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的急匆匆地往里讓人，又奔著朝里去，口中喊道：“老夫人！阿停，你阿嫂回了——”

    伴著一陣飛快的腳步之聲，洛神看到阿停的身影從里頭飛奔而出，跑到近前，仿佛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洛神喚了她一聲，才叫了聲“阿嫂”，歡喜地?fù)淞诉^來。

    洛神接住她，敘了幾句，便問盧氏的近況。

    “阿姆那日不小心摔了，腿腳不便，人在屋里呢，阿嫂你隨我來?！?/br>
    洛神進(jìn)了盧氏住的屋，見里面點(diǎn)著一盞燈，燈火昏黃，盧氏正坐在床頭，摸著似要下來，急忙上前，一把扶住她。

    “阿家，你快坐回去！”

    盧氏握住了洛神的手，笑道：“真是阿彌來了！方才我還以為聽岔了。路上可辛苦？”

    洛神搖頭，說不辛苦，坐到了她身邊，問她腿傷。

    “阿家，我?guī)Я私悼吹蜃詈玫睦芍衼砹耍兴俳o你瞧瞧。你要早些好起來?！?/br>
    那趙家的站在一旁，面帶羞愧，不住地自責(zé)。

    洛神仔細(xì)看了下盧氏。見她比起自己月前離開之時，看起來消瘦了不少，心中不禁有些難過。

    反倒是盧氏，應(yīng)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百般安慰。說自己這些時日除了下地不便之外，其余一切都好。沈氏和街坊鄰居，白天也總是過來陪伴，叫洛神不必掛心。

    洛神知自己是來探望她的，不好叫她為自己費(fèi)神，于是轉(zhuǎn)了話題，叫一同來的那郎中再給盧氏瞧腿。

    郎中看完，說先前傷了的腿只要繼續(xù)固定住，慢慢休養(yǎng)，就會好起來。只是人年紀(jì)大了，好得要慢些而已。去開了個方子，讓照著吃藥，道有助于恢復(fù)。

    盧氏道謝。洛神叫人安排郎中去歇下。阿菊去給洛神收拾屋子，鋪設(shè)床鋪。洛神陪著盧氏又?jǐn)⒘诵┰?，因也不早，盧氏道她路上辛苦，催她去歇息。

    這個晚上，洛神又睡在了張她原本已漸漸熟悉，但今夜，突然卻又仿佛變得再次陌生的四方大床之上。

    帳子垂落了下來，屋里靜悄悄的。一陣帶著玉蘭花香的夜風(fēng)，從半開的窗中涌入，掠動帳簾，帶得帳鉤輕擊著床頭那片堅硬的木緣，發(fā)出陣陣短促而清晰的碰撞之聲。

    一下一下，富有韻律。

    洛神閉目躺在枕上，聽著這聲音，鼻息里，慢慢地仿佛聞到了男子留在這帳中的一縷未曾消失干凈的體息，心情忽然郁燥了起來，想驅(qū)趕，偏無處不在似的，根本就法睡覺，坐了起來，出神了片刻，便披衣下床，也不點(diǎn)燈，趿著鞋，從□□在自己屋里的阿菊身畔無聲無息地走過，打開門，朝盧氏那屋走去。

    月光皎潔，照得院子滿地發(fā)白，洛神看著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到了那扇門前，輕輕敲了敲，推入。

    盧氏也還醒著。

    洛神走到了床前，坐了過去，靠在了慈愛的老婦人的懷里，低低地問：“阿家，郎君他為何娶我，你可知道？”

    盧氏抱著她嬌軟的身子，輕輕撫她散落在背的一片烏涼長發(fā)，沉默了片刻，說：“阿彌，我也問過數(shù)次，他不和我講，阿家也不知道。”

    “但是阿家猜，你應(yīng)是我兒從小到大，唯一上心的女孩兒。”

    “他娶你的那會兒，消息來得突然，我叫人粉刷你們睡的那屋。他原本是個困了地上也能睡的人，那會兒卻嫌匠人墻刷得不白，自己又刷一遍。你們屋的窗外頭，原本長了一片多年的老芭蕉，他在家就睡那屋里，我也從沒聽他抱怨過什么，忽然卻說晚上風(fēng)吹過來，蕉葉嘩啦作響，很是吵人，等天氣熱了，又招蚊蠅，自己全給砍了，還連夜抹平了地……”

    盧氏笑了起來，眼尾皺紋舒展了開來。

    “那會兒我雖還沒見著你，但心里就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兒，會叫他如此在意。后來你來了我家，阿家就知道了。似你這樣的女孩兒，誰能做的到，不去喜歡你？”

    洛神心里一陣發(fā)堵，再也忍不住了，從盧氏懷里坐起了身。

    “阿家，你待我極好，我也不想騙你。我這趟回來瞧你后，往后，應(yīng)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說著話，聲音哽咽了。

    盧氏面上笑容漸漸地消隱。

    “阿家，你會怪我嗎？”

    盧氏忽又微微一笑，搖頭，安撫般地拍了拍她背。

    “阿家也不瞞你了。當(dāng)初穆兒娶你，阿家便在擔(dān)憂。兩家門第，懸殊如此之大，難成良緣。這回你父親來接你走，當(dāng)時雖沒說什么，但阿家那時，就知必是你父親對穆兒有所不滿。阿家已做好你不會回來的準(zhǔn)備了……”

    “阿彌，你還肯回來看我，特意和我說這些，阿家已是心滿意足了?！?/br>
    她遲疑了下。

    “只是倘若方便，你能告訴阿家，你父親為何要將你接走？”

    因他野心勃勃，圖謀不軌，日后或許將成亂臣，乃朝廷隱患。

    但是對著他的母親，洛神怎敢說出這個。

    只含淚，含含糊糊地道：“我也不知……應(yīng)是他和我阿耶，于政見有所分歧……”

    盧氏沉默了，也未責(zé)備自己的兒子，只是良久過去，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有時他到底在想什么，阿家也不知道。”

    她說。

    “這是命吧。他命里無福，和你做不了長久夫妻。你回去后，不必再記掛他了。”

    “阿家只是覺著我李家對不住你，往后不管如何，阿家只盼著你能過得好?！?/br>
    洛神依在老婦人的身邊，默默地掉淚，漸漸淚干，終于倦極，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的清早，京口外，金山腳下，白茫茫的江霧還彌漫著江面之時，洛神便踏上了回往建康的旅途。

    阿停對阿嫂連夜而來，次日大早便走的舉動，很是不解，更是不舍，又不敢強(qiáng)留，只能躲在門里，望著洛神上車漸漸離去的背影，悄悄抹著眼淚。

    洛神不知自己留下還能做什么，又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