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已然成年的圓空。

    “師父，您瞧！”無凈激動不已，“師公總算招到幫工了！”

    幫工？

    圓空眸色微沉，自三百年前池硯收他為徒，他就越發(fā)喜怒不形于色，成為鶴靈觀第二個執(zhí)法無情、無私的戒律堂首座。

    他順著無凈目光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神情放松，心情愉悅的池硯。雖然旁人看來，池硯還是那張不茍言笑的淡漠臉，可他知道，自小師叔仙逝，師父從未如此開心過。

    他還記得那日在東海龍宮，小師叔剛化為一個火爐，師父就口吐鮮血，當(dāng)場昏迷。一睡，三百六十六年。

    如今，為何？

    他又往旁邊瞧去，入目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面容蠟黃，樸實無華，只一雙大眼睛清澈無比，宛若兩泓清泉，從里到外透著干凈，和她的臉實在不搭。

    那雙眼睛……

    圓空一時恍惚，仿佛又回到月下的蓮池居，背挎小籃子的胖團子眨巴著水靈的大眼睛，一臉興趣盅然問他：“小師侄，里面怎么了？”

    是小師叔嗎？！

    可容貌完全不一樣，會是她嗎？

    另一邊，李八卦也悄悄打量著四周，疑惑漸起，明明還是鶴靈觀，可一個眼熟的人都沒有，除了池硯，其余人她都沒見過。

    其他人呢？

    難道都下山游歷了？

    她納悶地想，如此低頭冥想一路，很快到了一座偏僻安靜的院落。

    只見不大不小的院內(nèi)種有一片瓜田，因為是用法術(shù)養(yǎng)著，明明初春，綠油油的田內(nèi)卻已經(jīng)臥滿白白胖胖的玉菇甜瓜。

    飄了滿園的清甜。

    不遠(yuǎn)處，門前種有兩棵果樹，一棵枇杷，一棵石榴，依然是法術(shù)滋養(yǎng)著，掛滿又大又圓的金黃枇杷，以及紅彤彤的水晶石榴。兩樹之間還駕著一根竹竿，掛滿rou香襲人，風(fēng)干的香腸、腌rou。

    這真是鶴靈觀？！竟然有如此多的rou明晃晃掛著！

    她不會來錯地方了吧！

    李八卦目瞪口呆，站在院門口一動不動。

    見她不動，池硯也沒多言，只轉(zhuǎn)身進廚房，不一會兒，提著一個精致的八角盒出來，走至石榴樹下的石桌輕輕放下，抬眸看向她：“過來?！?/br>
    “嗯?！崩畎素詭撞阶叩綐湎拢K于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一個廚房幫工，她并未坐下，只乖乖站在旁邊。

    她悄悄觀察著池硯，斟酌了一番，這才故意問：“道長，這兒就是鶴靈觀廚房嗎，為何沒瞧見其他人？”

    池硯回：“此處是我的居所。”

    這倒在李八卦意料中，除池硯之外，也無人敢在鶴靈觀曬臘腸了，不過幾百年不見，他怎么突然愛上葷腥了？

    她點頭，又問：“那道長帶我到這兒是……”說到一半，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池硯，靜等回答。

    池硯長睫微顫，倒了杯果茶放到對面：“坐下?！?/br>
    淡粉的茶水，飄著切得細(xì)細(xì)的果干，聞起來就清甜無比。這次李八卦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還是她的二師兄嗎？！

    只是長得一樣吧！一定是這樣！

    她敢用她剛剛修煉出的心臟打賭，哪怕她變得不愛吃rou了，她的二師兄也不可能變成美食愛好者！

    以前他可是一碗清湯，一個饅頭走天下。

    她恍惚著坐下，余光瞥見池硯打開八角盒的盒蓋，再次推到她面前：“吃吧。”

    只見分成八個小盒的盒內(nèi)，放著八塊糕點，金黃酥脆，散發(fā)著濃郁的奶香。她眨了眨眼睛，單籠金乳酥？

    唔，賣相很不錯。

    “多謝道長?！边@次她完全沒有猶豫，兩只手雙管齊下，一手一枚，盡量不讓自己太過狼吐虎咽，一口只咬一半。

    不多會兒，她兩邊臉頰都鼓起來。

    這時池硯手指微抬，只聽“咔嚓”一聲清脆，一個圓圓的玉菇甜瓜騰空而起，“嗖”地飛到他掌心。

    他以手指為刀，指尖劃過之處，盈盈藍(lán)光閃過，甜瓜頓時化為兩半，他貼著瓜皮灌入一道寒氣，不過一霎，瓜瓤便冰冰涼涼的。

    然后靜靜等李八卦吃完單籠金乳酥，他才隔空取了把銀勺放到瓜瓤，繼續(xù)推給她：“今年的瓜很甜?！?/br>
    “唔，多謝?！崩畎素砸膊豢蜌猓似鹛鸸?，動作利落地一勺一個瓜球，飛速解決掉一個大瓜。

    然心滿意足吃完，她抬眸對上池硯靜若幽潭的眼眸時，她突然有點心虛，唯恐在食量上露餡，她時隔六百六十六年才修成人身回來，這次絕不能簡簡單單被識破，要先好好逗逗他們。

    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嚕一轉(zhuǎn)，惟妙惟肖學(xué)起農(nóng)家姑娘靦腆害羞的動作：用力攥著一小片衣角，磕磕巴巴道：“我、我以前吃東西可少啦，但今天排了一天的隊沒、沒吃東西……所、所以不小心吃光道長的食物，我、我會付錢的！”

    說完她摸出一根細(xì)細(xì)的金絲，是她從太上老君花重金打造的純金置物架上撕下來的。雖然有點rou疼，但老君說過，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靜默片刻，池硯接過金絲，頓了頓，他冷不丁道：“糕點，我做的?！?/br>
    李八卦不解其意，下意識回：“哦，味道挺好的，我還想吃。不不，我的意思是，以后還想吃，不是現(xiàn)在。”

    “嗯?！背爻幰膊唤掖┧窒蚴駱鋸椫敢粨P，一片翠綠樹葉飄落，通身泛著碧綠光芒飛到他面前。

    他問：“馬小花，清點食材可會？”

    “啊？哦，我……會的！”他話題轉(zhuǎn)得太快，李八卦沒反應(yīng)過來她現(xiàn)在叫馬小花，差點說錯咬到舌頭。

    她有些郁悶地想，其實她一直都挺聰明機智的，但不知為何，每次碰上池硯，她總是落下風(fēng)。

    怪哉！

    池硯微微頷首，起身和樹葉交代了一句“妥善安排”，然后就不再理她，默默收拾好她吃得亂七八糟的桌面，回了他的廚房。

    “呼。”

    目送他消失，李八卦松了口氣，只是還沒來得及吸氣，樹葉就飛到她面前，稚嫩童音冷冰冰道：“走吧，記住，好好跟在我后面不要亂跑，走丟我不負(fù)責(zé)?！?/br>
    李八卦馬上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怯怯眨巴著眼睛：“嗯嗯，請仙葉君帶路。”

    仙葉君！

    哇，它喜歡這個稱呼！

    聞言，因著池硯仙水灌溉，剛剛開靈竅的石榴樹葉膨脹了，樂得在空中來回翻了幾圈，帶出一波又一波的綠光。

    不過眨眼，它語氣變得親熱又熟絡(luò)：“小jiejie放心，我定會給你安排最輕巧的活計，最舒適的房間，你這樣有眼光的人，不比那些粗人！”

    李八卦連連點頭，笑得眉眼彎彎：“好的，任憑仙葉君安排?！?/br>
    幾百年過去，后廚還在原來地方，從池硯的獨居院落往南走半個時辰，再往左走一盞茶，就到了。

    遠(yuǎn)遠(yuǎn)地，李八卦就看到了以前時不時悄悄給她加餐的土地散仙，以及眾多廚子忙得熱火朝天。還是熟悉的模樣，還是熟悉的味道。

    是傷心涼粉！

    她鼻翼微動，輕輕嗅著清新香辣的味道，半飽的肚子適時咕嚕嚕叫，帶路的石榴葉詫異瞥了她一眼，納悶不已。

    她瘦瘦的，怎么食量那么大。

    剛剛主人的八個單籠金乳酥，一個大甜瓜，一壺水果茶都不夠她飽腹？！

    李八卦似是看穿它的想法，毫不臉紅胡謅：“我飯量很小的，平日在家，半碗飯就飽。但鶴靈觀的食物聞著就食指大動，控制不住自己。”

    石榴葉深有同感，分分鐘被這個理由說服，它砸吧著嘴：“對對，我雖然還未化為人身，但聞著香氣，也想嘗一嘗的！”

    說完，它往旁邊的岔道飛去：“今日你先不用上工，我先帶你去住處和附近轉(zhuǎn)悠一圈，以后就不會迷路了?！?/br>
    李八卦點頭：“好?！?/br>
    于是等石榴葉帶她轉(zhuǎn)悠完她早滾瓜爛熟的景致，天色早已暗了下來。等石榴葉飄走，李八卦沒有去飯?zhí)糜猛盹?，而是身影一閃，抬腳往竹海跑。

    雖然打定主意先不透露身份，逗逗明舟，元清他們。可孟洵，她才不要瞞他！她心里雀躍不已：“大師兄，我回來啦！”

    “竹海禁地，外人勿進?！?/br>
    然而李八卦剛到竹海門口，一抹白光從天而降，赫然是一把通身泛著白光的長劍，系著一條綴著玉珠的玄色劍穗，不偏不倚，恰好插在她繡鞋前。

    下一刻，一個身著藍(lán)色道袍的道姑自竹林飛身而下，忽明忽暗的月色下，只見她約莫十七、八歲，一張白凈瓜子臉，五官精致小巧。

    她輕盈落在李八卦面前，又重復(fù)一遍：“這位姑娘，竹海禁地，外人不能隨意亂闖的，請回吧?！?/br>
    可她不是外人呀。

    李八卦睫毛撲閃，好奇打量著眼前從未見過道姑，問道：“請問女道長是……住在此處嗎？”

    “嗯，算是吧?！钡拦猛犷^一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乃鶴靈觀觀主的大徒弟，姓玉名翠兒，你可以叫我玉道長。”

    玉翠兒？

    李八卦一怔，這名字有點似曾相識，她好像聽過……但是觀主大徒弟，不是她的大師兄嗎？！

    第101章

    玄虛觀主。

    玄虛觀主的大徒弟，翠兒姑娘。

    一剎那，在山腳聽到的閑談爭先恐后涌入李八卦的腦海。難道須菩提祖師云游四海去了嗎，所以鶴靈觀由玄虛師叔坐鎮(zhèn)？

    她心念一轉(zhuǎn)，試探著問：“玉道長是鶴靈觀觀主，玄虛道長的徒弟嗎？”

    “是啊?！庇翊鋬赫Ａ苏Ｑ劬?，“我是……”說著她突地頓住，盯著李八卦澄澈的雙眸，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奇怪，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總覺得你很面熟。”

    李八卦心想，她用的這張面皮，是一日她和老君去峨眉山游玩，路遇一個鄉(xiāng)下姑娘，見她面容質(zhì)樸大眾，乃行走三界的良品面相，因此做了一張她的臉備用。

    難道玉翠兒曾見過這位姑娘？

    那她可不能露餡！

    李八卦篤定搖頭，一臉認(rèn)真：“我今日是第一次見道長，許是你認(rèn)錯了？”

    玉翠兒沒有回答，不著痕跡打量了她一圈，見她穿著后廚幫工的服飾，頓時恍然大悟，應(yīng)該是她去廚房取食物時不小心見過她吧。

    不然如此普通的臉，她怎會記住呢。

    想著她甜甜一笑，順手拔起她的長劍，干脆利落入劍鞘：“你快回廚房吧，以后莫再亂跑，此處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若有下次。”旋即，玉翠兒話鋒一轉(zhuǎn)，“可要送你去戒律堂領(lǐng)棍子哦?！?/br>
    李八卦下意識踮腳往里望了一眼。

    月色下，青翠欲滴的竹林隨風(fēng)輕揚，竹葉“唰唰”作響，入目，黑壓壓一片，瞧不見半點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