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局-下
那個午后的對話只是投在水面的石子,激起一陣漣漪但很快就被湖水湮沒。 一切還是照舊,只是徐環(huán)的心更加平和了。 夏恂的身體每況愈下,幾乎到了要靠阿芙蓉才能安眠的地步。 一天晚上,徐環(huán)睡得昏沉,半夜被噩夢驚醒,突然看見床前立著一個黑影,她嚇了一跳清醒過來,本能驚聲道:“是誰?” “是我?!毕拟偷偷拇鸬?,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之后,徐環(huán)才發(fā)現(xiàn)他是坐在床上倚著床柱。 她松了口氣,“怎么還不睡?” 他答道:“輾轉(zhuǎn)難眠,你起來給朕讀文章吧?!彼俱驳哪樕荒鼙缓谝拐谧?,眼神空洞洞的,徐環(huán)心一緊,便答應(yīng)了他。 取來一本雜記,徐環(huán)的聲音低沉溫柔,在靜謐的夜里擁有令人安定力量,她的咬字清晰,抑揚頓挫恰到好處。 讀著讀著,肩膀上增加了一個重量,徐環(huán)身體一僵,肩上有聲音傳來:“讓我靠一會兒吧,就一會兒?!?/br> 在她有記憶以來夏恂的聲音沒有這么無助過,徐環(huán)想起來白天有一則戰(zhàn)報,夏淮的大軍已經(jīng)攻破了荊江,不用多時就要直搗京城了。 到底還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她認真的念著,肩上的重量越來越重,最后干脆倒在了他的懷里。 徐環(huán)安靜下來,輕輕將他的頭擺正在枕頭上,自己躺回原本的位置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一夜里想到了許多陳年舊事,好的和不好的回憶一起涌上來,第二天淡藍色的枕巾上洇濕一小塊,夏恂見了嘲笑她:“多大人了,還流口水?”她倦怠的斜他一眼,沒說話,他才識趣的閉上嘴巴。 這天中午,有人奏報發(fā)現(xiàn)宮里有人向?qū)m外傳信,夏恂大怒,下令徹查。 沒多久,一個侍衛(wèi)壓著一個宮裝女子來到鳳梧宮,徐環(huán)定睛一看心猛地一沉,竟然是安婉之。 安婉之伏在地上,頭發(fā)散亂,身子一起一伏還有呼吸,但是衣衫凌亂還有鞭痕猶在,已是受過刑了。 骨瘦嶙峋的夏恂眼睛凌厲的看著安婉之,陰沉的問道:“是夏淮派你來的?” 安婉之閉著眼睛不說話,夏恂神色無波,眼中卻狠厲至極:“阿芙蓉也是他讓你送給朕的吧?” 一室無聲,那侍衛(wèi)說道:“回稟陛下,這jian細著實嘴硬,酷刑都用盡了也不開口?!?/br> 徐環(huán)悄悄的瞄了一眼,卻看見安婉之纖長的手指上光禿禿滿是鮮血。 指甲全沒了。 她胸口一窒,忙別開眼,胸口卻一陣氣血翻涌。 難受捂著胸口嘔出了聲。 夏恂看了她一眼,又面無表情的下令道:“既然不說,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了,就做成人彘送給夏淮,讓他的屬下也看看跟朕作對是什么下場?!?/br> 語調(diào)平平的聲音卻讓徐環(huán)遍體生寒。 人彘? 削首去足還要割去眼睛和舌頭,然后放進一個罐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環(huán)終于忍受不住出聲阻止道:“夏恂,你不能這么做!” 夏恂的眼神終于一過來,他咧嘴一笑,枯瘦的臉顯得有些可怕,“你終于肯再叫我的名字了,環(huán)兒?!?/br> “你是什么時候確定的?”她問道。 “太醫(yī)給你把過脈,你滑過胎,惠和沒有。”他的聲音略微沉痛。 徐環(huán)冷笑,“你該慶幸吧,你親手灌下的藥讓你認出我?!?/br> “我……”徐環(huán)打斷他的辯解,指著奄奄一息的安婉之說道:“夏恂,你放了她?!?/br> “環(huán)兒,她是夏淮的人,還把我害成這個鬼樣子,她害我,我為什么不能害她?”夏恂聲音沙啞,還帶著受傷的神色。 “那是因為你先害了夏淮!”徐環(huán)忍無可忍的怒吼道,她指著夏恂的鼻子說道:“一切都是你為了一己之私,你為了你的欲望,害了你的兄長,你的妻子,甚至你的孩子!你的一切都不無辜,你罪有應(yīng)得!” 夏恂的眼睛幽深極了,黑洞洞的眼睛就那么盯著徐環(huán),但是她一點也不怕的跟她對視。 “你……這么想我?” 徐環(huán)冷冷的回道:“不是我這么想你,而是你本身就是這樣。夏恂,收手吧不要再作孽了?!?/br> 他的臉動了動,卻還是空洞的,“我不能放過她,我不甘心?!?/br> 徐環(huán)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你還記得你欠我一條命嗎,現(xiàn)在,你就用她還給我好嗎?” “你……” 徐環(huán)靜靜的看著他,等著一個答案。 那個孩子也是夏恂心中最深處的痛苦,徐環(huán)主動提出來鮮血淋漓的癱在二人的面前說,現(xiàn)在你把它還給我吧。 夏恂苦澀看她一會兒,終是緩緩答應(yīng)道:“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她毫不猶豫的點頭,“你說?!?/br> “一直陪著我,直到最后,好不好?” 往日情深化作一場利劍在兩人中間劃開一道銀河,情越深,這把劍就越鋒利,溝壑深到無人能夠跨過,終是拖人藏身其中,不見骨骸。 “好?!?/br> 淚流滿面,是為了往日的情分?還是他? 安婉之被徐環(huán)親手送出了皇宮,臨別時,徐環(huán)語重心長的囑咐道:“走吧,越遠越好,不論是為了誰,都不要再回來了,永遠不要回來?!?/br> 安婉之重重的點了頭,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這個差點讓她喪命的地方。 徐環(huán)目送她離開,眼中是難掩的艷羨。 “后悔了嗎?” 身后是同行的夏恂,他沉聲問道。 徐環(huán)點點頭又搖搖頭,輕聲回答道:“悔,也不悔?!?/br> 也沒說是為了什么,夏恂思索片刻,悵然道:“我卻是徹頭徹尾的后悔了?!?/br> 但是這世間沒有后悔藥可以賣,也沒有孟婆湯能夠一醉解千愁。 夏淮的軍隊終于達到京城了,他手握先帝遺詔,先前的賢明又深入人心,對比現(xiàn)在民心盡是的夏恂幾乎是壓到性的勝利。 大臣們紛紛倒戈,剩下的,在上朝時對著夏恂那張枯瘦蠟黃沒有半點精氣神的臉唉聲嘆氣。 終究是無力回天了。 城下是火光漫天,兵臨城下,夏恂和徐環(huán)肩并著肩看著城池之下鏖戰(zhàn)的士兵。 遠遠的,徐環(huán)看見了嚴攀奮力廝殺的身影,即使隔著那么多人,她還是一眼找到了他。 夏恂看見她微亮的眼神,幽幽望著暗沉的天空,說道:“他總算是得償所愿了,心心念念這么多年,還是讓他等到了?!?/br> 徐環(huán)看向他,涼涼的說道:“這還要感謝你?!?/br> 他扯扯嘴角似笑似哭,難看極了,“要是有下輩子,我絕對不會再將你讓給他?!?/br> “要是有下輩子,我不會再遇見你,夏恂,生生世世,我們之間的緣分早就結(jié)束了?!毙飙h(huán)衣袂飄飄,身姿情態(tài)恍若仙人,與身邊的形容枯槁的夏恂對比鮮明。 夏恂深陷的眼中流出淚水,喃喃道:“環(huán)兒……” 恍然間仿佛回到初見時,她梳著少女發(fā)髻,身后是瀲滟的河水,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自己,粉頰含羞水眸漾情,那是當時的他見過的最美的一幅畫。 后來,他把心愛的畫給弄丟了。 縱然她不愿,但他還是想許來生。 來生,絕不相負。 “夏恂!” 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裳。 慘白和鮮紅剛好畫出了他充滿曾經(jīng)熱烈卻又慘淡的一聲。 他倒在她的懷里,竭力用氣聲說:“來生……不負……” 徐環(huán)泣不成聲,耳朵貼近他的嘴邊,隱約的聽見這幾個字。 本以為面對他的死亡可以不為所動,但是心臟真實的抽痛著,伴隨著他垂落的手臂,染血的佩劍‘當啷’掉在地上,一代帝王的生命終結(jié)了,她的半生情愫同樣終結(jié)了。 徐環(huán)哽咽著說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當年你穿著白衣出現(xiàn)在槐樹下的時候,我的人生就失去別的選擇了?!?/br> 所以根本談不上后悔,因為無從后悔。 她抱著夏恂的漸漸涼透的尸身,靜靜聽城下擂動的戰(zhàn)鼓,看著天邊的落霞逐漸沾滿半個天空。 “嘭、嘭……”是沖車撞擊城門的聲音。 士兵的嘶吼哀嚎猶在耳邊。 城破了,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 淚眼朦朧中,一個高大又狼狽的身影款款向她走來。 “阿姐,我來接你回家了?!?/br> ———————— 呼,完結(jié)啦,撒花。 私以為,所有的過去都是深刻在生命里的,都是不能抹去的存在,哪怕帶來過傷害,但愛情是真正存在過的。 流淚也不止能為別人,也可以是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