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鶴靈觀是天庭御用道觀之一，每年都會挑選優(yōu)質(zhì)道士到天庭任職。因此凡間許多家庭富裕的，有權(quán)有勢的，甚至不少品階較低的仙家，都擠破頭想送自家子嗣去鶴靈觀。

    但須菩提祖師有三不收原則，一不收妖怪，二不收胖子，三不收八歲以下稚童。

    他身份地位卓然，脾性又古板奇怪，誰的面子都不給。

    觀音帶來癡情狐妖，他拂袖而去。王母為重達(dá)二百斤的皇帝說情，他一口拒絕。龍王送來五歲幼子，他閉門不見。

    偏偏，李八卦三條全占。

    她小小一團(tuán)蹲在鶴靈觀山門前，捧著加有梅子粒的熱乎乎飯團(tuán)，琉璃般的眼睛閃閃發(fā)光，怯怯道：“云流哥哥，我真的可以吃嗎？”

    “吃吧?！彪p手撐著膝蓋的小道士莞爾，他是須菩提祖師的第八弟子，今年十六，名喚曲云流，人如其名，很是溫和雅致，辦事也牢靠。

    因此孟洵特地讓他代為照顧一會兒李八卦。

    他見李八卦粉面團(tuán)子似的乖巧可愛，心都萌化了，不由放輕聲音，唯恐嚇到她：“你放心，大師兄一定能說服師父收你為徒?！?/br>
    李八卦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口咬了半邊飯團(tuán)，梅子的酸甜和米粒的軟糯香甜完美搭配，她喜歡得不得了。

    難怪老君每次到鶴靈觀參加清談會，回去時總會胖一圈。

    這伙食，不胖不行啊。

    這伙食，不當(dāng)小師妹不行?。?/br>
    她微微抬眸，眼巴巴地瞧著曲云流：“云流哥哥，聽說你們的師父很兇的，他會打大哥哥的屁股嗎？還有……我想再要一個飯團(tuán)，好好吃！”

    曲云流被她的童言無忌逗笑了，又從竹籃里拿出枚粉嫩嫩的飯團(tuán)遞給她，綴滿了誘人的櫻桃果干，耐心解釋道：“師父很疼大師兄，不會兇，也不會打屁股。你別擔(dān)心。”

    是真的很疼。

    曲云流記得自打他到鶴靈觀，孟洵便在了。只十歲的年紀(jì)，便是輩分最高的大師兄，也不與他們這些弟子住在一處，獨(dú)自住在南邊的竹海里。

    而竹海是鶴靈觀的禁處，除了須菩提和孟洵，旁人都不能踏入。

    一盞茶后，孟洵打開觀門，抱起正在吃第六個飯團(tuán)的李八卦，眸底笑意盅然：“師父要你進(jìn)去，小師妹?！?/br>
    燃著檀香的靜室內(nèi)，須菩提祖師盤腿坐于蒲團(tuán)之上。

    比之越來越發(fā)福，鶴發(fā)白胡的好友太上老君，顯然他清瘦了許多，也年輕了許多。盡管蓄有胡，卻如發(fā)一般是青色的。

    滿頭青絲一絲不茍地挽成發(fā)髻，別著支一看便是仙品的玉簪。白色的道袍外罩著玄色紗衣，整個人有點(diǎn)清冷，還有點(diǎn)疏離。

    孟洵放下李八卦，行禮道：“師父?！?/br>
    李八卦也依樣畫葫蘆，笨拙地作揖拱手：“師父好?！?/br>
    聞言須菩提并未睜眼，只淡淡道：“妖？”

    李八卦點(diǎn)頭：“妖，野生的?！?/br>
    “胖？”

    “胖，會瘦的。”

    “六歲？”

    “嗯，后年八歲?！?/br>
    “收?！?/br>
    須菩提說完，忽地睜眼，淡漠如水的眼眸淡淡掃過李八卦：“子溪說你一心修道，那為師問你，萬般道法之中，何物最難修。”

    子溪是孟洵的字，見李八卦滿臉迷茫，他手指微抬，不著痕跡地從心口滑過。

    李八卦怎么也是活了上萬年的老爐子，加上八面玲瓏?yán)暇难?，心思自是玲瓏剔透，一點(diǎn)就通。

    答案是心。

    然而會意后，她只是撲棱著大大的眼睛，回味著之前飯團(tuán)的味道，脆生生說了個錯誤答案：“八卦知道，胃?！?/br>
    靜室內(nèi)流淌著安靜。

    須菩提沉默片刻，再次合上眼：“子溪，帶她下去安頓吧?！闭f罷，又補(bǔ)了句，“一切由你做主，無須按照觀內(nèi)戒律?！?/br>
    “是，師父?！?/br>
    成功！

    李八卦很是高興，現(xiàn)在老君發(fā)現(xiàn)她不在了也沒關(guān)系，他肯定不會想到她竟然藏在他好友的道場里。

    等他三日后來參加清談會，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已經(jīng)是三年后了。

    三年。

    她扳著指頭算了算，應(yīng)該夠她玩遍凡間，吃遍凡間吧？

    鶴靈觀地處人杰地靈的樂游山，不只遍地奇珍，四季景色也是美不勝收。錯落有致的庭院掩在杏花林里，微風(fēng)一起，猶如置身于縹緲的花海間。

    不同于大羅天玄都洞的冷清，到處都是花香鳥語。不遠(yuǎn)處，還有片望不到盡頭的蓮花，明明未到盛夏，或白，或粉，或鵝黃的蓮花卻開得熱鬧。

    道長和道姑的居所正是隔蓮池而建，一處蓮之所起，故曰“蓮頭居”，一處蓮之所終，名喚“池尾居”。

    須菩提女弟子不多，因此住在稍小的“池尾居”。

    孟洵輩分極高，一路走去，盡管不少弟子都對他牽著的李八卦感到好奇，卻也不敢出口詢問。

    只駐足打量著她。

    什么時候，鶴靈觀收如此小的稚童了？

    李八卦從未見過那么多人，他們驚奇地打量她，她也喜悅地瞧著他們，一路走，還一路嘴甜，沒有絲毫萬年老爐的自覺：“師兄好，師姐好……漂亮師姐好?！?/br>
    老君說過，在三界行走，與人，與妖魔，與神仙打交道都是兩字要訣：笑，臉笑。甜，嘴甜。

    尤其是不熟悉的時候。

    她眨了眨眼睛，笑得越發(fā)甜了：“師兄師姐們，我叫李八卦，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哦。”

    到了“池尾居”，早有一個道姑等候在門前，她身著藍(lán)色道袍，容顏清麗，笑起來唇邊有著淺淺的梨渦，霎是溫柔端莊，正是須菩提十二大弟子里的唯二女弟子之一，菱歌。

    她很是恭敬的行禮，低頭時眸底閃過若有似無的情意：“洵師兄，這便是八師兄說的八卦小師妹吧。你放心，我一定會妥當(dāng)安置她?！?/br>
    一個“洵”，帶著不用言明的親昵。

    孟洵卻恍若未聞，彎身輕輕拍了拍李八卦的頭，唇邊泛起溫柔的笑意：“小八卦，這兒是鶴靈觀女弟子的居所，你喜歡嗎？”

    李八卦自然是喜歡的，別說“池尾居”詩情畫意，設(shè)施齊全。便是凡間的牛圈豬棚，她也是喜歡得不得了。

    只是他那么問，必然有玄機(jī)。

    孟洵是她在凡間游玩的依靠，必須穩(wěn)穩(wěn)抓住。

    李八卦心念一轉(zhuǎn)，故作思考般撓了撓頭，奶聲奶氣道：“喜歡是極喜歡的，不過八卦想和大師兄在一起，就算住在茅草屋，那也是最最喜歡的?！?/br>
    這次，孟洵眸底也浮起了笑意，直起身對菱歌道：“不勞煩師妹了，八卦和我住竹海?！?/br>
    李八卦不知道竹海是什么，但也知道她的答案拿了滿分。她笑得甜甜的，小胖手緊緊抓住孟洵：“哇，可以和大師兄住一起，好開心！”

    竹?！?/br>
    那個除了師父和洵師兄，別人都不能踏足的竹海……

    菱歌怔住。

    竹海顧名思義，是片如海的竹林，用了仙水澆灌，常年都碧綠蔥翠，據(jù)說里面還有眼須菩提祖師從大羅天帶回來的溫泉，泡一日，能漲十年修為。

    但誰也沒親眼見過。

    孟洵的住所在竹林深處，一座兩層小樓，他牽著李八卦走進(jìn)間閑置的空房，屋內(nèi)陳設(shè)很是簡單，一個擺著小矮桌的床，一個繡著水墨竹子的蜀繡屏風(fēng)，一個素凈的木衣柜。

    李八卦現(xiàn)在就是鄉(xiāng)下爐子剛進(jìn)城，看什么都新鮮，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捏捏那個，玩得不亦樂乎。

    孟洵在鋪被褥，看她撒歡滿屋子亂竄的模樣，忍不住笑道：“這兒有些太簡陋，明日是采買日，我?guī)阆律街棉k些東西。還有……”說著他蹲下身，比劃了一下李八卦的身高，“再給你做幾套合身的道服?！?/br>
    下山？

    人！

    玩！

    吃！

    李八卦眼睛瞬間亮了，巴巴抓著孟洵的袖口：“明天多久呀？”

    “一般采買是辰時出門，申時回來。”

    那豈不是還要等許久？！

    李八卦按捺不住，滿腦子都是那些傳說中的凡間美食趣聞，恨不得立刻長了翅膀飛下山。不行，她要想個理由提前下山玩玩玩，吃吃吃。

    她腳尖在地面點(diǎn)了點(diǎn)，眼淚又掉了下來，死死咬著唇不說話。

    “為何哭了？”孟洵從袖口拿出方手絹，溫柔替她擦掉眼淚，“是不是不想下山？”

    “不是的，大師兄?！崩畎素燥w速搖頭，“我只是想到了我娘。”

    “娘？”孟洵遲疑道，“你……你不是野生的？”

    “嗯，野生的?！崩畎素晕宋亲樱笆且粋€長在我旁邊的桃樹精，她說我很可愛，便認(rèn)我當(dāng)干女兒。”

    孟洵點(diǎn)頭：“她怎么了？”

    “太白金星說她很漂亮，可以煉制成美顏丹送給王母當(dāng)賀禮。”編到傷心處，李八卦哭得太投入，還冒出個鼻涕泡，“然后她被抓時告訴我，她今生的愿望就是想吃一次凡間的醬肘子，所以……所以聽到大師兄你說要帶我下山，我……我很想立刻幫娘圓夢，吃一次醬肘子?！?/br>
    孟洵靜默片刻，抱起她：“現(xiàn)在便下山吧?！?/br>
    第3章

    蜿蜒的山道上，一輛驢車慢悠悠走著。

    夕陽西下，染得天邊泛著淡淡的紅，只是恍惚間，一道紅光猛地劈開了樂游山的結(jié)界，一朵烏云悄悄飄進(jìn)來，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驢車后面。

    李八卦坐在鋪了蒲團(tuán)的板沿，晃悠著小短腿，搖頭晃腦地哼著完全不在調(diào)上的小調(diào)：“蒸羊羔兒蒸熊掌，松花小肚兒鹵子鵝，清拌鴨絲兒煙鴨掌，燴三鮮兒燴白蘑……”

    孟洵聽得有趣，牽著驢繩回頭：“八卦，你是不吃素的人參精，為何總是開口小肚兒，閉口鴨掌？”

    “我聽別人唱著好聽便學(xué)了?！崩畎素院敛荒樇t，還咽了咽口水，一臉羨慕地瞧向孟洵，“大師兄，你是不是吃過小肚兒和鴨掌呀？”

    孟洵搖頭，道士與和尚雖然不同，無需禁葷腥和酒釀，但須菩提祖師認(rèn)為求道者要清心寡欲，修身養(yǎng)性，因此鶴靈觀多是清茶淡飯。

    不過倒是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