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趙南簫呼出一口氣,轉(zhuǎn)過頭,看了眼床頭柜上他剛才替自己洗的一堆水果,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從床上爬了下去,跑到門口打開門探身出去,沖著走廊里那道正匆匆離去的背影喊道:“叫個代駕!沒代駕就叫出租車回去!不許自己開車!” 徐恕停下,轉(zhuǎn)頭看她,表情看著有些意外。 片刻后,他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沒說什么,只朝她揮了揮手。 對面房間的門里傳來一聲咳嗽。趙南簫疑心自己剛才的那一喊驚動了別人,畢竟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趕緊縮回頭,關(guān)門反鎖,爬回到了床上,剛要躺下去,聽到門鈴又被按響了。 直覺告訴她,應(yīng)該是徐恕。 她再次過去開門。 果然,他掉頭回來了。 趙南簫疑惑地問:“你怎么了?” 他起先沒說話,只低頭望她。 身后走廊里的燈光有點暗,他的目光也是晦暗不明。 “你這么看我干什么?” 趙南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趙南簫?!彼鋈婚_口。 “你到底知不知你自己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 “死氣沉沉!” “葉之洲真就那么好,讓你到了現(xiàn)在還是走不出來?” 他壓低聲,一字一字地道。 趙南簫的眼睫微微顫了下,看著他,神色漸漸地冷了下去。 話一說出口,他似乎就后悔了,見她這樣沉默以對,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 “我他媽又嘴賤了!不關(guān)我事,我知道。這回不用你開口,我滾,我自己滾還不成嗎?” 他舉著兩手,作祈饒狀,后退了幾步,最后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快步而去。 …… 第二天大早,火車上找好位置,箱子放了,陳松楠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他掏出來看了眼來電,高興地接起來:“哥,昨晚你怎么又回去了?哦,臨時有事?解決了嗎?解決了就好!我和趙工現(xiàn)在在火車上,車馬上就要開了!我們坐下午的飛機回北京,晚上就能到。謝謝你昨晚請我喝酒哈!下回你來北京我也請你喝酒。什么?哦……” 他看了眼坐邊上靠窗位置的趙南簫,頻頻點頭。 “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打完了電話,他對趙南簫說:“趙工,剛才哥……就徐工,他以為我們還在賓館呢,本來打算現(xiàn)在來縣城的,知道我們走了,問你退燒了沒。你昨晚發(fā)燒了?好了沒?” 他的神色關(guān)切。 趙南簫微笑點頭:“好多了,早上出發(fā)前也吃了藥,沒事?!?/br> “我可真粗心!你生病了都不知道!”他不停地自責。 “趙工你坐著,我去給你倒熱水?!?/br> 他拿起趙南簫的水杯去接開水。 手機這時又響了,是趙南簫的。 她接起電話:“楊經(jīng)理,有事嗎?” “趙小姐,那天我不該往你住的地方放蛇……我錯了……昨晚我也被小徐打了,手機都壓壞了……全都我是活該,打死我也活該……趙小姐你大人大量,千萬別和我計較,我往后真的不會再干這種事了……” 趙南簫一怔,頓了一下,說:“大家都守規(guī)矩,這樣最好?!?/br> “是,是,也謝謝趙小姐不怪罪。還有……你要是哪天方便……能不能和小徐說一聲,就說你不怪了……” 電話那頭,楊平福又吞吞吐吐地說。 趙南簫說:“沒事了。” 她掛了電話。 火車慢慢地啟動,駛出車站,在車輪碾過鐵軌發(fā)出的勻速的咣當咣當聲中,朝前疾馳而去。 趙南簫靠在車窗邊,望著窗外不斷后退的變幻著的樹木和遠處的原野,出神。 昨晚的后來,她做夢,夢見了她的前未婚夫葉之洲,也夢見了一個少年。 少年皮膚蒼白,目光陰鷙,頂著一頭耀目的金色莫西干雞冠頭,闖進了她十五歲時的那個夏天。 第6章 趙南簫現(xiàn)在還記得,那是她即將要升初三的暑假,那個晚上,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父母一起吃飯,聽他倆聊著天。 她的父親趙建平年輕時是她外公最為出色的學生之一,也是因此,得以和她母親沈曉曼結(jié)緣并成婚。父親現(xiàn)在是名非常優(yōu)秀的高級橋梁工程師,由他擔任總工的項目,曾多次獲得國家級獎項,工作自然非常忙碌,一年當中在家日子寥寥可數(shù),去年為了趕一個跨海大橋的工期,過年都沒回家。現(xiàn)在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個月,又要出去,這回是去西南,再次擔任一座特大橋建設(shè)項目的總工兼副總指揮,過兩天就要走了。 沈曉曼皺眉抱怨,趙建平朝寶貝女兒丟去求救的眼色。 趙南簫就說:“媽,您是姥爺?shù)呐畠?,當時怎么可能不知道爸以后工作的性質(zhì)?不滿意,當初您別選擇嫁我爸呀。我聽說媽您以前是大學?;ǎ非竽娜丝啥嗄?,天安門都能繞一圈!八十年代的女大學生,還學藝術(shù)的,媽您就是天之驕女呀!” 沈曉曼現(xiàn)在在大學執(zhí)教,也接觸一些畫廊的事務(wù)。白了眼女兒,讓她專心吃飯,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趙南簫沖著朝自己投來感激目光的父親揚了揚眉:“爸,媽明明心里很得意,她還憋著笑呢!” 沈曉曼嘆氣,對丈夫說:“我也不是怪你,就這么說說而已。你剛從海上回來,現(xiàn)在又要進山溝,這個工程,沒兩年下不來吧?我是覺得你太辛苦了?!?/br> 趙建平笑道:“爸的年紀比我大,都不說辛苦。再說了,我們本來就干這一行,國家需要,沒辦法。你放心,我很好,這個工程不像上次那樣有難度,我會盡量抽空回來看你和小南的?!?/br> 他見妻子沉默了下去,為了沖淡離別的氣氛,轉(zhuǎn)了話題。 “小南,暑假你有空嗎?爸爸有個老同學的兒子需要補課,你不能幫忙?” “能!” 趙南簫和父親感情很好,父親開口,她二話沒說,立刻點頭。 趙建平笑著向女兒道謝,這才轉(zhuǎn)向妻子:“曉曼,前兩天我參加個會議,碰到了很久沒見的老徐。徐振中,你還記得嗎?” 徐振中和趙建平以前都是沈曉曼父親的學生,兩個人關(guān)系很好,時常一起被叫到教授家里來吃飯,后來中途退學入伍去了鐵道兵團,再后來,也繼續(xù)從事和這方面有關(guān)的事業(yè),直到現(xiàn)在。 沈曉曼點頭:“是他啊。這么多年雖然沒什么往來,但去年我爸骨折,你不在,我當時也在外地回不來,就是他幫了大忙的,工作那么忙,還親自照顧我爸。” “是啊,老徐大概也是工作忙,長年不在家,很早就離婚了。他有個兒子,小時候跟他前妻去了美國生活,已經(jīng)五六年了,去年他前妻再婚,另外有了孩子,可能有些不方便吧,老徐也不放心兒子一直在那邊,就把人接了回來,打算以后都帶在身邊,現(xiàn)在回來也兩三個月了?!?/br> “是嗎?” 沈曉曼有點意外。“他兒子多大了?就是那孩子要補課?” “是。比咱們小南小一歲,十四,名叫徐恕。老徐想把兒子插班在咱們小南的初中念初二,全都打點好了,關(guān)鍵是要補課。美國那邊的程度跟咱們這邊不能比,尤其語文數(shù)學,就這么進去,肯定跟不上。老徐說,一開始是送補習班的,沒兩天,其余家長不樂意,說影響自己孩子,補習班寧可倒賠錢也不收人了。單請家教,家教沒上兩次課也不來,已經(jīng)換了好幾個。我看老徐說起來很頭痛,就說我回去問問,看我們小南有沒時間,要是有空,可以讓他兒子來咱們家讓小南試試,看能不能幫忙輔導,能幫多少是多少。” 沈曉曼遲疑了下,說:“小南成績是還可以,以前也幫鄰居小孩輔導過功課,算有經(jīng)驗。不是我不肯,我是有點擔心。這孩子是不是淘氣?怎么連輔導班也不收?” 趙建平說:“老徐說他兒子確實有點不聽話,他母親也帶他去看過美國的心理醫(yī)生。就不大好溝通,絕不會打人什么的。這一點他不會胡說,我相信他。” 沈曉曼看了眼一旁托腮聽著自己和丈夫說話的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 趙南簫說:“媽,我沒問題。去年你們不在家,我跟姥爺住,姥爺出意外,徐叔叔知道了,過來幫了大忙。他人很好。反正我暑假有時間,我可以試試?!?/br> 趙南簫記人好。徐叔叔幫過大忙,對她也很好,她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回報。 女兒都這么說了,沈曉曼就算不放心,也只能答應(yīng)。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約好第二天就來補課。 當天晚上,身為班長大隊長的學霸少女趙南簫備課之余,在網(wǎng)上查了很多關(guān)于青少年叛逆期的資料,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 或冷漠、或沖動、易激惹、魯莽不計后果、學習成績下降、抗拒上學,等等這些,都是青少年叛逆期的表現(xiàn),她要有所準備,也要多加留意,有機會加以開導。 雖然資料顯示,迄今還沒有有效的針對青少年叛逆的治愈方法,但她相信,只要有耐心,用真誠和愛心去對待,世上就沒有融化不了的堅冰。 對此她很有信心。 第二天的上午,徐叔叔有個重要會議要開,無法脫身,讓助理把兒子送到了她家。 趙南簫特意到門口迎接。 一個眉目俊美、皮膚蒼白的清瘦少年,拎著個書包,站在她家的門口。 雖然比她小一歲,但個子已經(jīng)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沈姐,他就是我們徐總的兒子。徐總說很不好意思,今天沒法親自來,叫我轉(zhuǎn)話,非常感謝,也麻煩你們了?!?/br> 助理滿面笑容地傳完話,轉(zhuǎn)向邊上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說:“那我先走了?上完課11點鐘,司機會開車過來在下面等你。徐總讓你上完課就回家,不要去別的地方?!?/br> 這是趙南簫第一次見到徐恕。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也終于明白,為什么補習班寧可貼錢也不收他了。 周圍有個這樣的同學,家長怎么可能放心。 她心里有點不安,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母親。 母親的視線落在面前這個男孩子的身上,從他的發(fā)型到一身朋克。顯然,也是有點意外。 “沈阿姨,打擾了。我爸叫我來的。” 他禮貌地自己的母親鞠了個躬,直起身。 趙南簫卻覺得他的眼神還是那么淡漠。 “你就是徐恕吧?快進來!” 母親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趙南簫主動上去,微笑著朝他點頭:“你好,我叫趙南簫,歡迎你來我家!” 那天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 十五歲的女孩,身條剛剛發(fā)育,好像春天陽光下的一枝嫩柳,笑容清新又甜美。 趙南簫感到他根本就沒看自己,不禁尷尬,但怕惹出母親的不悅,緊跟著又熱情地招呼:“我們?nèi)ド险n吧!” 課是安排在父親的書房里上的,迎面就是獎狀墻。 父親以她這個女兒為驕傲,把她從小學起到現(xiàn)在的所有獎狀獎杯全都展示在他在家工作會客的地方。除了年年三好學生優(yōu)秀干部,還有全國數(shù)學競賽、作文比賽、演講、青少年圍棋賽、鋼琴賽……滿滿登登,占滿房間的一面墻。每次家里來客人,客人先夸一下優(yōu)秀的小公主,父親再自謙一番,這都成了慣常的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