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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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還是稟了崔老夫人一聲,出去相送。 嘉柔早就知道長平會嫁給虞北玄,卻不料是舒王從中牽的線。她一直覺得虞北玄能在短短幾年內(nèi)迅速崛起,必定有朝中的力量相助,也許正是舒王。 舒王曾經(jīng)一度離皇位很近。若他當(dāng)上皇帝,施政必跟元和帝不同,也許就不會發(fā)生虞北玄謀反的事,所有人的命運(yùn)也會隨之改變。但嘉柔這一世已打定主意遠(yuǎn)離虞北玄,所以皇位爭斗的漩渦,也跟她沒有多大關(guān)系。 崔氏聽到淮西節(jié)度使的時候暗暗吃驚,再看嘉柔,見她一切如常,才放下心來。這世間有很多造化弄人,看來她跟虞北玄的確沒有緣分。 崔老夫人突然問道:“昭昭十五歲了?不如嫁給我們大郎,也好親上加親。大郎的眼光高啊,這些年上門提親的那么多,他一個都看不上。” 嘉柔正在喝茶,聞言差點(diǎn)被嗆到。她的表兄崔時照,以前跟著崔植去過南詔,兩人見過一面。但嘉柔活了兩世,早就記不清他的長相了,印象里是個很寡言的少年。 崔氏知道老夫人記性不好,連忙說道:“母親,您忘記了?昭昭十年前就許給李家的四郎了,怎么能嫁給大郎。” “是這樣嗎?”崔老夫人認(rèn)真回憶了下,有點(diǎn)遺憾,“我還想把昭昭留在身邊呢。這俊俏的小模樣,配咱們大郎剛剛好?!?/br> 老夫人說得有點(diǎn)孩子氣,崔氏安慰她:“等昭昭嫁去李家,我讓她經(jīng)常回來看您。以后都住在都城,往來就方便多了。” “好,定要讓她常來。”老夫人這才高興了些,摟著嘉柔不肯放手。 婢女過來稟報:“老夫人,大郎君和二娘子過來了?!?/br> 老夫人瞇著眼笑:“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旖兴麄冞M(jìn)來吧!” 隨后,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名少女,便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來。 崔時照生得高大挺拔,長著一雙桃花眼,本應(yīng)是溫柔的面相,偏偏不茍言笑。身著廣袖寬袍,頗有股文人的風(fēng)雅之氣。順娘看著他的側(cè)臉,不知為何,心跳陡然加快。 崔雨容也是亭亭玉立,雖沒有兄長那般出眾,可天生嘴角帶笑,看著很和氣。 他們行禮之后,崔氏感慨道:“我離家時,二娘還抱在手上呢,轉(zhuǎn)眼都是個大姑娘了。阿兄好福氣,養(yǎng)出這一雙兒女,都城中也找不出幾個了?!?/br> 崔時照只淡淡作揖,崔雨容卻說道:“姑母過獎了,雨容一直聽父親母親提起你,可惜您離家時年紀(jì)小,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今日終于見到,總覺得親切?!?/br> 崔老夫人聽了就笑:“阿念,你聽聽,二娘這嘴巴,慣是會哄人的。比她阿兄那悶葫蘆不知好多少倍?!?/br> 崔氏也忍不住笑,兄妹倆一母同胞,當(dāng)真性子完全不一樣。崔雨容又看嘉柔:“這位就是嘉柔表妹吧?生得好俊俏!” 嘉柔雖然沒跟她見過面,但覺得這位表姐性子活潑開朗,個性率真,不由生出好感。 兩個年紀(jì)差不多的姑娘,很快就坐在一起暢聊了起來。 崔雨容貼著嘉柔的耳朵說道:“我從阿兄那里聽過你?!?/br> 嘉柔看了一眼崔時照。這位進(jìn)來以后,可是一直裝作不認(rèn)識的樣子。她問道:“哦?表兄是怎么說我的?” 崔雨容道:“我聽說,他年少時去南詔,跟著你和姑父去打獵,被你養(yǎng)的猞猁咬到屁股,還被你扒了褲子涂藥。有沒有這回事?” 崔雨容要不提,嘉柔當(dāng)真忘了。 那年他們?nèi)ゴ颢C,崔時照被她養(yǎng)的小猞猁嚇破了膽子。猞猁這種東西,擅長捕殺小動物,爬樹游泳都不在話下,南詔的貴族打獵時幾乎人手一只??赡菛|西很是欺軟怕硬,崔時照便被它咬了。 當(dāng)時她年紀(jì)小,也沒想太多,好心幫他上藥,他還鬧別扭。 想必是記仇記到現(xiàn)在,所以不想理她了吧。 盧氏送了舒王妃回來,看屋里氣氛熱鬧,便說:“今日,王妃不如留下來用午膳吧?” 崔氏也想多陪陪老母親,還有事情要問崔植,點(diǎn)頭答應(yīng):“麻煩阿嫂了。” “自家人說得哪里話。”盧氏笑著擺了擺手,又出去張羅了。家中有客人,飯菜自然不能跟平日一樣,要準(zhǔn)備得更豐盛,才能彰顯女主人的賢惠。 午間用膳的時候,崔雨容和嘉柔還是坐在一塊兒,她說道:“你好多年沒來長安了吧?后日我們?nèi)ンP山的別業(yè)玩,你去不去?” 驪山又名繡嶺,以湯泉聞名天下,山勢逶迤,草木繁盛,很多富貴人家都在那里修了別業(yè)。嘉柔來過兩次長安,都沒去過驪山,自然有些心動。 她詢問崔氏,崔氏笑道:“你想去便去吧?!彪y得她沒有因為虞北玄的事情影響心情,崔氏自然不會阻擾。 崔雨容高興道:“那后日我和阿兄去接嘉柔?!?/br> 崔時照聽到這里,暗暗地松了口氣。他低頭吃飯,伸筷子的時候,忽然跟嘉柔夾到同一個菜,嘉柔立刻放開了:“表兄先?!?/br> 他卻轉(zhuǎn)而夾了別的,神色清冷。 嘉柔無奈,這個人也太記仇了吧?好像跟她夾一道菜都很不樂意。但這位以后可是元和帝的重臣,她就不跟他計較了。 用過午膳,盧氏扶著老夫人回去休息,崔氏則跟崔植去書房談事。 崔時照走出用膳的地方,崔雨容追上來:“明明是阿兄想要邀請嘉柔去驪山玩,剛剛席上為何又那樣冷淡?” 崔時照道:“我如何了?” “你明明就不討厭她,”崔雨容站在他面前,“或者你喜歡她?” “無稽之談。”崔時照拂袖離去。 崔雨容倒真希望自己想多了,否則便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她自然也喜歡嘉柔,第一次見面就很投緣。但嘉柔有婚約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阿兄這么多年不肯娶妻,她還以為是專注考功名的緣故。可直到今日,發(fā)現(xiàn)他偷看了嘉柔好幾次,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或許有個人,已經(jīng)住在他心上多年,他卻不自知。 * 十年前,李絳這一房還未發(fā)跡,暫住在城郊的康樂坊。如今李絳已經(jīng)官拜宰相,住回了永興坊的祖宅,大門朝街,圍墻高聳,庭院深深。 李絳的長子李暄是神策軍右軍都尉,次子李昶是戶部的度支員外郎。在長安士族的年輕一輩當(dāng)中,這兩位可算是佼佼者。 再看李絳的幺子李曄,從小就是個神童,曾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 可最后卻猶如一道流星,短暫地劃過天際,歸于暗淡。 李曄從馬車上下來,隨從云松要攙扶他,李曄卻擺了擺手,低頭上了臺階。守門的人看到四郎君回來了,連忙奔跑著入內(nèi)稟報。 廳堂之上,李絳正在跟長子李暄說話,聽到李曄回來了,兩人立刻停了下來。 李暄說道:“父親剛好可以問問他,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我去驪山幾次,都沒見到他?!?/br> 他話音剛落,李曄便走入堂中,先向李絳行禮,又叫了李暄一聲“長兄”。李暄沒應(yīng),只看了他一眼。他當(dāng)真若表面那般弱不禁風(fēng),與世無爭么? 三歲便能吟誦詩文,五歲能學(xué)曹子建七步成詩,何以會變成如今這般庸碌無為的模樣? 李絳讓李曄坐下,問道:“你最近身子如何,一直呆在驪山靜養(yǎng)?” 李曄慢慢回道:“原本是呆在驪山的,前陣子跟友人出了趟遠(yuǎn)門,寫信告知家中,近日方歸,怎么父親不知道嗎?” 李絳被問得一愣,他自己公務(wù)繁忙,又甚少關(guān)懷李曄,自然不知道書信的事,也許早就被他順手扔在要丟棄的公文堆里也說不定。他改口道:“我許是看過忘了。聽聞云南王和王妃已經(jīng)到了都城,改日你還是去拜望一下?!?/br> “是,我過幾日便去。”李曄恭敬地說道,“父親若無事,我去看望母親。” 李絳冷淡地應(yīng)了一聲,也沒什么話跟他說,李曄便起身告退。 走到門外,他聽李暄說道:“父親,山南東道那邊的叛亂已經(jīng)被虞北玄鎮(zhèn)壓了。本來以為他會把那五州盡收囊中,可最后劍南節(jié)度使韋倫卻殺了進(jìn)去。韋倫幾時變得這么聰明了?難道背后有高人指點(diǎn)?” 李曄沒聽到父親的回答,只是雙手籠在袖中,漫步往后院走去。 鄭氏正在屋里打線團(tuán),聽到婢女說四郎君回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迎過去:“四郎,你回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準(zhǔn)備些你愛吃的東西?!?/br> “無妨,我呆不久,只是父親叫我回來談些事,您身子可好?”李曄先扶著鄭氏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在她身邊。 鄭氏卻心知肚明,諷刺道:“你父親可是要談你的婚事?他當(dāng)年定下的時候就沒跟我商量,如今又把我蒙在鼓里。我就不明白,他非要你娶個蠻荒之地的女子做什么?” 鄭氏當(dāng)年嫁給李絳做續(xù)弦,完全是家里的主意。她雖為李絳生了一女一子,但因為兒子不爭氣,李絳也不怎么看重她。兩個人完全是各自過各自的,她就圖個相公夫人的名頭罷了。 李曄輕聲說道:“父親既然做了決定,母親還是不要為此不快了。驪珠郡主也沒有母親想得那么不堪?!?/br> “你又沒見過她,怎知她如何?都是郡主,長平郡主比她好上千百倍。你若肯聽為娘的,早早退了婚書……” 李曄微微皺眉,口氣仍是緩和的:“圣人已經(jīng)下旨賜婚,長平郡主即將嫁給淮西節(jié)度使,母親不要再說這種話?!?/br> “兒啊,為娘的就是怕委屈了你?!编嵤献ブ氖郑澳憧茨銉晌恍珠L娶的都是名門望族的嫡女,關(guān)鍵時候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在你父親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哪像你……”她怕傷了兒子,沒有再說下去。 云南王遠(yuǎn)在天邊,就算他的女兒是郡主,都城里哪個人會給臉面?鄭氏是極不喜歡這樁婚事的,空有個殼子。 李曄原本也有退婚的打算,一來是成全她的所愛,二來他所謀之事,未必能保一世平安,不想連累她??扇チ艘惶四显t,卻改變了主意。只要她不嫌他這副“殘破之軀”,他為什么不能娶她? 他一個人寂寞了太久,也很想身邊能有個伴。 從李府出來,李曄默然地坐上馬車。云松知道郎君一般不會在家中待得太久,準(zhǔn)備駕車回去。李曄忽然問道:“這個季節(jié),花市上能否買到牡丹?” 云松想了想回答:“牡丹春季才開花,這個季節(jié)應(yīng)該只能買到花苗。郎君問這個做什么?” “回頭你命人到花市搬些魏紫的花苗回來,我要種在院子里?!?/br> 云松嘴上應(yīng)是,心里卻覺得奇怪。郎君一向不喜歡太過艷麗的花朵,怎么忽然要養(yǎng)起牡丹來了。 第16章 第十五章 木誠節(jié)原本打算面圣結(jié)束以后去接崔氏,可父子倆剛走到宮門,就有舒王府的下人來請。說舒王在府中設(shè)宴,請節(jié)度使和藩王赴宴一聚。眾人面面相覷,但誰也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舒王,紛紛跟著那人走。 木誠節(jié)叫木景清先回去。木景清抓住他的手臂:“阿耶,不會有危險吧?還是我陪您去?!?/br> 木誠節(jié)皺眉道:“又不是鴻門宴,天子腳下,有何危險?回家告訴你阿娘一聲,別讓她擔(dān)心?!?/br> “哦,那您要小心?!蹦揪扒宥诘?。 木誠節(jié)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跟著那群人一道離開。 木景清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這次到長安,說是要靠他們的才學(xué),可好像比起這個,圣人更在意各地的賦稅和進(jìn)奉的多寡。他的榆木腦袋也想不出明堂來,干脆出宮回家。 崔氏聽聞木誠節(jié)被舒王請去王府,想起今日兄長與她所說的話,恰似得到了驗證。 自延光大長公主一案后,太子受到連累,在很多事上都放了手,專心侍奉在君側(cè),不敢妄議朝政,這就給了舒王獨(dú)大的機(jī)會。雖然有廣陵王在凝聚原先太子的勢力,但到底難以與舒王抗衡。 這次召藩王和節(jié)度使進(jìn)京,實際上是舒王的意思。要這些人表明態(tài)度擁立他,否則他便視同異己,找機(jī)會鏟除。 她就是怕木誠節(jié)的性子,不會服軟,加上當(dāng)年的事,得罪舒王。 夜幕降臨,城中開始實行宵禁,街上安靜無聲。有人來府中傳信,今夜木誠節(jié)等人在王府宴飲,留宿在那里,不回來了。 崔氏回到屋中畫花樣,阿常舉了銀釭過來,周圍的光線便亮堂了些,案上的香爐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娘子晚上沒吃多少,肚子可餓了?我給您下碗湯餅吧?!?/br> 崔氏搖頭,繼續(xù)畫道:“我沒什么胃口,你早些去休息吧?!?/br> 阿常坐在崔氏的身旁,說道:“您在擔(dān)心大王的事?舒王不會將他如何的。當(dāng)年的事都是天意弄人,舒王不會為難他。” 崔氏冷冷說道:“天意弄人?你明明清楚,家中本來是要為我和舒王議婚。崔清思聽說大王入長安,圣人為尋宗室之女下嫁而發(fā)愁,生怕選到她,就在上巳節(jié)故意約我去麗水邊,又叫人將我推入水中,恰好被大王所救。你說這是天意?怎不說是她一手造成!” 阿常安慰道:“娘子莫?dú)?。?dāng)年的事也僅僅是你我的猜測,而推您入水的是您身邊的婢女,沒有證據(jù)啊?!?/br> “不是她還有誰?在我遠(yuǎn)嫁之后,還在家書中故意捏造我和舒王莫須有的往事,被大王看見,叫我百口莫辯?!贝奘仙钗丝跉?,“罷了,不提這些。虧她今日還有臉來見我和昭昭,也不知又打什么歪主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