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一片破敗景象。

    城門附近空空蕩蕩，更是見不到半個居民的影子，直到快要靠近刺史府，才在道路周圍看到些婦人孩童的身影，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婦人晾衣，幾個面黃肌瘦的孩童，聚在路邊玩著抓石子，響亮笑聲陣陣，忽聽身后一陣動靜，轉(zhuǎn)頭，見一輛陌生馬車粼粼行來，急忙散開，各自躲在了門窗之后，探出半只腦袋，怯怯相望，不敢靠近。

    刺史府到了，就在前方道路的盡頭。

    十幾年前，此地戰(zhàn)火卷掠，城破毀損之前，居民曾過十萬。這座被用作全城軍政中心的刺史府，自也高軒闊堂，氣派不凡。

    但如今，這地方也是破敗不堪。圍墻半塌，門石至今留著過火的焦黑痕跡，連一扇大門，都只是用竹籬暫時修補起來的。

    洛神下車，被蔣弢領(lǐng)入。

    一路進去，見房屋倒塌，廊破池涸。前頭只收拾出了一間大堂，大約用作李穆日常的議事廳。

    過了前堂，來到后宅，入目更是破破爛爛。

    經(jīng)過一扇似是被火燒沒了門的垂花門，蔣弢指著里頭，說那里就是李穆居所。

    這個庭院，從前應(yīng)當(dāng)也算風(fēng)雅，但如今，院里雜草叢生，瓦礫遍地，西南墻角，石亭破敗，上頭長滿瓦松，亭畔一叢半枯的竹。地上分布著野蟲走獸留下的痕跡，門檐屋角，更是隨處可見的飛絲蛛網(wǎng)。

    墻角的一叢雜草里，突然躥出一團黑油油仿佛鼬狐的東西，吱的一聲，從伴在洛神身畔的阿菊腳邊飛竄而過，迅速鉆入墻角里的一個破洞，轉(zhuǎn)眼便不見了影，倒把阿菊嚇了一跳。

    蔣弢疾步上去，趕緊跑到了那扇門前，一邊揮袖掃著門框上方沾的一片蛛網(wǎng)，一邊回頭對著洛神陪笑：“咱們到了后，李刺史只顧旁事，且這幾個月，他也沒在此處睡過幾晚。先前修筑工事之時，都是在外頭和士兵一道露宿過夜的，故亂了些。也怪我不周，沒想到這些，未叫人收拾好地方。夫人莫怪。當(dāng)心腳下。”

    一邊說著，一邊高聲命人拿掃帚來，親自接了，忙忙地掃開小徑上的碎石瓦礫。

    洛神叫他不必忙。自己走到門前，伸手，輕輕推開那扇落滿灰塵的門。

    伴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屋子倒是不小，只是里頭空空蕩蕩。除了一張床，一口衣箱，靠墻另有案幾坐榻，便空無一物了。

    床幾皆陳舊。地面比泥地要強些，當(dāng)初便以方磚鋪設(shè)。但如今磚面破裂，落滿灰塵，磚隙之間，青苔幽生。

    西南屋角的墻面之上，更是布了一片泛黃的雨水痕漬，上面霉斑片片，長了朵朵的蘑菇。

    人立在門口，幾無落腳之處，鼻息里，更是泛著一縷淡淡的濕霉味道。

    蔣弢很是不安，再三地向洛神致歉。

    洛神收回打量的目光，微笑道：“無妨。蔣二兄若有事，盡管忙去。這邊我自己收拾下便可?！?/br>
    她提起裙裾，跨了進去。

    阿菊便也指揮隨從，將隨身的箱籠等物搬入。

    這地方再怎么收拾，一時也是好不了的。

    蔣弢心知自己留下也是無用，此刻只想快些將李穆叫回，好把事情還給他，向阿菊指點了一番廚屋等處的方向，便急忙去了。

    高桓哪里待的住腳，叫人隨意尋間空屋，把自己的東西一放，立刻也跟著走了。

    蔣弢一去，阿菊又環(huán)顧了一圈屋子，嘆了口氣，倒也沒說什么，立刻指揮跟來的人各去做事。

    燒水做飯、掃地、拔草、拭塵，開窗透氣，在屋里四角，點起驅(qū)蟲去味的艾香。

    又和瓊樹一道，將那床上原本鋪著的鋪蓋卷了收起，改鋪自己帶來的寢具被衾。

    一番忙忙碌碌，天黑下來時，終于湊合將屋子收拾得算能住人了。

    那邊廚屋里也做好飯食，燒了熱水。

    先前蔣弢離去時，叫人送來了米蔬果面。在此自也是他能拿得出來的最好的伙食了。

    在阿菊看來，卻是粗陋至極，但也知只此地條件有限，未敢抱怨什么。好在從建康出來時，帶的山珍干貨還有些剩。便叫同行的廚娘取了，一道用著做了頓飯，親自送來。

    白天趕路辛苦，洛神此刻早饑腸轆轆，隨意吃了飯，又擦了把身子，換了身干凈的衣裳，人感覺清爽了些，叫眾人去歇息，自己便開始等著李穆回來。

    夜?jié)u漸地深了。

    耳畔仿佛傳來隔壁仆婦因白日乏累此刻入眠發(fā)出的陣陣鼾聲。

    洛神也很倦了，但躺在身下這張陌生的床上，卻毫無睡意。

    她終于披衣而起，開門，來到了院中。

    今夜望月，月華如水，但城中遠處卻黑魆魆一片，不見半分燈火。

    周圍更是安靜得猶如鬼域。

    幸而石亭枯竹的不知何處角落里，偶還傳來幾聲輕快的蛐蛐鳴叫，才叫人又生出一種鮮活的真實之感。

    夜愈發(fā)得深，也愈發(fā)得靜，連那蛐蛐聲，也漸漸地悄停了下去，耳畔只剩夜風(fēng)掠過竹叢之時發(fā)出的簌簌之聲。

    洛神靠坐在亭中那道殘破的石欄之側(cè)，抱膝，仰頭望著當(dāng)空的明月。

    月漸中天，她出神，身影和亭影融成一片，這時，傍晚那扇她走過的垂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洛神轉(zhuǎn)過臉，看見月下出現(xiàn)了一道人影。

    李穆回了。

    他入了庭中，片刻也無停頓，徑直朝著前頭亮著燈火的那扇門，幾乎是奔了過去，幾步并做一步地跨上臺階，抬手，就要推門而入，那手卻又停頓住了。

    他仿佛感覺到了什么。

    驀然回首，兩道目光，準確無誤地掃向洛神所在的方向。

    第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