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經(jīng)理，徐工呢？他不在嗎？我打他手機，老打不通。”

    這趟也跟著趙南簫過來的陳松楠迫不及待地問。

    “小徐??？他在對面山里吧，可能信號不好。以后造高速進去，要征用一些當?shù)厝说挠玫?，前兩天姚書記來了，他陪著，還有政府工作小組一起進山搞這個去了?！?/br>
    陳松楠看著根本看不見的遠遠的被暮色籠罩了的峽谷那頭，不死心，又打一遍手機，還是不通，目露失望之色，怏怏地收了手機。

    “今天也不早了，你們安頓下，吃了飯，早點休息，要是缺什么，和我聯(lián)系就行?！?/br>
    老鄧安頓完人，匆匆離去。

    “趙工，哥還不知道我來了呢，算了，不打電話了，還是等他自己回來，我給他一個驚喜。”

    陳松楠幫趙南簫提箱子送進她住的板房，想想自己又高興了，樂呵呵地說。

    趙南簫看了他一眼，沒作聲。

    第26章

    徐恕是在兩天后出山的，送走政府工作小組，和前幾天特意從總部提早下來視察并指導拆征和集團在本地扶貧工作的黨工委書記老姚等人回到東側場地。幾人一邊說著事，一邊往生活中心去，經(jīng)過場地的一座混凝土工廠旁時，突然看見百米開外的一片坡地上，一輛大型工地專用的十六方混凝土攪拌車慢慢動了一下，隨即倒退下了滑坡。

    車里沒人，應該是司機中午把車停在上頭，卻忘記拉下手剎。

    坡地角度大約三十度，攪拌車起先下滑的速度很慢，漸漸加快，一直不停。

    下面坡底就是發(fā)電機組和變壓器的所在，還有幾個電工正在那里做著事，背對上方，絲毫沒有留意背后的突發(fā)險情。

    “快讓開！危險！”

    姚書記立刻大聲吼叫，電工們聽到身后動靜，扭頭，見是輛巨無霸的混凝土攪拌車正朝這里溜來，嚇了一跳，關掉電閘，立刻四散跑掉。

    攪拌車巨大而沉重，越往下滑，速度越快，朝著變壓器直直而下，撞上的話，不但這里極有可能爆炸，整個東側場地所有已經(jīng)布置好的和電路有關的設備也將遭到不同程度的損毀，這是顯而易見的結果。

    姚書記和邊上幾個人想也沒想，立刻全都朝著攪拌車沖了下去，想追上趕在它滑到底前制剎，奈何個個人到中年腎虧腰軟，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車子越溜越快，焦急萬分之時，還好旁邊有個年輕人小徐，閃電一樣沖了下去，迅速把他們給甩在身后，追到那輛已經(jīng)下了三分之二坡的攪拌車旁，身手矯健，敏捷地攀上車門，迅速打開，鉆進駕駛室，拉下手剎，又同一時間踩下腳閘。

    攪拌車因為慣性，又往下空滑幾米，最后可算停了下來，而這時，車頭距離變壓器不過只剩下幾米距離了。

    姚書記趕到近前，第一件事就是緊張地檢查人：“徐恕你沒事吧？”

    “沒事，姚叔叔你放心?！?/br>
    徐恕躍下車，到前面看了下變電設備。

    姚書記抹了把冷汗：“太危險了！剛才幸好有你在！要不然，后果太嚴重了！”

    邊上漸漸靠攏來許多工人，剛才忘拉手閘的那個cao作工也被人叫了過來，見狀膽戰(zhàn)心驚，說自己一時大意，這才忘記，保證日后不會再犯這樣的錯。

    徐恕叫他拿出上崗許可證，看了一眼，說：“新來的?！?/br>
    姚書記掉頭，沖著人群大吼：“于本具！鄧大海！楊建生！人都去哪了？給我滾出來！天天講安全生產(chǎn)！你們就是這么組織安全生產(chǎn)教育的？下面連這樣的錯都犯，證明就是你們沒把工作落實下去！平時都干什么吃的？”

    于本具是東岸場地項目經(jīng)理，鄧大海就是前兩天接待設計院一行人的副經(jīng)理，楊建生也是副經(jīng)理，主管安全和質量。

    幾人很快氣喘吁吁地聞訊趕來，見狀羞愧，急忙檢討，說今晚就再次召開安全生產(chǎn)會議，今后務必杜絕此類情況再次發(fā)生，以避免不必要的安全生產(chǎn)事故。

    前幾天徐恕去的地方都在深山老林里，手機信號時有時無，村民更是窮得令他此前無法想象，至今還住破棚屋。一是為了征地拆遷，二是扶貧任務，集團已經(jīng)替他們在山下另外修好新房，現(xiàn)在少部分人是搬過去了，剩下的就是不肯搬。

    這幾天他跟著姚書記還有當?shù)卣ぷ鹘M的人東跑西跑做工作，跑得比狗累，吃得不見半點油水，今早上就倆窩窩頭，到現(xiàn)在，肚子早餓得前胸貼后背，看姚書記這會兒罵起來好像還要一會兒，就丟下被罵得狗血噴頭也不敢出一聲大氣的經(jīng)理們，自己先去辦公生活中心的食堂里找飯吃。

    已經(jīng)過了中午的飯點，工人們大多吃完飯走了，食堂里只剩下幾樣不受歡迎的菜，也不大熱了。管伙食的老李看見徐恕進來，急忙迎出來，說自己親自下廚，去給他單獨燒幾個。

    徐恕打著飯，說不用。

    “沒關系的徐工，你們管理人員辛苦，吃點好的也是應該的?！?/br>
    老李轉身要鉆進廚房，被徐恕叫?。骸袄享n沒和你說過嗎？管理人員和工人不分灶?！?/br>
    老韓是管物資和后勤的副經(jīng)理。

    “韓經(jīng)理說過的，先前我們也都這么cao作，大家伙食一樣。不過徐工你不一樣，我是看你辛苦，所以給你另外燒幾個菜。”老李帶了點討好笑嘻嘻說。

    “不用了。你記住，以后除了總指揮長丁總和姚書記下來吃飯，你給他們另外燒幾個清淡點的，別人都一視同仁。他倆年紀大了點，血壓高，平時就吃得淡，油不要放太多?！?/br>
    “行，行，我記住了，就他倆，丁總和姚書記，別人一視同仁，一視同仁……”

    老李不住點頭。

    徐恕打了兩樣菜，坐了下去。

    他低頭，狼吞虎咽沒吃幾口，聽到一陣低聲議論的聲音。

    “……早上我看見工地有個女的，很年輕，又漂亮，知道哪的嗎？”

    “你還不知道啊？北京設計院來的，好像是前天晚上吧?！?/br>
    他迅速回頭，見是兩個坐角落里還在吃飯的年輕工人在說話。

    “知道叫什么嗎？”

    “名字不知道，好像是姓趙吧……”

    徐恕一口飯塞在嘴里，愣了片刻，猛地丟下筷子站起來，拔腿就跑了出去。

    他一口氣跑到辦公區(qū)，透過一扇窗戶，遠遠看見那間彩鋼棚搭出來的大辦公室里，十幾個工程師正在里面碰頭開會。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背對著自己，低頭，正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著什么，背影專心致志。

    徐恕硬生生地剎住腳步，沒再過去，看了那個背影許久，轉頭，又望了眼居住區(qū)，轉身離去。

    下午，監(jiān)理方的副總監(jiān)理工程師老萬嘴里叼著只香煙，正坐在監(jiān)理站的辦公室里審閱著提交上來的設計和施工方案，聽見有人敲門，抬頭見是徐恕，熱情招呼：“小徐啊，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坐，坐，喝茶，這是武夷老白茶，我以前一學生送的?！?/br>
    徐恕笑嘻嘻：“萬總你是桃李滿天下，德高望重啊?！?/br>
    老萬咳了一聲：“小徐你也拿我開什么玩笑？真德高望重，我一把老骨頭了還會派我來工地干監(jiān)理？”

    “您不是總監(jiān)嘛，沒您親自鎮(zhèn)場子在邊上盯著，像我這樣的半吊子還真不敢上場干活了?！?/br>
    老萬被奉承得通體舒泰，遞過去一支煙，哈哈笑道：“抽煙抽煙，過來什么事？”

    “不抽?！毙焖⊥窬埽叭f總，我過來，確實是有件事想和您說下?！?/br>
    “你說?！?/br>
    “總指揮叮囑我，要我關心合作單位同事過來后的日常生活，這邊條件有限，更要盡力。萬總您現(xiàn)在住的那個屋，我去看了下，陽光不足，地面潮濕，我覺著不適合您住，所以特意給您挑了個新屋，陽光好，一早曬到晚，地面干燥，晚上進去還能聞到太陽味兒，您看您什么時候搬過去？”

    老萬搖頭：“算了算了，謝謝小徐你的好意，我在那屋都住了好幾天了，習慣了，也住得好好的，我覺著挺清凈，不用搬了，冷的話，晚上多蓋一床棉被就得了。”

    “您嫌麻煩，我叫人幫您搬，不用您自己動一根手指?！?/br>
    老萬還是不大想搬：“小徐，我真的懶得折騰……”

    “萬總，我那邊正好有兩條別人送我的好煙，我自己不抽，放著也發(fā)霉，我就想一并送您，已經(jīng)放那屋了，您還是趕緊搬過去占住屋子，要不然過幾天正式開工，來的人越來越多，說不定就被誰看見順走了?！?/br>
    老萬終于覺得不對勁，咂摸了幾下，忽然想起前兩天過來住自己隔壁屋的那個設計院小姑娘，拍了下腦門，指著他：“哦——明白了，明白了！”

    徐恕笑瞇瞇看著他：“那您方便的話，幫個忙？”

    “方便，太方便了。你早說啊，這我肯定支持你，年輕人嘛，住一起也有共同語言！我立馬就搬！”

    老萬是桿老煙槍，惦記著那兩條香煙，怕自己去晚了，萬一真被人給拿了，活也不干了，起身忙著先去搬東西。

    趙南簫和幾個同事下午與zj工程技術部的人就施工圖的一些問題開了一下午的會，傍晚五點多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屋，沒一會兒，兩個電工過來敲門，說給她屋重新安裝電路。趙南簫也不知道到底要干嘛，以為是電路重整。電工手腳麻利地重新布好線走了，沒一會兒，又有個人送來了一只大功率的電取暖器，說是鄧經(jīng)理安排的，考慮到這里晚上氣溫很低，板房不保暖，所以給她送來這個，讓她用。

    工地生活板房里對用電有限制，不能用大功率電器。剛才電工過來重新拉線，原來是為這個緣故。

    板房確實是冬冷夏熱，不大好住，昨晚她蓋了兩床厚厚的棉被，半夜還是被凍醒，被子里沒半點暖氣兒，手腳冷冰，后來套上厚襪子，人蜷成一團，這才重新睡了過去。

    她看著地上放的那個取暖器。

    高原冬天白晝很短，五點天就黑了。趙南簫從食堂打了點飯菜回自己屋里吃。吃完坐下來繼續(xù)工作，到了晚上八點多，聽見隔壁起了開門聲，有腳步走動，知道是監(jiān)理站的老萬回來了，想起他這兩天給了自己他帶過來的老家的土特產(chǎn)，不好意思白吃，就拿了包自己帶的茶葉，出來，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卻不是老萬，而是前幾天據(jù)說去了山里的徐恕。

    趙南簫今天沒看到他人，但猜測他應該是回來了，不過，現(xiàn)在在老萬這里看到他，還是有點意外。

    她遲疑了下，看了眼他的身后。

    “……萬工在嗎？”

    她指了指茶葉。

    “我給他送點茶葉?！?/br>
    他看起來倒很是自若，說：“老萬搬走了，說這屋太冷，和我換了。”

    趙南簫一頓，哦了一聲：“知道了?！?/br>
    她轉身要走，聽見他又說：“他搬走了，茶葉送我也行，我喝的?！?/br>
    趙南簫回頭看了他一眼，把茶葉遞了過去。

    他道謝。

    “沒事。那個電暖爐，是你叫人送來的吧？”她問。

    他否認：“我不知道。應該是老鄧鄧經(jīng)理吧？他管這一塊兒的?！?/br>
    趙南簫沒再說什么，進了邊上自己屋的門，坐回去，對著筆記本，剛才的工作思路再也沒法恢復，有點心浮氣躁，枯坐了一個多小時，眼看再坐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就閉了筆記本，想早點上床。這時聽到板壁上傳來輕輕一下叩擊聲。

    彩鋼板壁很牢固，但很薄，輕輕一下，聲音就十分清楚。

    趙南簫心微微一跳，看著那個發(fā)出響動的地方，屏住呼吸。

    過了一會兒，他又叩了一下。

    趙南簫就拿過手機，給他發(fā)了個大問號。

    xs:你開個門，有事。

    他迅速回復了。

    趙南簫打開門，看見他已經(jīng)站在門口，遞回來剛才的那包茶葉，說：“我不會泡，還是還給你吧?！?/br>
    趙南簫默默接了回來，見他不說話了，就說：“沒事那我關門了?！?/br>
    “等下——”

    他忽然輕輕說了一聲，伸手，也輕輕地擋住了門。

    趙南簫抬眼望著他。

    他的神氣顯得有點糾結，遲疑了半晌，終于好似下定決心，低聲說：“取暖器是我叫人送來的，我是怕你覺得是我送的，不要，所以叫人說是老鄧送的。你留下吧，晚上做事可以暖下腳。這邊夜里真挺冷的，前幾天你沒來時還下雪了，今天還沒化完，鐵皮房里就和睡外頭差不多，我們男的還行，你受不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