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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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公主,你要怎樣,才肯說出實情?” 洛神知道她必定是要和自己講條件。雖然還不知她要的是什么。所以開口便直接如此問道。 慕容喆的雙目,凝視了洛神片刻,答非所問:“李夫人,說起來,我料你不會信。從我記事開始,這些年來,我過得最輕松的時刻,便是被囚于此的這段日子。” 見洛神似乎一怔,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笑容帶了幾分慘淡。 “我從小便沒了生母,七歲開始,被家族選中,加以嚴苛訓(xùn)練,吃盡了苦。慕容替并非我的胞兄,但在我小的時候,唯一對我好些的,便只有他了。這也是為何,我后來不計一切為他做事的原因。這一回,為了助他大事能成,我假扮成你,來到長安。沒有想到,最后不但事情沒成,功虧一簣,連我自己,也陷入了如此境地?!?/br> “你們以為我會無比沮喪,想著如何盡早逃離是吧?你錯了?!?/br> “我竟感到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這些年來,我已盡我所能去報答長兄了。事不成,是為天意,非我沒有盡力?!?/br> “很早之前,長兄曾對我說,他答應(yīng)過人,不去屠城,故當日攻下洛陽,縱然恨極了這座城池,他亦未殺一人。但我卻知,他早早又另所安排。不親手屠城,卻依舊要他痛恨著的洛陽和城中之人,受到他們應(yīng)得的懲罰。還有你的郎君李將軍,他更是我兄長這輩子最大的仇敵。于天下,于私怨,他都與他勢不兩立。” 她雙眸望著洛神,從她的發(fā),一直看到腳,眼角漸漸泛紅。 “李夫人,有時我真的羨慕你。出身南朝高門,又嫁了李郎君如此一個男子。我固然做盡卑劣之事,被李郎君輕視,但我并非完全無心之人。李郎君乃我生平第一個仰慕之人。” “那日,當我得知長兄原本勢在必得的引水之計被李郎君挫敗的消息之時,我真的不知,我當時到底是失望,還是徹底地松了一口氣……” 她忽地潸然淚下。 監(jiān)牢中靜悄悄的,只聞壓抑著的女子的低低啜泣之聲。 洛神沉默了片刻,道:“亡羊補牢,尤未遲也。你既知恥,往后該如何做,心中當有數(shù)了?!?/br> 慕容喆抬頭。 “這便是我今日要見李郎君和夫人你的緣故。我兄長此前雖遭失利,但他絕不會就此罷手。倘若我所料沒錯,如今他必定想要聯(lián)合匈奴人劉建,夾擊長安,以圖再次一搏。那個劉建,從前曾覬覦我,向我求親,被我拒了。我懇求長兄,勿將我嫁到西涼。當時他應(yīng)允了下來。但如今情勢不同,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必已改了主意,遲早是要拿長公主威脅于李郎君,好將我換回,送我去西涼結(jié)交劉建,以謀共同出兵?!?/br> 她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縷濃重的厭惡之色。 “那個匈奴人叫人作嘔,我實在不愿再胡亂委身于人?!?/br> “我也早明白了,于兄長而言,我不過只是他手中可利用的一件工具罷了。我叔父早年因了功高震主,被迫離開龍城之時,我剛出生沒多久。后來這幾年,他雖對長兄有所提防,但并未對他痛下殺手,對我也算親厚。當日長兄以計,殺了叔父之后,棄尸不顧,放任和叔父生前有怨的手下去砍斫尸體,我便為之暗中齒冷。當時若非我加以阻攔,叔父怕是連個全尸也不能得。長兄對叔父尚且如此對待,從前為了復(fù)仇,更是連自己的性命都未當一回事,又何況是我?這些年來,我也為他做過不少的事,如今就算離開,也不算對不住他了。” “李夫人,在慕容氏的家訓(xùn)里,沒有信義二字。有的,只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我長兄之心計,恨李郎君之深,即便他提出以長公主母子換我,必也不會只是簡單交換?!?/br> “只要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保證,我必竭盡所能,讓長公主母子,安全歸來?!?/br> “何事?” 慕容喆凝視著洛神,慢慢地道:“當著夫人之面,我便不遮掩自己的所盼了。夫人若能應(yīng)允,待事成之后,收容我,顧我終身無虞,我便對天發(fā)誓,就此棄暗投明,傾盡全力,助李郎君成就大事?!?/br> 她雖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洛神豈會聽不出來? 他沒有想到,慕容喆竟會直白如斯,徑直就在自己面前提出了如此一個條件。 她下意識地便要拒絕。尚未開口,聽見慕容喆又道:“這些時日,我也已是想明白了。這次即便能夠回去,若還是像從前那般活著,又有何樂可言?” “我并不懼死?!?/br> 她慢慢地來到洛神的面前,和她隔著鐵柵相望,一字一字地說道。 洛神和她對望了片刻,淡淡地道:“這有何難。長安有無數(shù)的勇健兒郎。你若真愿棄暗投明,日后我必會代你留意?!?/br> 慕容喆看著洛神,微微一頓,道:“李夫人,你知道我的意思。” 洛神道:“方才我的話語,亦是我的意思?!?/br> 慕容喆盯了洛神片刻,目光仿佛驚詫:“李夫人,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不應(yīng)?我不過只是想留在李郎君的身邊,助夫人服侍李郎君而已。難道你不想救回你的母親和阿弟?你還沒見過你阿弟的模樣吧?” 洛神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慕容公主,我母親當年便是收容了一個不該收容的女子,這才有了今日之禍。她若知道,必不肯叫我重蹈覆轍,哪怕是為了救她和阿弟。” “李郎君是我的郎君。莫說我不會與人共之,便是我愿意,非我貶低公主,郎君恐怕也不會點頭。慕容公主愿出力最好,若是不愿,亦不勉強。郎君會助我再想辦法的?!?/br> 她說完,轉(zhuǎn)身要去。 慕容喆那張本就蒼白的面龐,愈發(fā)不見血色了。 她盯著洛神就要離去的背影,眼底忽然掠過一縷厲色,快步來到柵門前,抬手伸到發(fā)髻之側(cè),竟從髻里抽出了一支藏于中的看起來像是一截小竹管的東西,拔下蓋頭,便露出了一截鋒利的鐵尖,赫然變成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囚徒入獄之前,都要經(jīng)過搜身,免得身邊留有任何銳物,既防傷人,也防自傷。 沒想到慕容喆的頭發(fā)里,竟也藏有銳器。 “李夫人!” 她厲聲喚了一句,見洛神回頭,將手中的尖頭,對準了自己的臉。 “李夫人,我一心向好,對你無所不言,本盼著你能有幾分同情之心,救我于泥潭之中,不想?yún)s遭你羞辱至如此地步!” “我只要將我的這張臉劃上幾下,叫西涼皇帝知道,是你逼迫下的手,則不但能叫他打消娶我的念頭,你說,你的母親和阿弟,他們又會遭到如何的報復(fù)?” 她冷笑。 洛神吃了一驚,見她臉色慘白,目光閃閃,遲疑了下,正想著先安撫,卻聽到身畔傳來一陣腳步之聲。 李穆來了。 慕容喆睜大眼睛,望著對面這個自己從見他第一眼起便暗自傾心的南朝男子。 從沒有一刻,會像方才那樣,叫她清楚地意識到,她是何等地嫉妒面前的這個女子。 她曾坐在鏡前,癡望著鏡中那個有了另一張臉孔的自己,想象著,便是一輩子都戴著這張臉生活,她也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