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兩個人在那青松翠柏環(huán)繞的古剎里來回完事也不過一個時辰,兮柔瞧她沒去巴巴地求子,還打趣她,“倒是我多事了,您和太傅朝朝暮暮舉案齊眉,哪用得著求神拜佛的,小姨可千萬別嫌我手長管得寬??!” 有些事冷暖自知就好,沒得說出來整成人盡皆知傷體面,她沖兮柔笑了笑沒應(yīng)聲兒,站在風(fēng)里被吹紅了臉,瞧著也像是嬌羞。 第6章 鏤朱墻 二十六日有大宴,剛過早膳,宮里派來一輛雕金砌玉的華麗馬車停在公主府門前,領(lǐng)頭的是皇后身邊兒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管延盛,實屬太監(jiān)里的大拿,四十多歲的人,下巴上干干凈凈,又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瞧著總讓人有種善性的錯覺。 合懿從月盛手中接過茶盞子,捏著茶蓋緩緩地?fù)?,沒送到嘴邊,只問他所來何事。 他呵腰道:“奴才此番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來接您進(jìn)宮,娘娘說今兒正好趁小皇子滿月宴能見著您,現(xiàn)下時辰尚早,您與娘娘妯娌之間好說說貼心話,待圣上下朝,一家子一起吃個便飯,省得到時候宴會上人多事雜,怠慢了您,圣上也要怪娘娘了?!?/br> 合懿聽著瞇起了眼,她和皇后從前只有幾面之緣并不熟絡(luò),并沒什么貼心話好說的,難不成是為松青的事來給她賠人情了? 她噢了聲,心里覺得沒必要,但人都已經(jīng)上門了,也好不推辭,“原是想著時辰還早也沒收拾,大監(jiān)冒著寒風(fēng)過來想必凍壞了,就在屋里坐著吃盞茶暖暖身子罷,我進(jìn)去拾掇拾掇,片刻功夫就好?!?/br> 長公主對誰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闔宮都知道,也沒誰命里犯賤偏喜歡吆五喝六的主子,所以人人說起她都是交口稱贊,管延盛也不例外,當(dāng)下把腰彎得更低了,“公主請隨意,奴才就站在這兒候著即可。” 他習(xí)慣了宮里規(guī)矩重不肯落座,合懿也不強求,只吩咐月盛上了茶點,自己裊裊轉(zhuǎn)進(jìn)屏風(fēng)后頭去了,再出來已是一柱香后。 既然要進(jìn)宮便換了身蜜合色團花刺金宮裝,肩上披一件雙雁翠羽褂,三千青絲高高綰起,珠釵玉環(huán)交相輝映,眉間一抹朱紅的梅花鈿猶襯那細(xì)白無暇的面皮,眼中瀲滟卻澄澈,天真婉約卻又似風(fēng)情萬種。教人越想琢磨越不敢琢磨,怕稍一琢磨,可能就陷進(jìn)去了。 露初替她披上件鶴氅,她回頭還想交代些什么,張了張嘴卻作罷,登上車便朝巍峨宮城去了。 馬車走安慶門進(jìn),管延盛在前頭迎著風(fēng)霜開道,進(jìn)了內(nèi)城來請她下車,一旁候著四人肩輿,坐在上面,越過朱墻琉璃瓦看覆雪的宮城讓她很有種回娘家的親切感,夾道風(fēng)很盛,但合懿心里高興,也不覺得冷了。 皇后的棲梧宮門前亦有兩排宮婢在等,迎著進(jìn)了內(nèi)殿請她在榻上稍坐,管延盛也卻行退了,片刻功夫,門外一陣輕緩腳步聲,合懿側(cè)頭正見皇后盛裝逶迤而來,還隔著幾步先親昵沖她叫了聲“阿姐”。 皇帝后宮佳麗無數(shù),但夠資格稱合懿一聲阿姐的,只有皇后這個正妻。 她其實年紀(jì)不大,比皇帝還小一歲,正經(jīng)的二八年華,可母儀天下的人通身的氣度就是不一樣,看著倒比合懿還老成持重許多。 她自然而然過來攜合懿的手臂往里面走,笑道:“都有大半年沒見著阿姐了,宮里人是烏泱烏泱的,但能說的上話的沒有幾個,我從前就對阿姐一見如故,只是一直沒得空好好與您親近,禮部籌劃滿月宴時我就盼著這一天,今兒早早把您接進(jìn)宮來,阿姐莫要嫌我唐突才好?!?/br> 合懿對她莫名的親昵感到不大適應(yīng),只說不會,“你替皇上掌管后宮諸事cao勞,不得閑也是常有的,我要是還不能體諒,倒要叫別人笑話了?!?/br> “難怪宮里人都說阿姐是這世上最通情達(dá)理之人,果真是分毫不錯?!被屎笮Φ妹佳蹚潖潱陂缴舷鄬β渥?,隨即招呼人捧上來兩匹流光溢彩的錦緞,瞧著不像是大贏朝國土上產(chǎn)的東西。 “阿姐頭回進(jìn)我這棲梧宮,我也沒什么好相贈的,委實慚愧,只前些時候外邦進(jìn)貢來一些料子,瞧著還不錯,阿姐能入眼的話待會兒帶回府里,等開春正好做兩件衣裳,也是我一點心意。” 女人間送東西就是這樣,不需要太名貴,主要是投其所好,試問天底下哪個女人不喜歡綾羅釵環(huán),越是這些小東西才越能顯示出兩個人的親密。 皇后表親近的心合懿看在眼里,不好駁了人家面子,心里更沒什么計較坦然收下了,又與皇后談起父皇母后,得了個不問世事的答復(fù)后又說起小皇子,閑話扯了一大籮筐,半點沒提過松青的事,只扯著扯著不知怎的就扯到宮妃身上了,皇后語氣忽然有些惆悵。 “我不瞞阿姐,這后宮女人多是非也就多,都覺得母儀天下尊榮無比,實際上其中難處自己知道罷了,替自己丈夫管女人,還不能有半點不悅,否則就是失儀,想必天底下就數(shù)皇后這個位子最憋屈了?!?/br> 合懿覺得她話里有話,卻其實不太能對她感同身受,畢竟父皇的后宮就只有母后一個人,她的駙馬也沒有妾室,但光聽皇后這么說著就覺得是挺愁苦的。 她小心寬慰道:“你和皇上是結(jié)發(fā)夫妻,任憑后宮女人再多,他心里總還是把你放第一位的,你是個識大體的姑娘,既然當(dāng)初嫁進(jìn)了東宮,心里也該是做好了準(zhǔn)備的,凡事看開些,莫給自己心里添堵,容易對身子不好。” 皇后蹙著眉,再開口竟帶了些哽咽的聲氣,“我也不是不能看開,尋常男人都還有個三妻四妾,何況還是帝王,可人心只有一塊,沒裝著人的時候還講究個雨露均沾,一旦裝著那個對的人了,眼里哪還看得見別人,我就是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夠啊!” 說著話那眼淚跟斷線的似得往下掉,合懿看得一驚,話到這份上她總算明白皇后的殷勤從何而來了。 “我長久不進(jìn)宮很多事也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話且直說吧,我能幫得上的便盡力幫一幫?!?/br> 那頭哭得就更兇了,黃河決了堤一般,邊抽氣邊道:“也就是幾個月前新進(jìn)宮那一批人里的一個,現(xiàn)下是個才人位分,可皇上已經(jīng)打算借今晚小皇子的滿月宴給她和婉美人同升為昭儀和昭容,婉美人添了皇子是有功在身沒什么好說的,可那位瑜才人無功不受祿,一下子連升幾級那不是等著讓言官們罵皇上昏庸么?才幾個月就這樣了,時間再一長,恐怕我都得給她讓位。阿姐,如今太后避世,我也是沒辦法才找到您這兒的,皇上看重您,您務(wù)必要去勸勸皇上啊!” 合懿聽著這話一愣,臉上也是為難,姐弟倆感情是好,但管天管地管到弟弟的后宮之事怕也有手長之嫌了,這話要如何開口還是得仔細(xì)斟酌斟酌…… 皇后見她面上猶疑,以為她不肯答應(yīng),霎時間那架勢就差要淹了這棲梧宮,合懿嚇了一跳,忙點頭應(yīng)下了,又是好一通安慰才教她平靜下來。 臨到巳時,瞅著要下朝了,皇后便打發(fā)了人上太極宮去請皇上過來,特地提了句,長公主在棲梧宮。 堂堂皇后,見自己的丈夫竟還得瞧別人的面兒,委實是心酸。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外頭有太監(jiān)尖著聲兒拖長調(diào)子喊了句:“皇上駕到!” 皇后忙起身下了榻往門口走了幾步,外間一抹明黃渡步進(jìn)來,衣擺刺繡團云紋,五爪金龍盤踞在胸前赫然醒目。 合懿跟在皇后身邊正欲行禮,皇帝伸出手虛扶了她一把,又側(cè)過臉讓皇后平身,抬臂邀她往里間去,一開口無非問問她如今好不好之類的話,合懿一一答了,細(xì)細(xì)打量他。 皇帝如今比她高得多身板兒也結(jié)實,已經(jīng)當(dāng)?shù)娜肆?,眉宇間到底沉穩(wěn)許多,與皇后說話一板一眼的客氣模樣像極了封鞅與她說話的樣子,她微微感嘆,真不愧是封鞅教過的好學(xué)生。 一時間竟對皇后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來。 正思量著要怎么勸皇帝打消那念頭,皇帝倒先說起她來,“朕先前路過敏德宮瞧見那株歪脖子樹就想起咱們倆小時候的事,算起來你嫁人這么久還沒有回過門,回來一趟看著怎么清瘦不少,外頭的水土不養(yǎng)人的話,你就回宮來住段時間,有機會了也好去看看父皇和母后,你覺得呢?” 皇帝看著她,很真誠的在問她的意思,合懿心里暖洋洋的,沖他笑了笑,“要是有機會見父皇母后我自然高興,但是我既然已經(jīng)出嫁就沒有再回宮里住的規(guī)矩,你才御極不久,那幫子言官勤等著給你糾錯來彰顯他們的風(fēng)骨呢,別cao心這檔子事,我一切都好,就算真有什么不順心也會自己來找你開口的?!?/br> 皇帝聽著她那個“真”字稍稍側(cè)目,右手食指緩緩在碧玉扳指上摩挲,眸光在她臉上流轉(zhuǎn)幾許才道:“父皇和母后如今安居一隅沒心思管咱們了,但朕只有你這么一個jiejie,自然總事事要多看顧著你一些,世卿為人處世向來嚴(yán)于律已端身持正,但文人骨子里風(fēng)流,稍有一些差池也算是個意外,你能想開當(dāng)然最好,朕先前已經(jīng)與他談過了,飛鸞閣那種事不會再有第二回 ,讓你回宮也只是想給他抻抻筋,既然你說不必那也就作罷?!?/br> 皇后在一邊兒聽著,再瞧合懿,也是一樣的同病相憐眼神兒。 皇上怕自家jiejie在夫君那里平白受了委屈才想出這一轍,卻不成想,人家兩個人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說什么駙馬不得納妾,可如今公主都往青樓找人去了也還是啞巴吃黃連,這么看,天下的女人也都是一樣的愁苦。 合懿這頭卻是霎時間恍然大悟,怪道封鞅那日那么個怒氣沖天的樣子,原來是被從天而降一口大黑鍋徑直砸在腦門兒上了,被壞了名聲還被皇帝請去喝茶,確實擱誰也擺不出好臉色。 這件事的誤差歸根結(jié)底是男人和女人想事的差別,舒琰錚見她上青樓,第一直覺是以為她去找封鞅了,于是從皇上傳到皇后都是這么個想法。而她事情敗露后只是擔(dān)心父皇母后會罰松青,后來也的確是松青首當(dāng)其沖受了罰,卻完全沒意識到那事給封鞅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現(xiàn)下一琢磨,心道:也是了,若非與他自身休戚相關(guān),他何必管她去了哪。 可問題是,松青都被發(fā)落這么些日子了,他竟也沒有替自己辯解個一字半句的么? 第7章 挽香寒 榻中木幾上一尊小小的四螭蓮花鼎中裊裊升起氤氳沉香,合懿望過去的眼神似是虛空,隔了會兒,才漸漸聚攏在一起,緩聲道:“飛鸞閣那件事他是被我連累了,怪我自己一時興起想進(jìn)去看看,沒成想鬧出這么大的風(fēng)波,污了他的名聲我也過意不去,你可千萬別曲解了他的品行。” 皇帝聽著這話面上有些古怪,摸了摸鼻子,嘴角莫名的笑意盡數(shù)掩在了襕袖之后,“出嫁從夫,你倒是一心向著他,說是這樣就是這樣吧,琰錚兩眼一抓瞎胡給人扣帽子,改明兒朕替你好好兒教訓(xùn)他?!?/br> “別別別......”合懿急得一個勁兒擺手,皇帝那頭越笑越樂,也不管她,扭頭問皇后,“不是說過來陪阿姐一起吃個飯么,你去看看,好了再派人來傳話,” 這話說得忒二大爺了些,棲梧宮成山的人,哪需要勞動皇后親自去查看膳食,說白了就是想給人家找點事做支出去。 皇后聽得明白,半點脾氣沒有,當(dāng)下起身規(guī)矩行了禮,臨退出前目有深意地朝合懿看了一眼,直看得合懿頭皮發(fā)麻。 她向來膽子小性子軟,不管是在弟弟跟前還是表侄子跟前都拿不了大,三個人從小一塊兒長大,兩個小子估計是在太后面前壓抑的太久,到了她這兒偏就喜歡裝大爺,三言兩語就能把她拿捏的死死的。所以合懿對于皇后求她幫忙的事,其實......并沒有多大把握! “那個......” “直說吧,皇后找你來是不是要你勸我放棄晉瑜才人的位份?!?/br> 合懿話剛起了個頭,就被他搶白了過去,屋里只剩他們兩個人,他連自稱也不說了,隨手抓過來個軟枕塞到背后,放下了那四平八穩(wěn)的帝王威嚴(yán),看著才有幾分少年人的肆意飛揚,桀驁鋒厲的眉眼與她同出一源卻南轅北轍。 她彎下腰手肘抵在木幾上撐著一邊腮,半垂著眼瞼,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無奈,“我知道這事不應(yīng)該我多嘴,橫豎做不了你的主,我也沒打算跟你橫鼻子豎眼的爭論,但是皇后說的沒錯,越級擢升一個剛進(jìn)宮的妃嬪,言官們鐵定要罵你的,再喜歡也先克制克制,過兩年慢慢往上走就是了,何必非急在這一時,為了換美人一笑落得個昏君的名號,以后不知要用多少披肝瀝膽的功勛才能挽回來,值得么?” 稍停了下,又說:“況且她要是真心疼你,也該多為你想想,一心只顧著掙位分的,那喜歡的是皇帝,不是你這個人,你從小那么聰明,應(yīng)當(dāng)是能分清楚好歹的?!?/br> 他挑了挑眉,卻說不巧,嘴角勾起一點似是而非的弧度讓人看不真切,連嘆息都帶著玩世不恭的戲謔,“我就是皇帝?!?/br> 合懿從他模棱兩可的回答中沒聽出什么實質(zhì)的東西來,還想追問,他卻突然輕飄飄地點了頭,“行,這事兒就暫且放放吧,權(quán)當(dāng)賣你個面子,畢竟長公主若在皇帝面前半點臉面都沒有的話,傳出去大概又有人要編排你了?!?/br> 合懿聽著這話簡直受寵若驚,咧開嘴角笑得沒心沒肺,“好弟弟,難得你還肯為我著想,給我這么大臉面,你說我怎么謝你好呢?” 她邊說邊想,片刻后從寬大的袖兜里掏出來三個錦囊,拿在手上細(xì)細(xì)翻看了下,探身遞給他一個,“前兩天去給小侄子求平安符,順便多求了兩個,本來要給父皇母后的,但眼下也見不著他們,就給你吧,也是我的心意,保佑你山河永固福壽綿延子孫滿堂!” 兩個人止不住大笑起來,她的針線一向不錯,錦囊紋飾騰龍駕霧大氣雅致,掛在他腰間倒也不顯突兀。 少頃,皇后派人來傳話,請他們移步偏殿用膳,合懿剛踏進(jìn)屋子與皇后目光交接,忙遞過去個叫她安心的眼神兒,皇后見了,這一頓便飯方才安安穩(wěn)穩(wěn)地開始,只中途偏有不討巧的宮人兩次三番前來回稟,稱瑜才人身體有恙,請皇帝去褚慧宮探看。 “身體有恙”不過女人爭寵常有的手段罷了,一桌子三個人誰都心知肚明,皇上臉色不好看,合懿坐在人家棲梧宮里也不好慷他人之慨,最后還是皇后低垂著眉,喏喏說了句:“瑜meimei既然身子不好,皇上就去看看吧,阿姐這兒有我呢?!?/br> 話是這么說著,可等皇帝真的走了,皇后便再也撐不住那脆弱的端莊,起身幾步進(jìn)里間趴倒在軟榻上哭了個我見猶憐,合懿也是嘆氣,半點法子都沒有只能又去哄,哄著哄著卻聯(lián)想到自己身上,封鞅雖然從來冷淡,但好歹沒給她也弄出個甲meimei乙meimei來。 這樣想著,仿佛那條三年和離的律法也不算什么了。 她總是很容易原諒別人。 暮色四合,宮中早有掌燈的太監(jiān)挑著燈籠行到廊下,拿一桿長桿兒,將手中的燈籠逐一掛到廊柱的鐵鉤上,掛一盞亮一處,直到連成明煌煌一片,將諾大的宮城盡數(shù)籠罩在白晝似得暖意中。 小皇子的滿月宴設(shè)在興慶宮朝露臺,名為臺實為殿,此次百官同慶,皇后要接見各重臣官眷,心中再有天大的委屈,出了棲梧宮也再尋不著半點破綻,只一雙流過淚的眼睛稍稍有些浮腫,方算是個見證。 合懿入殿時封鞅已經(jīng)落座了,禮官一聲“長公主駕到”,百官起身相迎。 這樣的場合,他不是太傅了,只是長公主的駙馬,理所應(yīng)當(dāng)要和她坐在一桌,案幾并不算很大,兩個人手肘挨著手肘,離得近了,她又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地伽南香,心頭止不住鼓鼓跳動,這香氣,委實既可添愁又可解憂。 周遭人聲嘈雜,籌光交錯間他忽然微微低下頭問,“皇后今日接公主進(jìn)宮所為何事,還請公主如實告知?!?/br> 合懿抬頭正撞進(jìn)他眼底,忙又低下去,“就只是女人間的一些閑話,你放心,這些話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上次飛鸞閣的事我也給皇帝說清楚了,他已經(jīng)知道與你無關(guān)?!?/br> 飛鸞閣三個字至今仍令封鞅有些不自在,眼瞳微微縮了下,隨即偏過臉去,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臣奉勸公主一句,后宮看似方寸之地婦孺之間,實則卻是另一個戰(zhàn)場,壁上觀火尚且可能被灼傷,公主原本并非局中人,沒有必要為了不相干的人涉足其中,往后行事切記獨善其身為好。” 合懿愣了下,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皇帝是她的親弟弟,怎么會是不相干的人呢? 大宴之上,君臣同樂,席間有旨意宣,小皇子取單名一個“璽”字,因是長子格外恩寵,冊封榮王,享食邑八千。婉美人母憑子貴,在眾人矚目下榮升為婉昭儀,離妃位只有一步之遙。 隨后便再沒有下文,眾人口口相傳間都知道了,那位寵冠后宮的瑜才人之所以沒能如愿以償一躍枝頭,全是長公主的諫言所致,這是皇帝給的無上臉面,卻也是一道無聲的風(fēng)向:從此若有何事進(jìn)諫不利,也不必再絞盡腦汁想辦法去勞煩避世的太上皇和太后了,這位和善的長公主也能以柔克剛獨當(dāng)一面。 封鞅的囑咐,到底是說晚了。 他心下嘆氣,耳邊卻有清靈的笑聲傳過來,側(cè)頭去看一眾宮妃官眷中的合懿,正彎著腰給小皇子系錦囊,伸出一指在孩子軟糯的臉上輕輕的撥弄,眸中笑意盈盈眉間溫柔地綻放出一朵花兒來,用軟軟地聲音哄著才一個月的小孩子,“叫姑姑……” 半點不知道自己一腳踏進(jìn)了什么局面里,看著就有些不怎么聰明的樣子,但比起第一次從樹上張牙舞爪摔到他面前的狼狽模樣還是好太多了……看著看著忽然就有些彎彎地弧度不自覺爬上嘴角,卻在她也抬頭的一瞬間立刻消失不見,轉(zhuǎn)過臉去,沒看到她飛紅了臉時眉心那一朵梅花有多鮮艷奪目。 合懿這頭卻再沒辦法自在歡笑了,只一眼就足以讓她心潮澎湃,更沒辦法再坐回到他身邊,寬闊的大殿似乎一瞬間連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她實在待不下去便尋了個由頭領(lǐng)著露初打算悄悄從偏門溜出去,走了沒兩步忽然興起,停在一名宮女面前低低地問,“那邊兒里頭,哪個是瑜才人?” 宮女忙福了福身,恭敬道:“回長公主的話,今晚大宴只有三品以上的主子娘娘才能出席,瑜才人并不在列。” 合懿噢了聲,難掩失望神色,她其實還真對這位瑜才人挺好奇的,畢竟她獨自占著封鞅的人都拿不住他的心,可瞧瞧人家,后宮佳麗無數(shù),偏就能讓皇帝挪不開眼,也不知是長得貌若天仙艷冠群芳還是怎么了? “公主在想什么?”露初見她出神兒,出聲叫她。 合懿忙說沒什么,手按著露初的腕子往外走卻還是忍不住問,“你之前聽說過瑜才人么?” 露初點頭稱是,“四個月前大選時進(jìn)宮的,本姓騫單名一個瑜,冀州刺史騫毅的獨生女,在當(dāng)?shù)厮赜械谝幻廊说拿??!?/br> 難怪了,世上有誰不愛美人呢? 合懿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你怎么知道當(dāng)?shù)氐氖???/br> 露初沖她笑了笑,“奴婢祖籍正巧就在冀州?!?/br> 第8章 遲重月 世上之事大多都很巧合,倒也沒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