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節(jié)
所以,這何嘗又不是一個可以叫軍士和天下百姓親眼見證皇室至高無上地位的絕佳機會? 高雍容的視線,依次慢慢地掠過遠處遮天蔽日般的旗纛、護衛(wèi)著君王臺的一列列的中軍武士、武士身后,民眾那密密麻麻的仿佛連成了海洋的黑色的人頭…… 而她和她身畔的兒子,便是這一切的最高主宰。 視線從遠處收回,又掃向近旁那些立于臺前左右的文武大臣,高雍容一眼便看到了前些日剛來建康的巴東刺史榮康。 作為對他獻上許泌人頭之功的獎賞,今日,他亦被特許來此觀看這場盛典。 他就站在一群官員的后頭,位置角落,原本并不顯眼。 但高雍容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榮康。 她發(fā)覺這個男人的眼神,似在窺探著自己身側的某處。 循著他那兩道視線,她微微轉臉,看見洛神端坐在華蓋之下,雙目正望著前方。 高雍容微微瞇了瞇眼,在榮康再一次向著洛神投來窺視目光之時,盯著他,目含警告之意。 榮康很快和她目光相遇,一愣,似是有些心虛,迅速垂下眼瞼,挪開了視線。 高雍容不動聲色,打量了眼這個前幾日才剛入京師不久的巴東方伯,耳畔忽聽遠處傳來禮官高喊大軍抵達的提醒之聲,方看向前方,凝神望去。 在耳畔那猶如萬馬奔騰而來的氣勢磅礴的馬蹄之聲,洛神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道鋪展開來的長長的黑線。 那道黑線移動著,浩浩蕩蕩,向著這個方向而來。很快便看清楚了,是由無數(shù)士兵組成的猶如戰(zhàn)場中的方陣,在前頭一支鐵甲騎兵的帶領之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正朝這個方向行來。 腳下的地面,仿佛隨了這支軍隊的到來,開始微微震顫。 圜丘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凝固了。 所有的人,全都轉過頭,用帶著不自覺的敬畏的目光,看著這支打了一個又一個勝仗,至今沒有一場敗績的無敵軍團越行越近,來到近前,終于停在了曠野之中。 大地的震顫,這才隨之停止下來。 李穆頭戴首鎧,身著戰(zhàn)甲,帶著身后三百名英偉挺拔、威風凜凜的將士,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朝著君王臺走來。 他越走越近,太陽的光芒,將他和身后將士身上的戰(zhàn)甲,照得反射出了一片熠熠的亮光。 在洛神的眼中,他便猶如一位神祗,正向著自己而來。 她睜大眼睛,壓住跳得幾乎就要撞出胸脯的心跳,雙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李穆停在了距離君王臺數(shù)丈之外的場地之上,抬眼,和洛神四目相望。 短得不過一眼的剎那對望,卻也叫洛神感到心滿意足了,胸間驀涌出了一陣微微酸楚的甜蜜之感。 縱然聚少離多,但只需一眼,如此一眼,便已夠了。 她知道,他亦在想念著自己。 李穆收回了和妻子短暫相望的目光,在周圍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帶著身后的將士,向著臺上那個分明已經(jīng)被方才那陣軍容氣勢驚嚇得臉色發(fā)白的孩子,沉聲說道:“臣李穆,奉命平定東南教亂,仰朝廷之威,得軍中將士不惜死力襄助,幸不辱使命,恢復東南,亂首吳倉已被戮,現(xiàn)將戰(zhàn)利呈上,請陛下過目!” 他話音落下,身后將士向兩側分開,只見百余士兵推著數(shù)十輛輜重車上前,打開車蓋,露出一箱箱的財寶。早有禮官在旁高聲點唱,總計上百箱的金銀。 周圍民眾遠遠看見如此多的耀目金銀,發(fā)出一陣驚嘆之聲。 上游許泌之亂之所以能順利平定,靠的亦是他及時勸降楊宣,但此刻,他卻絲毫也沒未提及此事,仿佛便和自己毫無干系。 距離坐得近,洛神看到阿姐暗暗捏了一把幼帝的手,似在暗催他在臣子面前保持帝王之儀,隨即叫平身。 “李卿勞苦功高。這些金銀,想必都是教亂這些年于民間搜刮所得。所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好充入國庫,以補先前為這戰(zhàn)事所耗的虧空,大司馬以為如何?” 李穆道:“聽憑上意安排?!?/br> 高雍容面帶笑容,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環(huán)視一圈,高聲說道:“諸位將士,爾等于國難之際,挺身而出,立下大功,如今凱旋,陛下迎軍于此,朝廷亦會依功犒封?!?/br> “爾等忠肝義膽,無上榮光,足為萬世之表。望從今往后,繼續(xù)為我大虞效忠,此為陛下之愿,亦為我大虞之幸!” 堂姐的聲音,還在洛神的耳畔回響著,隨即就被周圍百姓發(fā)出的震天撼地般的歡呼之聲給淹沒了。 這一場犒軍,場面浩大,君臣相和,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的振奮人心。 于千鈞一發(fā)之際力挽狂瀾,憑著一己之力扶正了大虞將要傾覆的半邊江山的大司馬李穆,功勞不可謂不高,他卻謹守人臣本分,絲毫不見半分挾功自傲。 而蕭氏皇家,皇帝雖然年紀幼小,所幸太后英明仁愛,有如此太后輔佐幼帝,實為國之幸事。 許多有幸親身經(jīng)歷過白天這一場犒軍大典的民眾,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日里,提及今日的盛大場景,無不是津津樂道,經(jīng)久難忘。 …… 這個白天,李穆后來一直就沒有再在洛神面前露面了。 洛神知他有事在身,犒軍結束之后,先行返回家中。 夜幕降臨。她早早地沐浴,特意往澡水里添了香料,沐浴完畢,從香湯中起身,擦拭發(fā)膚,穿上那條早幾天前就已挑好的最能襯她一身雪肌的煙紫色的軟羅裳裙,坐到了妝臺之前,梳理自己那頭光澤美麗的長發(fā)。 等長發(fā)干了,梳好,起身移到美人榻上,靠在那里,手中握了一書,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一邊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漸漸出神之際,忽又擔心自己并不夠美,光彩不夠動人,又拋了書,回到妝臺之前,跪坐下去,一手握著一面銅鏡,照出自己的面容,另手一只纖纖玉指,從玉盒里挑了一小抹用玫瑰汁和著上等香料做的口脂,正要點到自己的唇上,好讓面龐看起來更鮮艷嫵媚些,忽然,手停在了唇瓣之上。 透過鏡面,她瞧見身后多了個人影。 一個男子,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轉入了這間內(nèi)室,停在那架折屏之畔,望著她的背影。 她慢慢地轉頭,雙眸含水,轉盼流光,凝睇著身后的人。 “郎君……” 她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