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淮番外-中
他叫尚懷,是臧府買來的長工,因為出門辦貨遇到了流匪被砸傷了腦袋,身體也受了重傷,他也因此失去了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叫嚴攀的人告訴他的,聽說他是自己的恩人。 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但是奇怪的是,他會寫字,可是他的身份窮困怎么也不像會認字,嚴攀告訴他,他原本家境不錯,后來敗落了才出來做工。這個說法,他勉強接受了。 可是尚懷這個名字,真是太陌生了。 他把自己關(guān)在柴房里幾日,試圖想起過去,但什么都想不起來,記憶是空白的。 嚴攀安慰他,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只要珍惜現(xiàn)在的日子就可以了。但是尚懷沒辦法接受自己的過去是空白的,這種感覺太恐怖了,不知過去的人是沒有根的樹,沒辦法安穩(wěn)的生活在這世上。 但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在臧府里是不太相同的,沒人拍給他活做,主人家世代行醫(yī),但是他認得字,卻不認識任何一味藥材。 尚懷覺得自己是個多余出來的人,不被別人需要,也不被自己需要,不知何處來,更不知道從何處去。 終于在一天,他崩潰了,瘋跑道郊外,卻意外迷了路,到處是濃密的樹林,他根本辨認不出方向,頹廢的靠著樹干滑坐在地上,自暴自棄的想著,不如就餓死在這里吧,也挺好的。 他無助的用雙手捂住臉,眼淚順著指縫流出來,這里沒人,他可以肆意發(fā)泄情緒。 誰知,突然傳來一聲嗤笑,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一個大男人怎么躲在這里哭?”她的聲音懶洋洋的,但是意外的好聽。 尚懷一抬頭,就見一個穿著火紅衣服的女子倚在樹干上,她的衣服袖子都被自行扎緊,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見到修長的雙腿和纖細的腰肢,但他又隱隱覺得在那樣勻稱頎長的身體里蘊含著未知的力量。 他的臉莫名奇妙的紅了,大概是因為大男人偷哭被人看見吧,反正他自己是這么覺得的。 那女子在看見他的臉之后,卻怪叫一聲?!笆悄悖俊?/br> 尚懷嚇了一跳,指著自己奇怪道:“你認識我?” 女子突然從樹上跳下來,他嚇了一跳反射性的張臂去接,但她卻輕巧的落了下來,身體恰好擦過他的指尖,一陣類似于竹子的清冽味道蔓延開,驀地,他的臉更紅了。 “那當然了,你都是我撿回來的,我當然認識你了?!彼硭斎坏恼f道。 他不解:“不是嚴公子救了我?” 紅衣女子摸了摸鼻尖,說道:“你口中的嚴公子是我的老大,那天你遇險,是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你的,這么說來,你還欠了我一命呢?!?/br> 尚懷苦笑著說道:“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有什么能賠給你的,盡管拿去好了?!?/br> 她湊近了,盯著他的臉仔細端看,發(fā)現(xiàn)真是沒有缺陷,一個男人長得這么好看做什么,她撇了撇嘴道:“聽說你失憶了?!?/br> “嗯?!彼麤]理由的選擇相信她,并說道:“連自己是誰都忘掉了,你說,我活著是不是沒什么意思?”他自嘲的說著。 她連忙搖搖頭,說道:“活著就是最大的意思。你怎么會這么想?” “漫無目的的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分別?!彼料录绨?,抱臂望向被蔭庇而殘缺的天空,“總不能就這么渾渾噩噩的活著吧?!?/br> 女子憐憫的看著他,不過他竟然也不覺得討厭,要知道自從知道自己失憶之后他最討厭別人用這樣的目光看他,他根本不需要憐憫,但他確實被她眼中的純粹打動了。 她拉著他走,來到一個不知名的湖邊,湖面清澈能夠看見里面的游魚,拉著他坐下,拿下腰間別著的酒壺遞給他:“嘗嘗,我自己釀的酒,可香了,但是有點兒烈,你小心點。” 此時她尚算是一個陌生人,尚懷卻沒猶豫的接過酒壺,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結(jié)果直接被嗆得咳出了眼淚。 濃烈辛辣的酒氣順著舌頭一直火辣辣的蔓延到胸口,一股熱意直沖腦門,他捂著嘴咳個不停,她拍腿大笑:“你行不行啊,才一口而已?!?/br> 他的臉通紅的,不知是嗆得還是氣得,不服氣似得又灌了兩口,依舊被酒氣嗆得不行,但是咬牙強忍住,臉更紅了,但等那陣不適過去,暖融融的熱乎勁在胸口散開,身體的毛孔都張開了,竟然是舒服的。 得了意趣,還想再飲卻被她一把奪過,她不滿的嚷道:“誒,這次我就帶著這么一壺出來,你給我留點啊?!闭f完用袖子擦了擦瓶口,就著尚懷喝過的地方喝下去,然后還極舒適的砸了下嘴,“啊……帶勁兒!” 尚懷被她狂放不羈的作風(fēng)驚呆了,瞠目結(jié)舌的說道:“你怎么……” 她歇過來一眼,悠然自在的擺了個舒服但不那么雅觀的姿勢說道:“我怎么了?嫌我不夠端莊得體?” “沒有?!彼B忙否認道,然后紅著臉,延長的睫毛投影在白皙的臉上,眼睫微顫,“我只是沒見過……” 女子看著覺得有趣,怎么跟被調(diào)戲的小媳婦一樣,她惡意的貼近他,微熱的酒氣剛好可以噴灑到他的臉上,道:“酒,好喝嗎?” 他往后挪了挪,別開臉,道:“好、好喝?!?/br> 她一樂,終于挪開身體,他松氣的同時又隱隱有點失落。 “所以為了喝道這么好喝的酒,就得好好活著啊。你因為沒有過去而想死,但我更羨慕你,我恨不得把過去全忘了,活著才是受罪,但是你看我,不還是活的好好地?”她將最后一點酒喝完,身體略有些晃了,索性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雙手交疊的放在腦后,惆悵的望著天空。 他好奇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過去,真的有那么不好嗎?” 她笑了笑,吐了口氣說道:“你的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是真的想忘記?!?/br> 明知不該問,卻控制不住的問道:“為什么?” 紅衣女子也很久沒有跟人提過這些了,但是今天借著酒意,他又長得這么合自己胃口,就順著答道:“我挺羨慕你的,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你以前過得不錯。我也讀過書的,但是……算了不提了。” 他皺眉道:“話只說一半,真是……”沒有道德。他腹誹道。 她擺了擺手說道:“好了好了告訴你吧,我家里以前很有錢的,我一個女孩也讀過私塾,但是后來家里遭馬賊洗劫,全家都死了,后來被我?guī)煾祿炝嘶厝?。你會不會覺得我運氣好?死了全家,還被人撿回去。不過我寧愿就死在那天?!?/br> “你師父對你不好?” 她搖搖頭,“吃喝上沒有短缺過我,還教我武功?!?/br> 他疑惑地看著她,后者挑了挑眉,故作輕松的說道:“他教我武功是為了讓我?guī)退龤⑷耍憧次也哦啻?,死在我手上的人已?jīng)不下數(shù)十條了。” 尚懷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從喉嚨里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問的?!?/br> 她不滿的說道:“偽君子,問都問了還說這些?!?/br> 他自嘲的笑了笑,認了這個稱呼,又問:“那你現(xiàn)在脫離他了?” 她點點頭,眼中露出幾分快意:“我殺了他?!?/br> 尚懷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血腥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輕飄飄的,但越是輕巧,他就越心疼。 她又坐起來,笑著道:“我的說完了,該你說了?!?/br> 他眼中露出笑意,“你忘了,我失去記憶了,沒有故事能告訴你?!?/br> 只見她懊惱的拍了拍腦袋,說道:“糟了,我給忘了,虧大了!”然后惡狠狠的瞪著他,威脅道:“不行,我不能吃虧,我?guī)湍阏一赜洃洠阆肫饋碇蠖嫉酶嬖V我?!?/br> 她是吃醉了,提了這么個只虧不賺的主意,他清醒著,卻點點頭,一口答應(yīng):“好,一言為定。” 終于滿意了,她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得知道你叫什么,好管你要賬。” “嚴公子說,我叫尚懷?!?/br> 她點了點頭,禮尚往來的交代道:“我叫林陽,驕陽的陽。你有事可以來軍營里找我?!?/br> 他驚訝道:“軍營,你一個女子,怎么會在軍營?” 林陽恍然知道自己說漏了嘴,立刻橫眉倒豎惡狠狠的說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在軍營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告訴別人,看我不打得你嗷嗷亂跑!” 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巾幗,他展眉笑道:“好,記住了。你在軍營要萬事小心,莫要被識破了?!?/br> 她驕傲的仰起頭,道:“他們都打不過我,根本不會懷疑我的身份,他們怎么會承認自己輸給了一個女人呢?” 他淡笑著點了點頭,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似乎有些過于兇了,不自然的緩了緩語氣,道:“那你也要好好活著,哪怕為了早日找回記憶,也得好好活著?!?/br> “好?!?/br> 林陽舉起酒壺,對著黃中透紅的落日,舉杯道:“來,為了祝你早日恢復(fù)記憶,干杯!” 她的笑容熱烈爽朗,動作灑脫極了,莫名的,尚懷覺得自己心里的迷惘少了很多。 跟著舉起手,食指拇指圈在一起當做酒杯,對著落日朗然道:“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