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陳氏為女兒的用詞感到驚訝,但驚訝過后,開口確認,“恬恬你不喜歡?” 蘇怡安點頭,眼神清澈卻堅定,“很不喜歡?!?/br> 因為女兒的用詞和態(tài)度,陳氏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再度露出微笑,“既然恬恬不喜歡,那以后就不再讓她們進門了,反正本來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有沒有都無所謂?!?/br> “母親,”蘇怡安黏在母親懷里,聲音軟軟,“你最好了?!?/br> 陳氏享受著女兒的親近,心底嘆了口氣,雖然她沒問過女兒有關噩夢的事,但有些東西卻是能窺見一二的,無論是比從前更加安靜乖巧懂事貼心的女兒,還是她突如其來的對潁川伯府那一家的不喜。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恬恬從小雖被寵愛著長大,但其實是個十分善解人意溫柔心軟的性子,能讓她說出不喜歡,只怕那個夢里那一家人做了不少讓她難過的事。 雖說實際上只是一個噩夢,夢里的事情也并未真正發(fā)生,但陳氏是一個母親,一個十分疼愛女兒以女兒為天的母親,她不需要證據(jù)也不需要做一個正人君子,只要知道女兒不喜歡就足夠她下定決心做一切了。 從今往后,什么潁川伯府遠房表妹,都還像最初那樣全無干系的處著吧。 *** 決定單方面斷絕同潁川伯府之間的聯(lián)系后,陳氏也開始忙碌起來。 她順著女兒的心意斷掉這門遠親,并不是沒有麻煩的,比如從前給出去的好處,還有對方仗著宣國公府的背景cao持的生意,這些東西都得有一個了結。 幸而,宣國公在這方面從來盲目的信任支持妻子,等聽說女兒不喜歡那家人時,幾乎是立刻站在妻子這邊,做了一個任勞任怨的好幫手。 只是,在這件事上陳氏也有其他煩惱,這個煩惱就是女兒的交友問題。 本來這孩子就是個不愛交際的性子,朋友不多,親近的更少,如今沒了潁川伯府那兩個,更是顯得女兒生活貧瘠孤獨。 雖然家里這些長輩和弟弟們同樣能夠陪在身邊,但朋友和家人到底是不一樣的,看著更加安靜聽話,每日里將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shù)呐畠?,陳氏憂心的嘆了口氣。 寫字繡花畫畫下棋也就罷了,如今還對廚房之事有了興趣,在她看來,女兒的生活當真是有些無聊了,興趣愛好再多,也不能取代朋友的存在,尤其她現(xiàn)在年紀還小,身邊沒幾個身份相當?shù)耐g人,不止日后長大了在權貴交際圈里行走不便,也不利于挑選夫婿及出嫁。 心里憂愁這些,陳氏這段日子就分外關注京里的熱鬧,尤其是送來宣國公府的邀請?zhí)樱窃偃剂刻暨x,十分想帶女兒出門散散心接觸下熱鬧人群。 最后,精挑細選擺在眼前的,是永安公主府的賞花宴帖子。 “永安公主?”蘇怡安看著征求自己意見的母親,想了想,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問了句,“母親,崔洵哥哥也去嗎?” 關于明遠侯府和崔洵,宣國公是同妻子說過的,陳氏心里也記著,但猛然聽到女兒去不去賞花宴之前先問了這么一個少年的名字,心里的滋味別提了。 一時別扭一時心酸,還有點細微的擔心,不過見女兒目光清正,只是純粹的好奇,并無其他曖昧情思,因此點了點頭,“聽說公主請了許多京里的名門閨秀和各家優(yōu)秀少年,以崔小公子的名聲,應當是會去的?!?/br> “那我去看看好了?!碧K怡安難得起了興趣,畢竟,她是真的很想確定崔洵到底有沒有回來。 如果回來,倆人可以認親,如果沒回來……那她去看一看年少時候的崔洵也不錯,總之,去一趟肯定不虛此行。 *** 確定準備赴賞花宴后,陳氏精心準備了一番。 她日常交際也不多,一方面是因為她出身江南,是嫁給宣國公后才進入帝京權貴圈子,沒什么深厚根基,來往交際的人家并不太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宣國公府清凈,她夫妻和美妯娌相合女兒乖巧,是許多人閑言碎語和羨慕嫉妒的對象,出門總會聽到不少酸話。 時間久了,她也就懶得費心打入帝京權貴污糟的交際圈,反正蘇家如今這個情況,他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也沒什么問題,丈夫和小叔子都不是野心勃勃往上爬的男人,一家人安分守己得很。 賞花宴這天,陳氏帶著女兒早早出門,徒留眼巴巴瞅著她們想要同行卻奈何軍中有事難以如愿的宣國公。 永安公主是當今陛下親妹,雖說并不十分親近,但身為皇室公主,得先帝寵愛看重,在宗室中地位不低,因此也有一兩分底氣。 永安公主早年喪夫,如今自己一人獨居,京里京外都知道這位公主喜歡招待各家名門閨秀與出色少年,尤其是有才有貌的,更是得她喜歡。 且這次賞花宴,有傳言說明遠侯府那位聲名在外的長公子崔洵正巧結束游學回了帝京,屆時會出席賞花宴,因此這感興趣的人就更多了。 所以,賞花宴舉辦那天,公主府外可謂是門庭若市,熱鬧得很。 蘇怡安跟在母親身邊,安靜乖巧,耳朵里時不時傳來其他人議論“崔洵”這個名字的聲音。 “聰穎過人”、“芝蘭玉樹”、“才高氣傲”,少年崔洵在許多人口中頻頻被稱贊,當然也有人不忿的,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總之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這個才十二歲的少年得到了太多人關注,就如同那些年一樣,無論崔洵是好是壞,他總是別人的視線與話題中心。 蘇怡安一邊吃點心,一邊安靜的聽著旁人說話,突然間想起崔洵那位恩師顧釗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將相之才,可惜了?!?/br> 他說得惋惜痛心,但崔洵卻全不在意,甚至像說她那樣,評價這位老師天真。 “所有人都去死就好了?!?/br> 那時候的崔洵,像一頭渴望毀滅眼前一切的狂暴野獸,雷霆手段殺伐果決,除了流不盡的鮮血和不停歇的哀嚎,沒什么能讓他滿足并冷靜。 嘴里香甜的點心,因著想到的這些過去變得苦澀起來,蘇怡安深吸了口氣,按捺下有些躁動的心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很清楚自己是因為即將見到崔洵而無法冷靜,因而,越發(fā)變得緊張與期待。 陳氏察覺到女兒的異樣,原本正和其他女眷閑話,這會兒也不愿再拘著她在身邊,畢竟,出來就是為了帶孩子散心的,這讓她從頭到尾跟著自己又算怎么回事? 因此,她細心吩咐了身邊隨侍的丫頭,陪著女兒去外面花園里和差不多年紀的貴女們交際一番。 “去交些新朋友,有喜歡的以后可以請回府里一起玩兒,母親在這里等你?!?/br> 陳氏替女兒理了下鬢發(fā),見小姑娘越發(fā)光彩照人,這才心滿意足的放手。 蘇怡安對永安公主有些印象,畢竟這位公主從未惹過崔洵,一直過得不錯,多次宴會邀請,她也來過公主府幾次,對府里聲名遠播的花園還算喜歡。 花園之中,各色花木爭奇斗艷,花了大價錢大功夫養(yǎng)護的花木在暮春之中鮮妍盛放,五彩繽紛,嬌美動人。 由公主府的侍女領路,蘇怡安帶著丫頭一路去往花園,剛到宴會場地,就聽到許多女子或清脆或活潑的說笑聲。 她站在一株桃樹下抬眼看過去,有許多面孔看著眼熟。 其實也應當如此的,比如能被永安公主邀請的貴女們多數(shù)家世不菲,多年后成為權貴圈女眷們之中的中流砥柱,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兒。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她失了上前湊熱鬧的興趣。 蘇家出事前,或許她還有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但也僅止于泛泛之交,何況那時,因著她容貌的緣故,許多姑娘是不愿意同她一處玩兒的。 她容貌出色是天生,她自己不以為傲,平常待之,但在其他人眼里并不如此,同齡的姑娘們不愿呆在她身邊做陪襯,也不愿意看著她被異性追捧青睞,畢竟,或許其中就有心儀的男子呢。 因著種種緣由,她在權貴圈子里到底敵視厭惡者多,且自身沒什么出眾才名,到最后流傳在外的只有貌美名聲。 這種名聲,在蘇家敗落之后,既成了她遭罪的根源,也成了她救命的稻草,好壞難辨。 蘇怡安站在人群之外,以年長婦人的心態(tài)思量著這些,卻忘了自己現(xiàn)在也就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在外人看來,倒有幾分故作沉穩(wěn)老成的可愛與趣味了。 至少,在崔洵眼里,這位有過幾面之緣的宣國公府小姐還是老樣子,獨樹一幟,別具一格。 第6章 園子里的貴女們,在美酒佳肴之中或吟詩作畫,或彈琴弈棋,或品嘗美食,或輕聲笑語,總之,永安公主舉辦的這場賞花宴會明面上確實讓諸多貴女們十分快意。 “姑娘怎么不過去一起?”園中負責cao持宴會的嬤嬤看到桃花樹下的小姑娘,雖然不清楚對方身份,但看容貌氣質與滿身穿戴,也知是貴客,因此溫聲細語勸著小姑娘加入。 蘇怡安不想多事,從善如流的點頭。 由對方前頭領路,剛轉過花廊下的月拱門,就看到了漫步而來的幾位少年。 如傳言所說,永安公主邀請的都是京中各家的出色少年,這個出色,不只是身份與才學,同樣還有樣貌。 這出現(xiàn)在月拱門另一頭的,正是幾位外表十分出眾的翩翩少年。 年紀最小十來歲,最大也不過十五六歲,幾人走在一起,在春日繽紛艷色里,當算得上是一副美人圖。 但對蘇怡安而言,不管別人出不出色,優(yōu)不優(yōu)秀,她眼里只看得到一個崔洵。 崔洵比她大兩歲,她現(xiàn)今十歲,他也才十二歲,幾人之中,這個十二歲的少年無論身高還是年紀本都應泯然眾人,但他的姿容與氣度卻堪稱頂尖。 聰穎過人,才高氣傲,英俊奪目,風流倜儻,即便他還小,蘇怡安卻覺得這些贊譽都可算是名副其實。 只是,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他不是崔洵,那個和她一起度過許多年的崔洵。 這只是個才華天資出眾,在贊譽褒揚與疼寵看重之中長大的富貴驕子。 鮮衣怒馬,側帽風流,就是他的未來了。 停下腳步的蘇怡安,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認真地看著那個少年,心口窒息了一瞬。 崔洵沒回來。 她似乎是難受,又似乎是慶幸,但終究不管是什么感情,曾經(jīng)和她一起的崔洵都不在這里。 于是,原本停下的腳步繼續(xù),她和那幾個少年微微一禮,跟在嬤嬤身后去了貴女們所在的地方。 “崔洵,那小姑娘是在看你吧?”年紀稍大些的少年出言調笑,“剛回京出來參加宴會,就惹得小姑娘駐足,也是厲害了!” 崔洵收回視線,笑著挑眉,“不過是在京里沒見過我,所以看個新鮮而已,比起牽掛在幾位兄長們身上的芳心,當真是不值一提。” 作為京里數(shù)得上名號的出色少年,這幾位確實心儀者眾,崔洵這話也不算假,因此幾人一邊調侃著這許久不回京的崔家少年,一邊去往花園東面,那邊是男賓客聚集的場地,和姑娘們這邊隔著屏風與輕紗帷幕。 花園中諸多繁花競相綻放,在花中坐著的少男少女們正值花期,當?shù)檬且桓敝档眯蕾p的好風景。 場中熱鬧非凡,珠光鬢影,人影憧憧,各色脂粉香氣隨風而來,蘇怡安被嬤嬤帶入座位,惹來不少好奇目光與竊竊私語。 從前她不怎么出門,識得她的人也少,但不包括代永安公主宴客的侄女。 身著鵝黃色春衫的少女姿容明媚,眼中帶笑,神情親昵的走過來同她問好,順便還向其他貴女介紹了她的身份。 “宣國公府”四個字一出口,許多人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畢竟,宣國公府寵愛女兒的名聲在帝京之中可謂是如雷貫耳。 “怡安meimei今日能來,公主同我可都十分開心呢?!鄙倥畾赓|嫻靜,語調溫柔,話語之中感情誠摯,顯然是真心這么覺得。 蘇怡安和這個姑娘不熟,大概上輩子她要么遠嫁要么夫家地位一般,她和對方聊了幾句,雙方彼此印象還算不錯,若非這姑娘還要忙著待客,只怕是要多留一會兒的。 女客這邊熱鬧不止,男客那邊同樣喧鬧。 永安公主請的都是京中出色的少男少女,年少慕艾的年紀大家湊在一塊兒,雖說中間有輕紗帷幕與屏風相隔,但到底動人心扉,兩邊都有不少人有意無意的高聲說笑,彰顯存在感,又或者故作無意的搜尋對面自己心上人所在之處。 春光之中,因為這些年輕人的活潑與躁動,仿佛風都更甜更軟了些。 蘇怡安年紀小,在這里坐著權當看樂子,只是時不時看向對面少年的眼神才顯露了一兩分心緒。 她很清楚,那不是和她一起的崔洵,但這并不妨礙她對他關注、感興趣。 過去的某些時候,她設想過假如一切事情未發(fā)生,她和崔洵的未來會是什么樣。 設想中,他們未來的可能性多種多樣,滿是美好,但越是設想,越是顯得現(xiàn)實悲哀慘淡,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起這種念頭。 如今一切真的回到原點,她重新?lián)碛辛宋磥?,崔洵也處在自己的道路上,前途一片光明?/br> 蘇怡安突然很想看看,這樣的崔洵會走什么樣的路,會有怎樣的未來。 她會努力改變兩家的命運,讓他一路坦途的走下去,即便人生路上有坎坷波折,也不會比曾經(jīng)發(fā)生的更糟糕可怕。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又將視線投了過去。 男賓客所在的地方,少年們同樣活躍。