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牢獄為朕接蕭何出來。”劉邦朝著劉元輕聲吩咐，劉元明白劉邦意識到了自己錯誤，劉邦就算是怕，就算是畏于一個個的功臣，怕極他們對不起他，但是事有輕重之分，劉邦還是分得清楚的。

    “父皇圣明?！眲钅茏龀鋈绱藳Q定，劉元確實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跟劉邦吵起來。

    劉邦看了劉元一眼，“你是不是也怕？”

    在這樣的情況下問出是不是怕，劉元答道：“方才我在來見父皇之前遇到了尤廷尉，尤廷尉告訴我說，法家的人從古至今都沒有好下場的，所以打從他出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做了準(zhǔn)備不得善終。我也早就想過了，做好自己的事，若是將來也沒能有一個好下場，至少我活著的時候無愧于心?！?/br>
    ……劉邦想啊，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如此的境界。瞧著劉元道：“你都不像我女兒。”

    以前的時候劉邦總覺得劉元最像他，可是慢慢的劉邦卻發(fā)現(xiàn)，劉元一點都不像他。

    “不像嗎？看我臉皮那么厚，那么無恥，都不是跟父皇學(xué)的？”劉元哪怕知道劉邦指的什么意思，卻裝著糊涂一般地朝著劉邦回答。

    臉皮厚，無恥的某人，劉邦道：“去吧。”

    不想再叫劉元氣著，急于將人打發(fā)了，劉元與劉邦道：“父皇永遠不會后悔今日的決定的。”

    劉邦其實不太確定想著未來，但是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劉元，劉邦道：“將來的天下是你們的，朕怕是看不到了?！?/br>
    自從與英布一戰(zhàn)后，劉邦的傷一直都不好，臥病在榻，太醫(yī)看了無數(shù)次都只讓劉邦好好地養(yǎng)著，話說至此，劉邦再問道：“我想封你的兄弟們?yōu)橥?？?/br>
    劉元毫不猶豫否認(rèn)道：“不可?！?/br>
    劉邦等著劉元說話，劉元道：“父皇斬白馬而盟之，道異姓不可封王。難道父皇以為同姓封王便沒有異姓王的禍端？許多話一開始我就勸過父皇。人心異動，今日之忠誠不代表生生世世的忠，不想被人反便不要給任何人謀反的權(quán)利?！?/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父皇開創(chuàng)了一個大漢朝，不知有多少人也想開創(chuàng)一個大漢朝，父皇心里有數(shù)。父皇在世時諸王不敢亂，但若天子弱而諸侯強，天下必將再起動亂。想想春秋戰(zhàn)國因何而來，不就是因為分封。分封之制不可取?！?/br>
    劉邦就是因為記得劉元一番話所以就算心里想，卻遲遲沒有下定。

    “若是父皇非要封王也可以，王可封，封地卻不可封。劉家的人，你的兒子朝廷可以養(yǎng)著，卻不能養(yǎng)成朝中的大患。而且眼下有功于社稷之異姓王剛叫父皇除了，父皇此時無功而賞諸子，天下何人心服之？至少我也不服。”

    不服，就要從實道出，劉邦道：“你的小叔都沒封呢。”

    “是啊，父皇若不是想讓二伯父看著我，也不會封他為代王。”提起劉喜來，劉邦的臉色都僵了，不想再提此事，只是感嘆道：“朕沒有多少日子了。”

    劉元見劉邦不愿意再提，但不再說，只接話道：“父皇不是還想看到外孫嗎？那你得長命百歲?！?/br>
    “朕也想，只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就是另一回事了。劉肥家的幾個孩子，你這一次回來沒帶？”劉邦想起自己也是有孫子的，雖然幾個孫子還不小了，但是想了想劉肥，還是不太喜歡的。

    “沒帶，他們都在上課，回來不知多少時日，不能帶回來，否則落了課程，后面想要補上并不容易?！眲⒃卮鹆藙睢?/br>
    劉邦揮揮手道：“罷了罷了，曹氏還想著能看看他們，你要是將來得空就讓人送他們回沛縣一趟，年紀(jì)大了的人，倒是想看看孩子，你且遂了她一個心愿?！?/br>
    “讓劉肥把人送回去就是了，何必讓父皇cao這個心?！碑?dāng)兒子的送孫子回去見見老母親，聽起來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有什么值得劉邦cao心的。

    “再說吧，等你把人帶回來了再說?！眲顡]手，讓劉元去辦事，先將蕭何接出來。

    劉元也無意多提劉肥家里幾個孩子的事，想想就是頭疼。

    蕭何被關(guān)入了廷尉府，劉元到的時候尤鈞也在，見到劉元頓了半響，看著劉元問道：“陛下這是？”

    “父皇讓我來接蕭丞相?！眲⒃隙ǖ馗嬖V尤鈞，尤鈞驚奇的，劉元進去見劉邦才多久，竟然就說服了劉邦。

    “尤廷尉？”詢問地喚了一聲，尤鈞頓了半響不作聲，還是一旁的人拉了拉尤鈞，尤鈞才回過神來，抬起頭只是看著劉元輕聲地道：“殿下不會是……”

    不會是騙人的吧。尤鈞沒有說出口的話就是那樣的意思，劉元道：“放心，我還不至于送死?！?/br>
    假傳詔令不是小事，劉元瞧著也不像個傻的，尤鈞一想也對，劉元連被關(guān)進大牢都準(zhǔn)備好了，怎么也不可能過于作死。

    尤鈞連忙讓開道：“殿下請?！?/br>
    劉元便往廷尉府的大牢走去，說來劉元也曾來過一次，這是第二次了，可是看到牢中帶著枷鎖，披頭散發(fā)的蕭何，不知是枷鎖太重還是蕭何老了，蕭何的背都駝了。

    只一眼，劉元便覺得前所未有的心酸，隔著牢門與蕭何作一揖，“蕭丞相，我奉父皇之命來接你?！?/br>
    蕭何本來聽著動靜一眼看了過來，見著劉元時有些一頓，顯然沒想到劉元會來，而劉元話里的意思也讓他聽得一怔。

    “陛下饒恕我了？”蕭何帶著不可置信地詢問劉元，劉元點頭地道：“你做的事，我們都心里有數(shù)?！?/br>
    蕭何自污只為自保，劉元清清楚楚，尤鈞讓人趕緊上去打開鎖門，劉元走了進去，再次與蕭何作一揖，“先生受苦了。”

    蕭何怔怔地看著劉元，“是殿下為我求情？”

    劉元道：“蕭丞相為大漢多年殫精竭力，我只是告訴父皇你為大漢做的事，還有你的為人。一個對于大秦的寶藏都無動于衷的人，怎么可能會貪圖百姓東西。先生從來不是一個貪財?shù)娜?，年紀(jì)大了，休養(yǎng)生息后更不會是?！?/br>
    對于蕭何極大肯定，蕭何從前便覺得能收了劉元如此徒弟是福份，如今劉元更是懂他，為他而不惜犯言諫上，劉邦對功臣的忌憚，蕭何都做出自污之事了來了，豈會不知劉邦是什么樣子。

    作為功臣，大漢里眼下功勞最大的就是劉元，劉元出現(xiàn)在劉邦的面前，為他求情冒了多大的風(fēng)險，蕭何想都知道。

    “你……”蕭何老淚縱橫，要不是想到男女有別，只怕是要上去拉住劉元好好地說說話的。

    “蕭丞相，請?！眲⒃屓私o蕭何解下枷鎖，請著蕭何出去，蕭何手腳得了自由，沖著劉元道：“當(dāng)進宮拜謝陛下?！?/br>
    劉元想啊，蕭何的政治覺悟還挺高的，看看眼下的反應(yīng)多敏銳。

    “當(dāng)如是。”劉元深以為然，尤鈞道：“那我讓人為丞相梳洗更衣?！?/br>
    “不必?！眲⒃褪捄萎惪谕暤鼗卮?，尤鈞自不再多言，劉元再請了蕭何而去，蕭何點了點頭，與劉元一道往宮里的方向而去，同乘于馬車上，“你太冒險了?！?/br>
    沒頭沒尾的話，劉元卻聽清楚了，劉元道：“沒事，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我不僅僅是為了蕭先生，也是為了我自己，眼下大漢功勞最大的人就是我。功高蓋主。如要一心一意為大漢，為百姓都不能為君王所容，將來還有人愿意為大漢盡心？”

    “貴族們本就拿了朝廷為家，百姓為仆，我們是要養(yǎng)大他們的膽量，讓他們暗暗瞧我們自己的笑話不成？他們巴不得沒有人真心為大漢好！”

    蕭何對劉元的直言卻是連連搖頭，“你說的我都知道，可很多人就算懂得這個理，卻也不一定敢說出來。你敢說出來了，總比天下許多人都要好?！?/br>
    對劉元極是肯定，劉元沖著蕭何燦爛地一笑，“先生，我一定會讓你善始善終的?！?/br>
    這是對蕭何的承諾，像蕭何那樣的人何其難得，一心為大漢，一心為著劉邦，劉邦讓他做的事他從來不打折扣，如此的丞相，天下只有一個蕭何，如此人物，一定要讓他善始善終。

    “你若是個郎君該有多好。”能為劉元如此君王而死，縱是萬死也是無悔的。

    想到這里，蕭何真的惋惜，可是劉元卻不以為然地道：“沒事，當(dāng)女郎就挺好的，免了許多的猜忌，還能遇上一個留侯。我若是郎君，怎么可能嫁給留侯？”

    要是錯過了張良，該是人生怎么樣的一個遺憾，劉元想著便搖了搖頭，深以為不能接受錯過，還是好好的，愉快的當(dāng)著她女郎。

    “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位子？”蕭何輕聲地問起，劉元搖了搖頭，“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想過?！?/br>
    蕭何抬頭看著劉元，劉元的眼中只有坦蕩，真誠，她確實的沒有想過。

    “先生你不會動了什么不該動的心思了吧？”劉元看著蕭何，蕭何道：“與天下為敵，也得與至親為敵，你有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他在，確實不好做?！?/br>
    得，蕭何還挺清楚的，那就不用劉元多勸了，暗暗松了一口氣，劉元道：“看先生的樣子，我是真擔(dān)心來著。”

    要是蕭何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劉元還得頭禿。

    “呵呵，我從前一直都怕你太聰明而不能自制，現(xiàn)在看來，不能自制的并不是你，而是我?！笔捄蜗氲阶约涸?jīng)對劉元的防備，怕極了劉元變成一個大問題，結(jié)果他認(rèn)為的大問題，最后卻做到了他一直想做沒能做到的事。

    “先生往后該如何做就如何做，自污一事不必再為。”劉元認(rèn)真地告訴蕭何，蕭何輕輕一嘆地道：“知道了?！?/br>
    披頭散發(fā)不曾梳洗的蕭何站在劉邦的面前，與劉邦跪下道：“臣謝陛下。”

    劉邦本來叫劉元說得已經(jīng)想起了曾經(jīng)最難的時候蕭何對他的幫忙，那么多年了，一直都忘不掉，見到蕭何狼狽的站在他的面前，劉邦意識到不僅他老了，蕭何也老了。

    愧疚之心油然而起，親自上前將蕭何扶起，“你為大漢做的一切，為朕做的事，朕從來沒有忘記過，往后，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別的都不必理會，朕會一直都記著你的功，你的心?！?/br>
    便是告誡蕭何不必再自污，他看著年邁老去的蕭何，再也沒有一直以來他所看到的精致，一絲不茍，他們多么相似，都老了，卻也都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是?！甭牭絼畹脑挘捄螒?yīng)了一聲，想再與劉邦拜下的，卻是叫劉邦先一步地扶了起來，劉邦朝著蕭何道：“你與我之間，不必如此，朕對不住你了。”

    一句對不住說出來何其難，劉邦還是說了，蕭何聽得老淚縱橫，沖著劉邦連道不敢。

    “元兒，送你蕭先生回去。這幾日你在家好好休息，等身子養(yǎng)好了再上朝，大漢還需要你，要你幫朕撐著?！眲钆呐氖捄蔚氖?，告訴著蕭何他對他的看重。

    “諾?！笔捄螒?yīng)下，劉邦便讓劉元將人送了回去，劉元乖巧地應(yīng)下，上前扶著蕭何道：“蕭先生，我送你回去?！?/br>
    蕭何應(yīng)了一聲，與劉邦再一次拜謝，蕭何這才退了出去。

    等劉元送了蕭何回到公主府，不僅是張良等著她，瓊?cè)菀餐瑯拥氐戎?，瞧到劉元時，瓊?cè)莸溃骸澳闶钦娌慌滤馈！?/br>
    跟蕭何算起賬來的劉邦是懷著什么樣的心，劉元是傻了才會不懂，她竟然就沖進宮尋上劉邦求情。

    “你有一千個，一萬個辦法可以救蕭何，偏偏選擇了最蠢的一種，也是將你自己完全置于危險中的一種?！杯?cè)莶粷M的，劉元是不是傻了，竟然會做出那么蠢的事情來。

    劉元道：“不錯，辦法有一千種一萬種?？墒敲髅饔诖鬂h有功的人為什么為大漢盡心盡力卻要受到猜疑，這是應(yīng)該的？”

    聽到劉元的反問，瓊?cè)莸溃骸皬膩斫允侨绱?，故能遇明君是大幸?！?/br>
    “什么皆是如此，所謂的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當(dāng)皇帝的人面對功臣怕人家的功勞太高，那就做好你一個皇帝分內(nèi)的事。就算你沒有本事，至少你也應(yīng)該容得下為你安定天下的人。”劉元擰著眉頭，說著那原本該是如此要求的事。

    “久寧，這世上的皇帝有幾個能做到？”

    “不是沒有人做到，而是沒有人敢對皇帝提出如此要求。我只是提醒父皇，功臣功臣，就算功高蓋主，僅僅也是因為他對你的江山，你的天下太盡心。盡心為你卻成了錯處，是想讓你這個皇帝，這個王朝成為一個笑話？”劉元與劉邦說過，不怕告訴任何人。

    “作為一個皇帝，你對臣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盡心為你，盡心為百姓，為安天下。可是當(dāng)一個臣子做到了，你卻認(rèn)為他做得太過。那么你想讓你的臣子怎么樣？如同貴族們各懷心思，皆為自己，為家族謀劃？如果是，你的朝廷，你的天下，確定還是你的？”

    “你辛苦打下的天下，你想要守護的天下再也不是你的，你殺了臣，有什么意義？”

    劉元的意思就是這樣，劉邦總能想得明白，他的敵人永遠都不是功臣，恰恰是那些想殺功臣的人。

    蕭何對劉邦不夠忠心，他對劉邦不夠好？

    自劉邦卑微時就一心為劉邦謀劃，爭天下時，坐守后方，蕭何沒有機會自立為王嗎？

    他有，兵在他手，糧在他手，他還有劉元從子嬰那里弄來的寶藏，但凡蕭何存點的異心，劉邦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殺了項羽，建朝為漢，劉邦認(rèn)可蕭何的功勞，視這為首功，顯然在劉邦的心里，他自己知道蕭何存在的意義，傾力他有多重要。

    從前劉邦盼著蕭何能夠多做些，現(xiàn)在卻反過來了，希望蕭何能少做一點。

    可是身在其位，作為一個丞相，盡心盡力為大漢做事，為劉邦安定百姓，安撫百官，為什么就成了錯了？

    沒有人提醒劉邦，劉邦只想到人心向于蕭何，他擔(dān)心蕭何的功高蓋主，而忘了這一切從開始其實是劉邦對蕭何的要求。

    因為做到他的要求，他便想讓人死，合理嗎？

    瓊?cè)菘粗鴦⒃?，沒有想到劉元想得那么多，為臣盡心而有錯，往后還會有人愿意為你盡心？

    劉邦不是沒有看到不愿意為他盡心的大漢臣子都是怎么樣，如果劉邦想要長此風(fēng)，想讓從今往后的臣子都向貴族學(xué)習(xí)，不為朝廷辦事，也不思為百姓謀劃，只管殺了蕭何。

    可是劉邦從來不傻，沒有想這一條，只以為蕭何功高蓋主，所以想要把人殺了。劉元提醒了，他便想到了，急切的就要改正。

    “你成功了。”瓊?cè)菘粗鴦⒃?，她其實很?dān)心劉元硬要劉邦放了蕭何，若是如此，接下來劉邦要解決的人就成了劉元了，好在劉元不僅救了蕭何脫離困境，連帶自己以后可以會遇到的局面都破解了。

    劉元道：“成功了，以后啊，還是學(xué)學(xué)留侯，差不多就功成身退?！?/br>
    就算不怕功高蓋主了，有機會還是放松放松，劉元一點都不想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留給大漢，等到事情辦得差不多，她就致仕，像張良一樣，悠閑自在的過日子。

    “我以為你方才意識到一件事，是打算好好地大干一場的?！豹M長眼睛掃過劉元，她嗅到了劉元此次回朝有些變化，因為一心之死，因為那為她而死的女郎們。

    “是?！眲⒃_實有旁的打算，而且打定主意要好好辦。

    瓊?cè)菀膊粏杽⒃惺裁雌渌拇蛩悖瑒⒃绻X得需要告訴她，要她幫忙的時候一定會告訴她，不曾說，只能是因為劉元還沒想好，不曾最后拿定主意事情應(yīng)該怎么辦。

    “罷了，事情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我也沒什么事說的，我回去了?！杯?cè)蒺B(yǎng)著兩個孩子，劉元此次回來是想著要長住的，并沒有將瓊?cè)A帶回來，也是因為有其他的事需要瓊?cè)A留在云中為她辦好。

    “先生慢走?！眲⒃土谁?cè)蓦x去，瓊?cè)輩s想起來道：“雖說尤鈞不會瞞著勾結(jié)匈奴想殺你的人，但是你也可以讓他把都已經(jīng)查實的人交上來處置，一拖就是一年，只怕做事的人要以為事情都叫陛下放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