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很快解下來了,他隨手擱在床頭一張放置衣物的幾上,恰壓在了她先前脫下放在那里的那件雜以金絲織錦的青綠色連裳婚服之上。 腰帶上的銅質勾頭掛落,和木頭幾面相碰,“嗒”的一下,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碰撞之聲。 洛神心口一跳,睜大眼眸,眼睜睜地看著他又繼續(xù)脫去身上的衣服。 第一層,緋紅男式婚服外衣。 第二層,玄黑色的襯襟。 第三層,白色的絹衫…… 窸窸窣窣聲中,衣裳一件一件地從他身上被除去了。 隨著他衣服一件件地脫去,洛神的心也咚咚地狂跳,跳得幾乎就要蹦出了喉嚨。 雖然這樁婚事,從阿耶開始,高家沒一個人樂見,天天愁云慘霧,但畢竟,人還是要出嫁的。 所以婚期到來之前,阿菊也背著人,曾悄悄地告訴了洛神一些關于女子嫁人的隱秘之事。 十六年來,這是洛神第一次知道,原來所謂的“嫁人”,竟是那個意思。 至于洞房,更是女子從少女變成婦人的開始。 她震驚無比,覺得極其惡心。 她不能想象,她要在新婚之夜,和這個名為她“郎君”的陌生男子去做那種阿菊告訴她的事情。 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 李穆除去衣裳,身上剩一件中衣,轉過身,瞥了她一眼。 她還是那樣坐在床上,雙手緊緊地攥著被頭,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知道她起先還偏著頭,大約只肯用眼角的余光瞥著自己。 但此刻,她已經轉回了臉,雙眸睜得滾圓,用一種滿含著戒備和厭惡的目光盯著自己。 他望著這樣的她,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出了很久以前,他和她的第一個洞房之夜。 那時候,他已年過而立,是權傾朝野的大司馬,旁人眼中的野心家和篡位者。 她和她的家人,要仰承鼻息,命運就攥在了他的手里。 那時候,他也知道她嫁自己,并非出于心甘情愿。 但在那個新婚之夜,她卻是如此的溫柔,在他的面前,甚至帶了點小心翼翼般的委屈和求全。 多年以來,她在他的心底里,原本就是個和別的女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高高在上,真實地存在著,卻又模模糊糊,宛如云端一位仙姬,他只配對她仰望。 后來,在他權勢大得足以翻云覆雨之后,偶在夜深人靜的空虛之時,他也不是沒有起過得到她的渴望。 但他心知,這應當不是她的所愿。 所以那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罷了。 直到那個婚禮之前,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真的走下云端,成為他李穆的妻。 那個夜晚,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不再是幻想里的她,徹底地激發(fā)出了他對她的無限憐愛。 二人相對帳中之時,殺人從不眨眼的他,竟也熱血沸騰,渾身戰(zhàn)栗,仿佛回到了青澀的少年時光。 只是沒有想到,最后等待著他的,會是那樣一個用血來畫就的結局。 他還是低估了那些人對他懷有的仇恨。 那是勢不兩立,你死我活的刻骨仇恨。 留在他最后印象中的她,和眼前這個顯然稚嫩未脫、渾身帶刺的少女,是如此的不同。 她還是那個小時候曾救過他的女子。 但是,她卻又不是那個記憶中喚他“郎君”,呢喃“妾之余生,托于郎君”,親手為他解衣,懂他,愿意去愛他,令他為之戰(zhàn)栗的溫柔女子了。 他帶著對她的所有記憶而生,心中裝著一個曾令這天下翻云覆雨的男子的畢生遺憾和愛恨。 而她,卻不過還只是個小女孩兒。 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李穆的心頭,涌上了一陣濃重的失落和孤獨之感。 仿佛天孤地寂,他獨立荒原,四顧,不過孑然一身。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迅速地排遣去了這種和他格格不入的可笑的心緒。 這一輩子,等著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或許終其一生,都未必能夠競愿。 他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像那些士族文人一樣,傷時感世,發(fā)這種無謂的感嘆。 他邁步朝著床的方向走去,還沒坐上,就見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拖著被子挪到床角,遠遠地躲著他,仿佛他是個瘟疫來源,然后指著床前的地兒,命他站住。 “李穆,我有話和你說!” 她直呼他的名字,以此表示對他的蔑視,語氣是高傲而冷漠的。 李穆瞥了她一眼,聽話地站住了。 “李穆,你是如何娶了我的,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和你從前素不相識,你千方百計定要娶我,無非就是圖謀前程。你救過我阿弟,我感激你,如今我也嫁來了,你應該達成目的了。今夜開始,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你我各不相干!你身邊若需女子作陪,盡管納妾去,我絕不會說半個不好的字!日后等你飛黃騰達,達成了心愿,你若覺我空占了你妻室之位,也盡可以離絕于我,我絕不會糾纏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