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節(jié)
洛神反應了過來,心中的驚詫,簡直難以言表。 她實在沒有想到,請人通過邵奉之去了解邵玉娘的平生經(jīng)歷,竟會引出如此一個平日她根本沒有多加留意的大人物。 新安王蕭道承! 綠娘信中說,事情未必做準,也有可能是邵奉之在阿桃面前吹噓。但因事關(guān)重大,阿桃不敢耽誤,趁邵奉之睡去,當時就打發(fā)老蒼頭連夜送信,她便也連夜轉(zhuǎn)信,以供洛神自己定奪。 倘若邵奉之的話是真的,事態(tài)實在是超出了洛神原本的想象。 她又看了一遍,壓下加快的心跳,持著信,立刻去往父母居所。 …… 深夜,高嶠依然遲遲難眠。 他心事重重,聽著身畔的妻子,終于發(fā)出了沉睡的均勻的輕微呼吸之聲,悄悄起身,出房來到書房,點亮燭火,坐于案后,再次取出一封信,展開,又讀了一遍。 這信來自李穆。便是前次營救陸柬之成功之后他發(fā)來的。當時一起來了兩封。一封寫給自己的女兒,這封,寫給自己。 李穆在信里,向他講了長安的狀況和隴西的局勢,表述了他接下來意欲平定隴西的計劃。 這些都在高嶠的意料之中。 叫高嶠感到意外的,是他在信末附上的一段話。 李穆說,出兵之前,那日三人議事過后,新安王曾又與他私下談了一番話,言明利害。言談間,多有勸自己明哲自保之意。新安王想必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但自己愚鈍,又身為外臣,對士族皇室間的利害紛爭,向來不大關(guān)心,亦不可理解。此次寫信,忽然想起這樁舊事,依然不解,遂隨筆添上,盼日后若有機會,能得高嶠指點,以示迷津。 信末的這段話,看似仿佛真的只是他隨筆添注,在向高嶠求教。 但以高嶠對他的了解,怎可能相信? 看到的第一眼,便知李穆言下之意。 他分明是在委婉提醒自己,新安王陽奉陰違,有意借此機會削弱世家,從中漁利。 世家倘若徹底落沒了,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高嶠心知肚明。 對于高嶠來說,即便知道新安王乃至他身后的帝后真有這樣的意圖,他也不會感到驚訝。 朝廷為官幾十年,他見過太多如此的陰謀和算計了。 倘若這是真的,他唯一的感覺,便是絕望,徹底的絕望。 他知道李穆不會憑空捏造。但他真的不愿相信,蕭道承和年輕的帝后,也與他們之前的蕭室一樣,將皇室和世家的權(quán)利之爭,放在了家國之上。 新登基的帝后和他們隨后表現(xiàn)出來的一言一行,曾讓高嶠原本已經(jīng)起了退念的疲憊的心,再次慢慢復蘇,甚至起了希望,再次生出了一種南朝或許能夠就此中興的幻想和期待。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希望和期待,哪怕再累,他也是甘之如飴。 但是,就是李穆信中這段看似輕飄飄的話,在高嶠的心里,扎入了一根刺。 他表面上若無其事,但那天之后,面對著蕭道承和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帝后,心里,總是不自覺地生出一種淡淡的絕望之感。 他希望這只是李穆多心,希望那日蕭道承和他私下的一番談話,只是出于蕭對局勢誤判而導致的一種悲觀堅持罷了。 畢竟,當時當著自己的面,他也曾反對過出兵。 但心底,那種隱隱的不詳之感,卻始終揮之不去。尤其最近這事,如此巧合,恰好又和蕭道承有關(guān)。 高嶠視線落在信上,眉頭緊鎖,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幾下輕悄的叩門之聲,接著,門被推開了。 高嶠抬頭,見女兒竟站在門口,不禁驚訝,將信收起,問道:“如此晚了,你怎還沒睡?” 洛神入內(nèi),望著父親,說道:“阿耶,女兒前些日瞞著你,做了件要被你責備的事。但女兒打聽了到一個消息。事關(guān)重大,女兒自己不敢妄下論斷,請阿耶定奪。” 她將那封信呈了上去。 第114章 第 114 章 父親很快便走了。 洛神望著他匆匆而去的凝重背影, 眼前卻還浮現(xiàn)著片刻之前,他剛看完這信時的眼神。 當時他臉色發(fā)青, 視線僵在了手中那張紙上。 他盯著信的眼神,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失望,極度的失望。 洛神甚至有一種感覺, 父親眼底里的某種光芒,就在那一瞬間,熄滅了。 這薄薄的一張紙和上頭的那些字, 正如她的所愿,證實了她原先的猜疑。這一刻,她原本應當感到輕松。 但是她卻沒有絲毫的輕松之感。 因為父親的這反應, 她的心里,甚至感到難過。 那些披著或偽善無辜,或道貌岸然面孔的魑魅魍魎,在太陽之下縱情狂歡, 翩翩起舞。而真正肯為這個風雨飄搖的朝廷和國家做些事情的人, 不但負重前行,步履維艱, 還要時刻提防著隱藏在黑暗里的不知何時便要殺出的偽裝和欺騙。 建康這座皇城里, 布滿了層出不窮的陰謀,充斥了防不勝防的背叛。 耳畔忽然仿佛響起了這一句話。 她想起來了。 這是那一夜, 她的郎君李穆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