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王慧蘭笑道:“承你吉言了?!?/br> 其實嘉柔還在等郭氏那邊的消息,只要莫大夫診出郭氏也被人下了藥,按照郭氏的性子,肯定是坐不住的。果不其然,她跟王慧蘭只站了一會兒,郭氏便氣沖沖的再度而來,也沒看見她們兩人站在樹下,而是直接進了屋子。 里面說了幾句話,郭氏忽然叫起來:“好,此事您可以忍,妾身卻斷斷不可以忍。妾身這就回家告訴父親,請他帶妾身進宮告御狀!” 話說完,郭氏便風風火火地從屋中跑出來。她可不是李慕蕓,有什么正妻的顧慮,要跟著忍氣吞聲。她的性子向來就是睚眥必報,有人居然要害她不育,她只會想著與那人同歸于盡,而不會顧念李淳的計劃和大局。 李淳和李慕蕓從屋中跟出來,李慕蕓道:“要不要讓人攔住她?若鬧到衛(wèi)國公府去,恐怕便無法善了了?!?/br> “她那性子,豈是區(qū)區(qū)幾個人可以攔住的?關著也會想法子出去。此人竟將黑手伸到了你們二人這里……罷了,你收拾下,我們進宮去找母親吧?!崩畲菊f完,先行離去。 李慕蕓走到樹下,讓嘉柔和王慧蘭回府等候消息。郭氏果然沒辜負嘉柔的期望,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上輩子也有些奇聞異事傳遍大江南北,因此嘉柔才選中了她。 此事鬧到御前,皇家最重子嗣,何況天子一脈本就子息單薄。到時必定龍顏震怒,下令徹查。 這不過是她給予的第一步回擊。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天氣漸漸炎熱,各府邸之中都將冬日貯藏的冰塊搬了出來。崔清思臥在房中的塌上,頭發(fā)只送送地挽了個發(fā)髻,披著紗衣,婢女拿團扇為她扇風。窗臺上擺放著一盆火紅的虞美人,她從瓷盤里摘下一顆進貢的葡萄,放進嘴里,問道:“最近南詔有沒有消息傳來?” 婢女搖了搖頭:“婢子一直在留意,沒有消息?!?/br> 崔清思“嘶”了一聲,慢慢坐了起來,心道不對。往常這個時間,春桃都會派人告訴她藥用完了,再送新的。難道出了什么事?應該不至于。因為這藥是她命尚藥局特制的,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春桃這顆棋子是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也沒想到會發(fā)揮這么大的作用。春桃跟著崔清念很多年了,不會令人起疑的。那怎么遲遲沒有動靜?是春桃叛變了? 崔清思托腮看著那盆虞美人。 “大王。”守在門外的婢女忽然叫起來。崔清思回過神,李謨很少到她房中來,連忙下榻穿鞋。 李謨負手走進來,面色嚴峻,大手一揮,將房中的婢女都斥退。 崔清思行禮道:“您今日怎么有空過來了?妾身不知道您要來,都沒來得及梳妝打扮,實在是失禮……” 李謨冷眼看著她:“我問你,你背著我做了什么事?” 崔清思不知他這話是什么意思,搖頭道:“妾身不知做了何事惹您生氣?” 李謨一把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提到了面前,面目猙獰:“你時不時都要進宮去尚藥局拿藥,拿的是什么藥,又給了何人?!” “妾身不是跟您說過的嗎?那些藥是派人偷偷用在廣陵王府那邊了……還是您吩咐的……”崔清思有些委屈地說道,“怎么您忽然又問起這個呢?那個郭氏的藥,這兩天也會安排的?!?/br> 當初廣陵王出宮單獨建府,要立一位王妃。彼時東宮雖然勢弱,但廣陵王年輕英俊,也有不少名門閨秀想要嫁給他。崔清思和李謨都物色好了人選,也跟太子通過氣。可李淳著魔般地喜歡相貌和才情都不怎么出眾的李慕蕓。 趙郡李氏的實力一直不容小覷,若讓東宮與之聯(lián)姻,便如虎添翼。李謨便讓幾個言官將事情鬧大,企圖動搖李淳立妃的決心??衫畲緦幵该疤煜轮蟛豁t,也要娶李慕蕓,當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李謨見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自然要從他的子嗣上下功夫。 “我問的不是李淳,而是南詔!”李謨喝道。 崔清思身子一僵,南詔的事她做得十分隱秘,怎么會被李謨知道?她抿著嘴唇不說話,李謨將她摔在地上:“賤人,誰教你自主主張,用宮中的藥去對付崔清念?你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你這么處心積慮對付她,真以為木誠節(jié)是吃素的不成!” 崔清思趴在地上,本就挽得松垮的發(fā)髻落了下來,她握著拳頭,忽然回頭:“您是怎么知道的?您就是見不得我傷她,對嗎?” 李謨握著袖中的信,面色冷硬如鐵:“如今是什么時候?你為了你那區(qū)區(qū)的私怨,幾乎要動搖到本王的大局,本王如何能坐視不理?南詔有鹽鐵,最近又在兵改,若他們聯(lián)合劍南節(jié)度使,嶺南節(jié)度使,邕州按察使,足以跟虞北玄抗衡。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事已至此,崔清思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她用手撐著地面,冷冷地笑道:“您以為妾身不知道嗎?當初吐蕃要揮軍南下的時候,您親自吩咐齊越,若南詔有失,就把崔清念救出來。當初您是養(yǎng)子,羽翼未豐,幾乎整個都城的人都看不起您。是崔清念幫您在青梅竹馬的太子面前說情,您才免于去遠處的封地。您把這份恩情記下了,可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她喜歡的是李誦!” “你閉嘴!”李謨喝道。他最厭煩旁人說起他的過去,他那幾乎堪稱恥辱的年少時光。他明明是昭靖太子之子,卻要養(yǎng)在叔父的名下,做一個人人看不起的皇子。唯有那個姑娘給了他光,所以他想娶她??墒顷幉铌栧e的,娶了眼前這個女人。 崔清思拉好滑落下肩頭的薄紗,慢慢地站起來:“您跟太子妃蕭氏的私情,以為妾身不知嗎?您厭惡東宮,厭惡延光公主,為何還愿意跟蕭氏在一起?除了要扳倒權傾朝野的公主府,消滅東宮的勢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蕭氏身上有崔清念的影子。也因為如此,李誦一直縱容著蕭氏,直到蕭氏有了身孕,但那個孩子卻不是他的。他才容不得了?!?/br> 李謨深深地看著崔清思,這個女人知道的,遠比他想象得要多。難道李曄的身世,她也知道了?可她沒有說錯,蕭氏的確像阿念,無論是性情還是才情,所以他沒辦法拒絕。 這是許多年來,他都不想承認,或不敢承認的事。他把崔清念深深地藏在心里,只是當成一個回憶。沒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動搖他的宏圖大志。可在收到崔清念親手寫的信,說她被崔清思所害之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殺了崔清思。 他的確不喜歡崔清思,可這十多年來,崔清思為他做了多大的改變,犧牲多少,他也是知道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他也絕對無法原諒,崔清思要對那個人下殺手。 “王妃!陳公公來了,請您即刻跟他入宮?!遍T外的婢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她知道屋內的動靜不太對,但是此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陳朝恩是天子身邊的人,他來府上,肯定是天子召見。崔清思與李謨對望了一眼,天子叫她做什么?她鎮(zhèn)定道:“讓陳公公去堂屋稍等片刻,你們進來幫我梳妝打扮?!?/br> “是?!辨九畱?,然后三三兩兩地從門外進來了。 李謨的神色已恢復如常,走到堂屋見陳朝恩,問道:“公公可否告知,圣人因何事召見王妃?” 陳朝恩面色凝重,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先是衛(wèi)國公帶著郭孺人入宮,而后圣人叫了尚藥局的人去問話,這會兒要我來傳王妃,估計不是什么好事。您跟王妃可要做好準備啊?!?/br> 郭孺人是廣陵王的妾室,此事必與東宮有關。難道是用藥的事情被她們發(fā)覺?……若圣人問責,想必計劃要提前了。 “本王能否陪同王妃入宮?”李謨問道。 陳朝恩想了想,點頭默認了。 * 李家這幾日人人自危,只有嘉柔這里沒受什么影響。她嫁給李曄時,他就是個白衣,也未因宰相之子的身份而受到多少重視。所以李絳罷相與否,對她來說,都是天意。 這日李曄下值回來,神色卻與往日不同。嘉柔幫他脫了外裳,問道:“怎么這個臉色?被同僚欺負了?”李曄入大理寺,被發(fā)配去整理卷宗。本來就是不受寵的兒子,加上最近的流言蜚語滿天飛,大理寺的同僚自然不會對他友善。 李曄搖了搖頭,說道:“今日我聽他們說,圣人將舒王妃叫進了宮中,可是那日的事情見效了?” 嘉柔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把他的外裳掛起來,又取了家具常服給他披上:“若是那樣,也是她應得的報應,與人無尤。” 李曄轉身握著嘉柔的手,拉著她在榻上坐下:“這樣的事,皇室也總要審個明白,才有辦法定罪。我意外的是舒王的反應,聽說他一起進宮了。” “舒王想保舒王妃么?”嘉柔問道。 李曄覺得她的手很涼,明明快要夏日了,還跟冬天時一樣,也不知是不是上次小產傷了身子。她這樣從小學騎射的人,身子骨本來應該很好的。 他心疼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懷里捂著,然后才說:“這事舒王實在不該牽扯進來。若是舒王妃所為,他應該把自己摘得干凈,裝作不知道。圣人重子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何況是長子長孫??墒嫱踹@時還跟著入宮,分明是有恃無恐。所以我懷疑他還有什么計劃?!?/br> 他一口一個舒王,顯然沒把對方當成自己的生父。 那日之后,齊越又來找過他幾次,表明了無論他想要在皇城中謀什么樣的官職,舒王都可以幫他辦到的意思,都被他拒絕了。他從前就沒靠過李絳,如今更不會靠舒王。 只是,那日甘露殿的事情之后,廣陵王也沒有再找過他。 東宮肯定會查他的身世,李淳的身份立場所限,也不便再與他過多來往。這些他心中都明白??上氲竭@幾年自己為李淳做的事,兩個人之間幾番共同進退,還是有凄涼之感。自己于他的分量終歸不過是顆棋子,或許連朋友都算不上。 “聽說虞北玄馬上要到都城了。他名義上是來見天子,實際上應該是來見舒王的。圣人的身子不是不太好?舒王會不會是想……”嘉柔故意沒有說完。 她大概能記得,上輩子貞元帝是在次年的元旦后才病倒的。內宮與外界失去聯(lián)絡長達二十多日,只有太子等人在宮內。而后舒王聯(lián)合陳朝恩發(fā)動了宮變,幾乎要成功,卻在最后關頭,功虧一簣。之后李誦登基,同年八月,便因病退位,廣陵王成為元和帝。 若是按照這個軌跡,貞元帝還能撐至少大半年的光景??涩F(xiàn)在出了舒王妃謀害子嗣一事,等于又在舒王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逼著他提前行動也說不定。 很多事都改變了,上輩子,虞北玄便沒有在這個時候進都城。接下來,他會發(fā)揮什么作用,也無人知道。 “舒王雖然權傾朝野,但東宮畢竟還是正統(tǒng),民心所向。舒王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不會貿然動手,必定會師出有名?!崩顣险f道,“先看看今日的事,會有什么結果?!?/br> “四郎,你希望誰贏?”嘉柔下巴靠在他的肩頭說道。 “我希望東宮贏,卻也想保舒王一命。不過這大概很難?!崩顣涎鲱^苦笑了一下。東宮若是得到皇位,怎么可能留李謨的性命?身為李謨之子的他,恐怕也很難幸免。可他絕不會幫李謨,這幾年的交手,他太了解那個人。 東宮可能會對舒王府手下留情,舒王卻必定不會。延光舊案,是李謨一手造成。數(shù)十條人命,幾千人的身家,還有偌大的公主府,他一個都沒放過。據說不過因延光長公主嫌他沒有權勢,不肯讓蕭氏下嫁,他便懷恨在心。 那對于處處與之作對的東宮,又怎會寬宥呢? 云松在門外叫了李曄一聲,李曄讓他進來。嘉柔想把手收回去,李曄卻把她攬在懷里,也不避著外人。云松自然是不敢看,只低頭做鴕鳥狀,快速地說道:“河朔的降將,三位節(jié)度使和淮西節(jié)度使都抵達都城了。”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盧龍和魏博兩位節(jié)度使因為叛變,是被押解進都城的。而王承元因為一開始就表示了歸順朝廷的決心,所以非但沒有被押解,反而還被當做有功之臣。 王承元等人本來應該進宮面見天子,但宮里的宦官說,今日天子不得閑,要他們先在鴻臚寺住下。 等宦官走了,王承元獨自回到房中,覺得今日的事不同尋常。河朔歸降這樣的大事,天子都能置之一旁,到底還有比這個更重要?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摸到腰上的香囊,上面繡著彩云和明月,神情凝了凝。 他今日見天子,其實是想請求賜婚的。 門外響起“篤篤”兩下敲門聲,王承元問道:“誰?” “是我?!币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王承元立刻過去開門,見到崔時照負手站在門外:“子瞻賢弟,你怎么來了?” 崔時照看了看兩邊:“王兄,可否容我入內說話?” 王承元側身讓開,崔時照入內之后,他便把門關上:“你消息倒是靈通,我剛剛才坐下。來,一同喝酒吧。許久沒有同你暢飲了?!?/br> 崔時照搖了搖頭,徑自坐下道:“我今日來,不是要跟賢兄喝酒的。賢兄可否告知,這次入都城的人馬一共是多少?”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王承元在他對面坐下來,說道,“大概只幾千人,不過大部分都不能進來,只在城外。魏博和盧龍兩位節(jié)度使則押去刑部的大牢里面關押?!?/br> 崔時照將桌上的茶杯擺了擺:“河朔三鎮(zhèn)總共有十五萬的人馬,這次廣陵王出兵,雖然俘虜了兩位節(jié)度使,但他們的部將仍有不服者在反抗。朝廷要處置他們二人,也是為了殺一敬猴,震懾各鎮(zhèn)。若是這些人聯(lián)合在一起,兵力有多少,多久可以攻克洛陽?” 王承元吃了一驚,臉色都變了。從表面上看,此次廣陵王打了勝仗,三鎮(zhèn)節(jié)度使被抓的被抓,歸降的歸降。但是河朔三鎮(zhèn)割據多年,早已經剝離中央而存在,勢力盤根錯雜。失掉三個節(jié)度使,仍然有很多人可以領兵作戰(zhàn)。這些人若是都被組織起來,兵力可能不下幾萬! “王兄暫時不要慌,如今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河朔兵力的分布情況?,F(xiàn)在只是未雨綢繆,你好好想想,把重要的兵力都告訴我?!贝迺r照安慰他。 王承元點了點頭,從行禮里翻出了一張輿圖,細細地與崔時照說起來。 等崔時照離開鴻臚寺的時候,王承元的背后還都是冷汗。他以前與崔時照相交,只覺得對方是個頗有想法,志存高遠的世家子弟,沒想到竟還如此敏銳和冷靜。假以時日,此人必成大器。 他一拍大腿,剛才光顧著說河朔的事情,居然忘記問崔時照最重要的那件事情了! 鴻臚寺外,崔時照坐上馬車,對駕車的車夫說道:“我已經問過了,這是河朔剩下幾支勢力的分布圖,你拿回去交給他吧。還有何事是需要我做的?”他的手從簾子里伸出來。車夫接過,斗笠下面露出的臉其貌不揚,正是張憲。 “先生說,請郎君幫忙注意刑部大牢那邊的情況,可能有人會去見二位節(jié)度使?!睆垜椪f道。 崔時照知道李曄的身份就是玉衡以后,反倒對他的行為和思想都理解了很多。那人所能看到和想到的事,當下都會讓人覺得奇怪,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又會發(fā)現(xiàn)其預見性和合理性。這大概就是李曄最為過人之處了。 廣陵王若因顧慮丟了這個謀士,只能說他自己識人不明了。 “我還需進宮一趟,你將我送到皇城邊吧?!贝迺r照淡淡地說道。其實他幫舒王,也許能更快地達到目的?,F(xiàn)在的贏面來說,絕對是舒王更大。但他跟李曄的想法,這天下應該有能有德者居之,才是黎民蒼生之福。 這幾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延光舊案和當年的奉天之難,發(fā)現(xiàn)皆有舒王參與的痕跡。這個男人為了一己私利,可以罔顧生靈涂炭,絕不會是個明君。 * 第二日,李曄照常去大理寺上值。大理寺在皇城的西北角,與其他的公衙相比,顯得肅穆森嚴。高高的石階上,坐落一個面闊五開間的門庭,大門的左右兩邊各擺法一只石質的獬豸,代表司法的公正。 李曄跨入院中,迎面走過來幾個同僚,他拱手行禮。他們心不在焉地回禮,然后就從他身邊走過,似在低聲議論什么。 像他這樣低階的小吏,只能在后院低矮的文書房里工作。那里僻靜冷清,普通的官吏都不愛去。李曄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打開門就是一股霉味。他揮了揮袖子,剛想去提昨日放在屋角的水桶,忽然從暗處伸出一只手來,抓住他的手腕。 他本能地要抽回來,抬頭卻看到熟悉的眉眼,微微愣了愣,然后被那人拉進了里屋。 里屋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書架,連落腳的地方都很少有,光線從破敗的窗戶里透進來,連空氣中的浮塵都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