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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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兩年,劉建為穩(wěn)固西涼的地盤,曾逼迫許多來不及逃走的人舉家遷到雁門郡充實人口,為自己筑城,充當(dāng)奴役。當(dāng)時人數(shù)萬余。除了漢人,中間也有氐、羯、鮮卑等族的平民。這兩年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千把人了。 戰(zhàn)事雖還沒有到來,但隨著匈奴騎兵云集雁門,宛若驚弓之鳥的這一千多役民,早已嗅到了戰(zhàn)爭的氣息。即便不逃,也會被征為奴兵,等著的,只有死路一條。從半個月前起,這些人便從臨時聚居的方鎮(zhèn)逃亡。許多人自然死在了匈奴兵的刀下,但也有僥幸逃出來的,結(jié)伴朝長安方向而去,遇到這支北上的軍隊,得知是李穆的應(yīng)天軍,如見救星,跪在道旁求助。 李穆命軍醫(yī)救治受傷和生病的逃難之人,給其余人指點去往長安的道路,不分胡漢,一視同仁。這一日,開到一處名為石口的關(guān)隘。 這里距離雁門,不過只有數(shù)百里路。劉建指定的用以交換人質(zhì)的方鎮(zhèn),就位于石口和雁門關(guān)的中間。 長途急行,士兵見乏,李穆命軍隊暫時駐扎下來,士兵抓緊歇息,自己帶了幾人,換上路人衣裳,先行去往方鎮(zhèn)探查地形。 方鎮(zhèn)從前是位于這條古道之上的一個商貿(mào)點,東西南北的客商云集于此交易換貨,一度曾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后來因為戰(zhàn)亂,荒蕪了下去,這兩年,就成了那些被強(qiáng)行遷到這里充作奴役之人的臨時聚居之處。日復(fù)一日,風(fēng)沙侵襲,如今城垣坍塌,周邊被埋,城內(nèi)僅剩的那片還沒被黃沙掩埋的黃泥民居,也是低矮破舊,荒涼無比。 高桓那日在敵營里偶遇高嶠,心知就算他還沒救出伯母母子,如今人也一定在他們附近,這讓他放心了不少。但想到對方守衛(wèi)森嚴(yán),伯父畢竟勢單力薄,且至今也沒什么好消息傳來,心中又有些忐忑,故得知李穆要去暗探方鎮(zhèn),立刻要求同去。 幾人縱馬疾行,半日便到。快到之時,下馬改為步行,遠(yuǎn)遠(yuǎn)看見鎮(zhèn)口的方向,高高地掛著些長條狀的東西,風(fēng)中晃晃蕩蕩,吹來的風(fēng)里,隱隱漂浮著一股腐rou的臭味。 走得近了,這才看清,鎮(zhèn)口的黃泥土墻和木樁之上,竟掛滿了一具具的尸體,地上更是伏尸遍地,足有數(shù)百具之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最小的一具,看起來不過幾歲大而已。 從尸身上殘余著的襤褸衣著判斷,應(yīng)該都是前些日逃亡不成,被匈奴兵抓回來的鎮(zhèn)民。 尸身已然腐爛膨脹,面目恐怖,一群烏鴉停在附近,正啄著腐rou,看到來了幾個活人,發(fā)出幾聲怪叫,振翅飛上空中,卻不停地盤旋在腐尸之上,不肯離去。 空氣里充滿了濃烈的臭味,入目所見,更是如同人間地獄。 這幾名隨從,無不是跟隨李穆出生入死,從尸山血海里走過的悍員,但面對如此景象,亦是面色微變。 高桓早也習(xí)慣了戰(zhàn)場殺戮,但身處如此境地,一時無法呼吸,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嘔了幾下,定了定神,才直起身,怒道:“這些禽獸不如的匈奴人!定是知道咱們會來這里,故意留下這些尸體,好給咱們一個下馬威!等抓住了這些匈奴人,不將他們碎尸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 李穆打量了下四周,穿過一具具的尸身,走進(jìn)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鎮(zhèn)子,察看了一圈,最后爬上附近地勢最高的一座坡丘,立在上頭,眺望四周,出神了片刻,便出鎮(zhèn),一語不發(fā),只帶著高桓一行人,踏上了回程的路。 傍晚時分,漸漸接近駐軍的營地,前頭道旁,走著一行十?dāng)?shù)人的難民,聽到身后傳來馬蹄之聲,回頭,見來了幾匹快馬,急忙讓到路旁。 李穆經(jīng)過這一隊難逃人時,回頭看了眼行在隊伍末尾的兩人,忽然放慢馬速,停了下來。 高桓見他停下,便也跟著勒馬,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那二人赤著兩腳,挑了一副破破爛爛的家當(dāng),正跟著前頭之人低頭向前。他們衣衫襤褸,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而粗糙,神色愁苦,看起來和這些日在道旁遇到的逃難之人,并沒什么區(qū)別。 高桓有些不解。 李穆看著那二人越走越近,等到了跟前,命隨從攔下,冷冷地道:“你們是烏干的手下吧?” 他說的是匈奴人的話。 烏干便是西涼皇帝劉建派來駐守雁門的統(tǒng)領(lǐng),官居西涼左將軍之位,手下兩名萬騎長,多個千騎長和百騎長,是劉建的得力干將。 此前西涼和北燕交戰(zhàn)之時,慕容替所養(yǎng)的那支號稱無敵的鐵甲騎兵,就曾敗在烏干的手下。此次劉建將他派來充當(dāng)先發(fā),和李穆交易人質(zhì),足可見對他的信賴。 二人被攔下,面上皆露出茫然恐懼之色,立刻下跪,不住地叩頭,其中一人苦苦哀求:“我們都是漢人,從前是被匈奴人強(qiáng)行抓去做苦役的,家里人都死光,如今僥幸才得以逃脫,也聽不懂匈奴話,不知道長官在說什么?!?/br> 李穆看向一旁的高桓,繼續(xù)用匈奴語對他說道:“殺了他們!” 大多數(shù)匈奴人的相貌,和漢人相差無幾,頭發(fā)束起,換身裝束,再學(xué)會說漢話,混在漢人里,便很難辨認(rèn)。 高桓知道這個道理。但實在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和其余的逃難之人有何區(qū)別,更不知李穆何以認(rèn)定他們是匈奴人的jian細(xì)。但見他神色嚴(yán)肅,語氣果決,雖心里迷惑不解,但猶如下意識的反應(yīng),立刻翻身下馬,一手按劍。 出劍之前,畢竟還是有些猶豫,再次看了眼李穆。 李穆雙目卻盯著那兩個臉色漸變的男人,喝道:“還等什么!殺了!” 高桓一凜,應(yīng)了聲是,再不懷疑,立刻上前。 就在他拔劍之際,那兩人相互對望一眼,突然拋下?lián)?,轉(zhuǎn)身便跑,身法矯健,迅如閃電,卻哪里跑得過身后嗖嗖射來的利兩道箭。 箭是李穆所發(fā)。 一人后心中箭,箭貫胸而出,當(dāng)場撲地斃命。 另一人,便是那個方才呼冤的,李穆似是有意留下性命,箭只射穿了他的膝窩。只聽到一聲慘叫,人摔倒在地,打了幾個滾,竟又爬了起來,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再跑,前路被高桓和幾個同伴攔住了。 李穆命隨從加以審訊。 伴著一陣陣的慘叫,很快,受不住凌遲之痛的那人便招供了。道自己確實是烏干的手下,還是個千夫騎,因相貌和漢人相似,又通漢人的言語,便被派來混在逃難人的隊伍里。原本是想探查李穆軍隊的詳情,沒想到還沒到達(dá),就被捉了出來。又招供,說劉建叮囑過烏干,交換人質(zhì)之時,先用假的代替,看能否騙過李穆。因那對漢人母子,用處極大,實在不愿就這么放了回去。自己是烏干的心腹,所以知道這個秘密。 高桓大怒,見李穆沒有開口阻攔,一劍殺了那個匈奴探子,說道:“姐夫,到時務(wù)必小心,千萬不要上當(dāng)!” 李穆眉頭微鎖,轉(zhuǎn)頭,望了一眼來時那座方鎮(zhèn)的方向,沉吟了片刻,道:“六郎,你對岳父曾說過的他能救出岳母的話,可有信心?” 高桓一怔,隨即立刻道:“自然!” 李穆頷首:“我亦信岳父?!?/br> 高桓跟在李穆身邊數(shù)年,外出行軍打仗,同吃同睡,從一開始那個帶了點冒失的士族少年,漸漸變成今日李穆麾下的一員副將,對他的了解,也是日益增多。立刻問:“姐夫此言何意?” 李穆未答,反而問他:“此仗,你可知目的為何?” 高桓立刻道:“殲滅慕容替和這個匈奴涼國!叫他們便是命大不死,日后也不敢,更無力再南下一步!” 李穆道:“你所言不錯。我大軍跋涉而來,此戰(zhàn)目的,是殲滅這兩國的聯(lián)軍,而非僅僅擊敗而已。倘若你是主帥,你會如何用兵?” 高桓遲疑了下,見李穆投來鼓勵的目光,鼓起勇氣,說道:“胡人騎兵精絕,尤其在這種開闊之地,威力更甚,不可小覷。要想殲滅對方,一是正面對敵之時,必須旗開得勝。只能贏,不能輸,如此才能叫我軍士氣大漲,摧垮敵軍信心。二是后路包抄掩襲,前后共擊,才能出其不意,克敵制勝?!?/br> “姐夫,我說得對不對?” 他說完,看著李穆,目光中帶著期待,又含了微微的緊張。 李穆微微一笑,點頭:“你之所言,正合我想。” 高桓面露喜色,才松了一口氣,聽他又道:“所以這回,交換人質(zhì)之時,不必拆穿對方的詭計?!?/br> 高桓又一愣。李穆示意他靠近,和他低語了一番,高桓雙眼漸漸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