面進(jìn)展也緩慢。

    因?yàn)樵缇托睦餃?zhǔn)備，第二日考試時，看到果真是格律詩和甲賦，李青文也沒甚意外。

    格律詩他們平時多意五言六韻十二句練習(xí)，因?yàn)闆]有限制韻，李青文就把自己被夫子夸獎的一首詩，精改之后謄抄到上面。

    賦題講究對仗工整，押韻準(zhǔn)確，比詩詞難多了。

    李青文書《北行賦》，第一段寫的是，旅人北上，秋風(fēng)肅殺，前路茫茫，第二段描寫踏出印滿戰(zhàn)爭痕跡的關(guān)口，漫天白雪，冷霜欺木，第三段則寫冰雪千里，行路艱，百獸走，埋白骨的種種，第四段，冰封寒嘯之中，旅途盡頭，梅花落雪，轉(zhuǎn)眼春。

    這是李青文十三歲那年隨著江淙去往邊城一路的感想，當(dāng)年的心境如今只記得二三，隨著洪州的府兵被赦免，回頭再看當(dāng)年的經(jīng)歷，絕望和艱難少了些，更多的是到達(dá)后的驚喜。

    無盡旅途的絕望中的希望和暖意，以及絕處逢生的驚喜。

    因?yàn)槭怯H身經(jīng)歷，這首賦中摻雜了感情，比別的更加生動幾分。

    不比第一天的游刃有余，第二天，李青文放下筆時，后背都濕透了。

    他寫好后，考場里突然暗下來 ，陰云蓋頂，要下雨了。

    因?yàn)楹冢紙隼稂c(diǎn)起了燈，李青文已經(jīng)檢查過，一直到鼓聲響起，他都沒有再動筆。

    第二日的考試剛考完，下了暴雨，雖然熱氣被驅(qū)散了，但雨水把人淋個精透，待三個人跑回客棧時，從頭到腳最少能擰下半盆水。

    好再客棧里的人都是機(jī)靈的，早早的備好了溫?zé)岬南丛杷?，三人輪番洗干凈?/br>
    一下雨，就多了幾分涼意，李青宏洗完澡特意給李青文要了姜湯，怕他受涼。

    結(jié)果，睡了一晚上，李青文神清氣爽，李青宏和李青勇兩個人反倒啞了嗓子，額頭發(fā)燙。

    外面的雨還沒停，李青文堅決不讓倆人去送自己，在考試之前，請了大夫給他們看病問藥。

    他們倆體格不差，不至于因?yàn)橐粓鲇昃筒〉梗皇沁@兩天太過緊張，沒睡好，精神不濟(jì)，所以沒擋住邪風(fēng)。

    披著蓑衣到了考場，李青文的袖子和褲腿還有是有些濕，時間還早，他用帕子仔細(xì)擦干凈，尤其是手，卷面整潔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對于時務(wù)策這種篇幅長，字?jǐn)?shù)多的考試。

    時務(wù)策是三場考試中最沒有懸念的，依舊是任選五題，自問自答。

    李青文第一篇寫的就是救濟(jì)賑貸、設(shè)立常平倉，風(fēng)調(diào)雨順時朝廷和各地官府大量收糧食，價格不要太低，以免米賤傷民，災(zāi)害時放糧出倉，抑制商戶對糧食價格的推波助瀾。

    第二篇是腐熟的糞肥和綠肥的使用，并州和洪州就不用說了，據(jù)李青文從邊城的官兵口中得知，大梁各地對糞肥不太重視，土地一茬茬的長莊稼，很容易耗盡肥力。

    第三篇建議減免稅賦，因地定賦重，第四篇明黜陟，第五篇各地土貢的規(guī)整。

    這些是早就在頭腦中醞釀好的，原原本本寫下來就好了。

    第三場考試結(jié)束，天正好放晴，甫一出貢院，清涼的風(fēng)吹來，遠(yuǎn)處天邊懸掛一道漂亮的彩虹。

    看著那彩虹，李青文想，如果遠(yuǎn)在邊城的親人也能看到，那就更好了。

    李青文考了三天試，只是有些疲累，李青宏和李青勇則是趴下了，軟綿綿的問他考的如何。

    和私塾的同窗們相互問候后，李青文拉著他倆回外城，到了鋪?zhàn)?，蘇元寶這個漂亮的寶貝正坐在那等著他，李青文吃力的抱起自己的“大禮物”，緩慢的轉(zhuǎn)了一圈。

    被蘇元寶的軟軟嘴巴親了兩口，李青文喟嘆一聲，疲勞盡掃，擼起袖子給小家伙做了個南瓜雞翅。

    知道他今天考完，蘇樹清帶著蘇元寶在這里等，看到他們哥三個回來，一個精神奕奕，兩個身體發(fā)熱酸軟，一時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誰去考試。

    晚些時候，李青卓也回來了，穿著大理寺的官服，因?yàn)槿松暮?，硬是把沒型的衣服給撐了起來。

    李青文也一陣子沒看到二哥了，看他這般，不知咋的就想到了城門口的那個官兵，可能倆人都是人襯衣服的緣故吧。

    李青宏和李青勇躺下喝粥，也沒阻擋李青文他們吃了頓豐盛的，吃完時間晚了，蘇樹清和蘇元寶叔侄在后院留宿。

    蘇元寶穿著紅色的肚兜，白色軟軟的rourou露著，像是年畫娃娃一般，李青文沒忍住，揉搓了一通，小家伙的眼淚都笑的飚出來了，李青文摟著他講了好幾個故事。

    講著講著，李青文先睡著了，蘇元寶大眼睛也慢慢閉上。

    第二天，李青卓和蘇樹清一同出門，李青文考完一身輕松，跟蘇元寶好好的耍了一通。

    偶爾，前面忙不過來時，李青文去幫忙，蘇元寶乖乖的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是個聽話的小尾巴。

    李青文再次看到了徐青元，看著他旁若無人的啃著羊骨頭，可以看得出來，夫子是真的喜歡吃。

    他吃完離開前，李青文特意裝了滿滿一兜子的南瓜餅。

    李青宏種了許多南瓜，下來后，就在鋪?zhàn)永飹炝藗€南瓜餅的木牌，算是招牌特色。

    一出來，深受小孩子和老人的喜歡，不少人都是專門沖著南瓜餅來的。

    蘇元寶也不例外，十分喜歡。

    南瓜餅是用糯米粉、粘米粉和南瓜泥做的，因?yàn)樗麄冇玫氖歉吡惶窍。瑑r格不高，如果有小孩子來，一個兩個的餅也賣。

    自從朱純和秦林將高粱秸稈制糖的事情上報給朝廷，這幾年北方很多地方都種高粱，糖稀便宜，連帶著白糖也比從前降低了價格。

    等李青宏身體好了，李青文不得不先把眼淚汪汪的蘇元寶送回蘇家，跟李青久等人去了趟碼頭。

    李青文坐過一次船，到過這個碼頭兩次，現(xiàn)在跟從前相比變化很大，遠(yuǎn)處的船只很多，碼頭旁邊多了幾片窩棚似的小房子，里面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瘦弱，神情麻木，短短的三年時間，這里好像成了貧民窟。

    窩棚挨著窩棚，其中流著臭哄哄的臟水，又因?yàn)榭拷＿叄瘸魵夂苤?，往里走時，還看到了光著半邊肩膀的女人，毫不避諱的同面前的男人討價還價。

    使了些錢，他們在這里尋到了一位帶路的，在他的帶領(lǐng)下，李青文走了幾戶并州老鄉(xiāng)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